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粗声粗气地砸开了车窗,看到一身白衣发发披的楮知忆,一愣,“楮小姐?”
楮知忆淡淡地望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轻嘲:“不会是让凶手跑了吧?”
“谁说不是呢。”陈友叹了口气,“刚瞧着人进翻进病房就去抓了,没想到还是让人跑了。”蹙眉嘶了一声,“说也奇怪,那人像能飞檐走壁似的,那么三层高的窗户跳下去没事人似的。”见楮知忆一脸不耐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打扰了楮小姐……”一顿,“楮小姐这是要出城吗?”
“唔。”楮知忆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解释要去干嘛。
就这案子上来的说楮知忆是陈友上峰,她不说,他也不便问。只道:“楮小姐要是遇到中枪的人,请帮忙留意一下。”
楮知忆的眉眼终于动了动:“凶手中枪了?”
“中枪了,我看到地上有血迹。我们也是沿着血迹追过来的。到这条街上就不见了。”
楮知忆:“枪伤在何处?”
“不是胳膊就是后背,黑灯瞎火的也瞧不清楚。”陈友笑道,“但肯定打中了。”
“知道了。”楮知忆抬了抬手,示意司机开车。抬起的右手在灯光的照射下苍白如玉,盈弱不堪。
车缓缓前行,在城门口微微停顿后便出城而去了。
待车影消失,陈友立刻走到城市口的岗哨前,向守门的两位士兵递烟询问:“兄弟,打听个事啊。”
小士兵认得他,都是领差值夜的人,立刻生出股同病相怜。拢着手,凑过去点了烟,问:“陈队长这么晚还办差啊?”
“可不是。”陈友自己点了烟,指了指紧闭的城门问,“楮大小姐怎么大半夜出门?可是有要事么?”
“跟咱们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搁女人那说就是大事了。”小士兵吐了口烟圈,四下看了看,见其余人都远远地站着,才压着声道,“这个楮小姐啊,真是个倒霉蛋。跟咱们大少帅解了婚约后被楮主任一百根大黄鱼卖给一个西洋大夫了。楮小姐跟咱们大少帅的婚事是她死去的阿妈定下的,明日/她就要跟西洋大夫定亲了,今晚出城是去死去的阿妈那陈个情,将事情说明一下,毕竟换男人是大事。”
陈友一惊:“她被大少帅解除婚约了?”
小兵不屑地一翻眼:“不是解除婚约,是被大少帅退婚了。大少帅是什么路数你还不知道么?”
“原来如此。”陈友恍然大悟,赔笑两声,“那这个楮大小姐还真是够可怜的。”
又往下叙了几句可有可无的空话,陈友便带着人走了。待他一走,守门的两个小士兵相视一眼,默默地冲对方伸出了大拇指,低声道:“这楮大小姐,还真是神了,竟然猜到陈友一定会过来问。”
“废话,要没点能耐师座能瞧得上么?”
“可惜……哎……”
私语窃窃,渐渐离去。
城外青山,楮知忆让司机在山脚下等,自己提着一兜纸钱上了山。
山路确实细窄,但并不像司机阿钟说的那样荒草丛生,而是被清理的十分干净,一条小路从山脚一直通到一座坟堆前,青石板的石上刻着“爱妻祁青青之墓”,落款是楮正良。
楮知忆瞧着爱妻那两字颇为嘲讽地勾了勾唇,在坟前蹲下,从兜里提出一只被压扁的纸人,费劲撑直了,对着坟头告了罪,方才在坟前就着那一兜纸钱烧了。
随后在坟头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低声道:“阿妈,来的仓促,待了为外公报了仇,再带您和外公回麓山。”
什么爱妻,恶心透了。
有朝一日,她一定自己为阿妈立碑。
楮知忆站起身往山下走去,她走的是另一条道,与上山路相反。
那条路一路走到底,隔条溪就是五师驻军。
她脱了素白外褂一路疾行,蹚过刺骨的溪水,当守卫的士兵领着她敲开副官房门的时候,脸色已经白的像鬼了。
“楮小姐?”张大林见鬼般地看着她,咻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楮知忆眼疾手快地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了门框,一言不发地任由看着那扇门,苍白的脸透着一股青色发。胸口,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跳出唇外。
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人。
张大林不敢再使劲关门,但也不敢开门,只好挡着门缝,小心翼翼地说:“楮小姐,不如让我换身衣服,我衣冠不整的,多有不便。”
楮知忆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淡道:“不穿衣服的男尸我见了无数,并不无便。”
房间里似乎传来一个声音,张大林回头看了一眼,讪讪地松了手,让开门。
楮知忆就那样站在门口,一手提着鞋,一手提着衣服,裤腿卷到膝盖,雪白脚上淌着水沾满了泥沙,头发披散着,额头渗着汗,脸色苍白似鬼。只那一双晶莹的眸子闪着星辰般地光,然后一点点地暗淡下去,最后提着衣服鞋子转身就走,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一道黑影拦在她的面前,她避开继续往前,唇角带着嘲讽的笑,待那道黑影再拦在面前时,楮知忆已将右手的鞋子交到提着衣服的左手上,从腰后掏出勃朗宁,抵在那人胸前,冷声道:“让开。”
值夜的士兵远远地看着,巡逻而过的小队眼观鼻鼻观心,笔直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一股悲悯。
眼前的身影一动没动。
冰冷的声音带着颤:“让开。”
眼前的身影不动如山。
勃朗宁啪嗒落地,楮知忆再次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直接被人扛在了肩上,钻进了一个屋子。
屋子比副官那间大些,其他陈设都差不多,一桌一椅一张主床,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军事地图,屋子里有股冷冽的味道,但没有烟草味。
男人将楮知忆放在房间内唯一算得上柔软的床上,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握住她雪白的双足。
刚一触手,从脚上传来的刺骨寒意令男人忍不住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待见少女赤红的双眸时便又默默垂下头,双手紧紧地捧住了双足,待冰凉的退去有了暖意,方才一点点地拂去脚上的砂石枯草。
不用问,她就是涉过了那条小溪来的。
一室的沉默,男人默默地替她拉好裤腿,穿回鞋袜,方才站起身,沉默地走了出去。
他一走,楮知忆立刻跳下床,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张大林走了进来,对她道:“楮小姐,师座让我送您回去。”
楮知忆懒地看他一眼,抬手避了过去。副官自然不敢回手,但挡的胆量还是有的。
张大林隔开楮知忆的手,赔笑道:“楮小姐,师座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大血腥味?”再一看楮知忆,方才察觉出胸口那处布料颜色更深。
连忙惊叫一声:“来人呐,快来军医,楮小姐受伤了。”
当然,第一个钻进来的不是军医,还是那个男人——百里司宸。
“那,那里。”副官看着百里司宸,指了指楮知忆胸前。
百里司宸用极骇人的目光扫了张大林一眼,待人走后,将楮知忆拖回床前,正要扯开她的衣襟,就见少女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手术刀。
他抬头看她,眼底尽是忧色;
她也在看他,清眸冷染,赤焰灼心。
是,她不敢伤他,不舍得伤他,但她可以自伤。
百里司宸沉默地望着她,妖娆的墨瞳第一次闪着急切、惊慌。最后,他只能沉默地让开,任由她再次下床离开。
但楮知忆到底是受了伤,加上本身身手就不如百里司宸,虽然听到耳后掌风袭来,但要出手时,就被人夺了刀,甚至下了整副手术刀套。
没有刀,没了枪,她像待宰的羔羊,认命地坐在床上,任由人鱼肉,只是一言不发,目光也直视前方,一丝余光也不曾落在他的身上。
百里司宸扯开她黑色束身中衣,从里面扯出一块厚厚的方巾,露出狰狞焦黑的肉洞,灯光下可以看到嵌在肉中的金属片斜插而入,显然是她侧身时被射中的。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周围的皮肤有些糜烂。
百里司宸心口痛地发疼,龇着恶狠狠地瞪着她,得到的是少女冰冷的回望。
医生过来了,百里司宸没让人进,要了麻药和伤药自己动手替她处理了。
局部注射麻药,取金属片,剔去烂肉,从头到尾楮知忆都没动一下,没吭一声。而直到伤口包扎完,百里司宸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替她穿回衣物,默默地倚在她对面的桌上看着她。
楮知忆坐了坐,没有听到任何解释,便又跳下床。
是,她是什么啊。百里少帅诸多看得上眼的女人罢了。
真真可笑了这一日落的泪,痛的心。
没走一步就让人抱住了,男人不管不顾地捧住她的脸亲了下去,她愤然抬眸却看见那妖娆的墨瞳中涌下一滴泪涌入两人纠结的唇尖间。
酸涩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