“楮小姐想多了,大和民族向来亲民友善,怎么会做出炸毁火车之事。”森田漫不经心地喝着水,“我们为了民族薛全荣而来,自然不会草率害人性命。”
亲民友善?
楮知忆冷笑:“友善的民族会想通过抢夺他人国土来壮大自己么?”清眸扫过跪坐在榻榻米上的森田,“膝弯身直,手扶桌侧,桌下有枪,若有刺杀便可以随时攻击。曲了膝盖也备着随时逃命,既然做贼做的如此胆战心惊,为何不回去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好好求存。”
森田被说中,倒不见半分尴尬,笑道:“不愧是麓山宋慈。”
少女声音清冷,神色轻蔑:“还用发现么?进来的时候刻意先坐了那个位置。日/本人讲究礼节,你还留过洋,更该样样女士优先。如此不声不响地占着主坐,自然有所图。”看了看窗外,“居酒屋可是你的地盘,你今天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引什么人来?”
“中国人男人为尊,我做主坐如何有问题?”
“如果你没问题,就是没教养。”楮知忆凉凉地梭了他一眼,“在麓山也叫狗/娘养!”
“楮小姐果真聪明人。”森田也不知是没听懂楮知忆这骂人的话,还是不想再跟她再争执,推开了油纸糊的窗户,看着院中一珠樱花树,眸光深了深,“来了。”
一抬脚踢翻了几案,挡在发窗前,茶水湿了榻榻米,自己一个翻身滚到楮知忆面前。子弹砰砰砸在桌面上,瞬间将桌子打成了筛子,阳光穿过子弹孔落在地上,亮地刺眼。
森田似乎早就布置了,早声一响院里便响起了刷刷的脚步声,枪声。
外面的防守把屋子围成了一个安全区,只偶尔有几个子弹穿过桌面打在榻榻米上,其余都时间都极包间内都很安全。
楮知忆听得外面有人喊:“五哥,咱们中埋伏了,快撤。”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咆哮:“东洋狗害死了咱们老大,害死了咱们那么多兄弟,那个女人还跟他混在一起,我今天不杀了他们,我誓不为人。你们要怕死,你们自己走。”
那声音那样熟悉,字字句句都像砸在她心底的冰霜,一点点地夺去她身体所有的温度,温热的身体瞬间冰凉入骨。
那是百里司宸亲卫队队长小伍的声音,楮知忆撑了一抹神智看向森田,一字一句地问:“火车被炸是昨夜是不是?消息应该上晨报,是你让消息滞后,所以只能发号外?”
百里司宸走的时候该带走亲卫队的,可是小伍他们回来了。从江苏到麓山,不眠不休也得要十来个小时,要是像号外上说的是清晨,他们赶不回来。
“你吼什么,老大临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你忘了么?赶紧撤!”
“我特/么没忘,我没忘我才不甘心。老大临了还让咱们照顾那个女人,可是她呢?转脸就找了东洋狗。”
“砰砰砰!”
子弹横飞,碎屑飞溅,外面的吼叫声和被打断,急促的脚步声再次蜂拥起来。西洋人别扭地看着嗓子喊:“警察,把枪放下。”
楮知忆转过头,看着院子里两个穿着破烂便装,一身是血的男人。那一身衣服狠狠地刺痛楮知忆的心,那是被烈火灼烧过的衣服,破烂的像块不像样的布头。
他们是从爆炸现场逃回来的,回来……给百里司宸报仇。他们回来,只怕没有任何时间部署这次刺杀,只看到森田和自己就追过来的。
两人被荷枪实弹的洋人警察围了个彻底,而之前一直在开枪的黑衣东洋人早就收了手,一脸沉默地站在一旁,十分配合的模样。
“让他们走。”少女清冷的声音从窗内传到窗外。
楮知忆将博朗宁抵在森田的太阳穴上,威胁道:“否则咱们今天一并死在这里。”
森田凉凉地提醒道:“要是祁老知道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伤透心?”
“外公高义,会以我为荣。”楮知忆至此仍不松口自己知道外公已逝之事,哪怕之前破绽已出。
“那黄叔保呢?楮小姐要放任黄叔保一家不管了?”
“我若死了,无力救黄叔保,也算无愧与心。森田大佐应该不想就这么把命留这吧?毕竟你要做的,应该不会只是把他们两个引来。”
森田脸色微青沉默片刻,抿了抿唇,冲西洋警察道:“是误会,放他们走。”
洋人稀里哗啦地用中西结合的话告诉森田自己不要自己憋屈,自己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的。森田“思秘马塞”地说了无数遍才让人把小伍和另一个人给放走了。原来在门口迎客的女人拿了个礼盒送给领头的西洋警察弯着腰把人给送走了。
院中恢复清静,楮知忆也不怕他要拿自己怎么样,手中的枪便松了。面无表情地看向森田:“找我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下一个目的是什么?”
森田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外衣,歪着头看向楮:“楮小姐什么意思?”
“很明显,你本来也没打算拿小伍他们怎么样,你不过是想试试百里司宸是不是真的死了,是不是?”楮知忆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凤歧来的这么巧,凤临走刚走你就到了。只怕你早就到了,所以我们刚抄了观音街街口的那个店铺,你就知道了。”
窗外的院子很快就有人前来打扫,森田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被打得乱七八糟的矮几,扶好洒完了水的杯子。待一切收拾完毕,又拿起那只侥幸没有被打烂的水壶替楮知忆续上水。水从裂开缝的土陶杯里溢出/水来。
“失礼了。”森田切身道歉,叫来了服务人员,换了一套茶具,再续上水后,抬了抬手,“楮小姐,请用。”
楮知忆没动,森田自己先喝了,才开始回答楮知忆的问题。
“楮小姐猜的没错,百里司宸刚抄了观音街的点心店我就知道了。不过不是我早就到凤歧了,而是那天我刚到凤歧城,百里司宸的人抄店的时候,我就在街对面。据点暴露,线人必然暴露。可是第二天我在北方大饭店门口还是见到穿滚金边旗袍的晴儿。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百里司宸不想对外宣扬晴儿死讯想让凤临九悄无声息地回南京,或者想拿晴儿引蛇出洞。”
楮知忆抬了抬眸:“你既然已经知道晴儿已死,所以你不但没有上勾,反而找到机会在他们回程路上动手脚?”
森田:“难得南京方面的人和百里司宸都在一起。”
往后的话他没说,也不会说,但其实却跟说了没有任何区别。
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躬着腰送来的料理,薄薄的生鱼片拿碎冰镇着,十分剔透。
楮知忆夹了一片生鱼片,也没有蘸酱油,不顾寡淡地塞进嘴里,慢慢咀着咽了。等森田拿着生鱼片沾着瓦萨米往嘴里塞的时候,楮知忆不紧不慢地说道:“凤夫人的案子是我查的,我为了确定晴儿是不是真的膝盖碎裂,用手术刀一刀刀片开了她的膝头/肉。我手艺很不错,左腿一个膝盖到见骨的时候我给片了盘子,模样……”拿筷子敲了敲盛着生鱼片的盘子,“就跟这个差不多,染着血,灯光下晶莹剔透的。”
森田咀嚼的动作一顿,很快就恢复神色,保持着原有的用餐仪态将食物咽了下去,看着楮知忆笑了笑,做出随便交谈的模样:“我第一次解剖尸体的时候确实是吐了,楮小姐还记得第一次解剖尸体的情形么?”
森田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本身颇为俊朗,脸上却带着雕铸般冷硬的线条。此时一笑,那线条刻板地动了动,说不出的诡异。
“唔,记得。”楮知忆喝着茶,似乎真的在回忆,“是一具从井里捞出来的腐尸,已瞧不出本来面目,外公教我剔了腐/肉,验了骨,查明了死因。”
楮知忆说的形象,森田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谁也恶心不到谁。倒是从窗边路过的客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嗲嗲地发出哎哟一声怪叫。
楮知忆抬头看向窗外,看见一个女人正偎在一个外国男人怀里,往破烂的窗子里看。看到楮知忆,女人热情地同她招了招手:“小姐,你好呀?也换男伴了么?”
那个女人,是百里司宸的细作安娜。
楮知忆不知道她是不是要为百里司宸报仇,但看那模样应该不像。
楮知忆沉默转头,不再说话。
安娜站在刚刚打扫过的院子里同男伴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会话,转眼就不见了很快又从包间的门口走了进来,十分自来熟地挨着楮知忆坐下了,看向森田问:“我是楮小姐的好朋友,这位是我的朋友,是租界的领事,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吗?我们可以付钱。”
森田十分礼貌地冲两位点了点头,侧开身为外国男人让出一个位置,示意他坐下。
安娜一看那生鱼片就倒胃口:“刚刚在外面听你说了片人膝盖的故事,太恶心了。让人拿走吧,换点鱼虾上来。”
说完自顾自叫来人把生鱼片给端下换了鱼虾上来。
安娜十分殷勤地拿起筷子正要布菜,楮知忆突然道:“我不爱吃这菜,不如生鱼片。”
一抬袖将一桌鱼虾扫地上,汤汁洒落,沾了衣袖,也毫不留情地弄脏了爱娜一身。
“嗳,你太过分了吧?”安娜跳脚,委屈的眼神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男伴控诉楮知忆的无礼。
“抱歉,这位小姐的衣服由我来赔。”森田十分绅士地尽着男伴的职责,忙叫了人去买一身。又让两位女士去做简单的清洗。
一进洗手间,楮知忆毫不客气地将安娜推撞到墙上,目光森然地盯着她:“想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