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怪我刚才那样做吧?”珞洵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司徒瑾颜收了收浅浅游离的思绪,看着他微微一愣后,苦涩笑开,“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只是……”
她顿了一顿,笑容也逐渐消散在了嘴角,“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就算她的人生再怎么不济,可她现在连最基本的亲人也没有了,多么悲哀。
珞洵在这时轻轻拉住她的手,在司徒瑾颜投来迷惑的眼神后,将她拥入了怀中。
“傻瓜,你不是还有我吗,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珞洵说道。
司徒瑾颜不禁抬头看向他深情的乌眸,他的声音虽极其轻柔,合起来却似一片松涛,在她心中如微风荡动般舒卷张弛不定,有点龙吟凤哕的感觉,异样温暖,异样安心。
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意味?司徒瑾颜迟疑观望,难道是像自己从小被唤灾星、受尽凌辱的悲凉?或者是像如今被捧若珍宝、千人之上的娇贵?
她想答案是何,已经了然于心吧。
……
未时,太子宫。
因为灾区的后续事务,珞洵一用过午膳就待在了书房,司徒瑾颜担忧铁矿一事事关重大,便也舍去了午憩,端着醒神茶来到了珞洵书房。
案桌前,珞洵正挥翰临池地在写着什么东西,司徒瑾颜将茶盏放在一旁,凑去一看,见他是在拟月阳县后续开山挖川的谏言,不由跟着愁起了眉。
“月阳县干涸得这么严重吗?”司徒瑾颜轻问出声。
珞洵停了手中动作,面泛思虑地回看了她一眼,“我去到那里时,蝉喘雷干,百姓要水只能从十几里外的丘原引进,比起饫甘餍肥的帝都之城,简直是天壤之别。”
司徒瑾颜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当地干旱的严重,再看了看珞洵笔下奋书,当下明了,“所以你想让朝廷委派工程替他们挖川开河?”
珞洵点了点头,思纣了片刻后,又对司徒瑾颜说道:“你坐会吧,我先把奏折拟了。”
说完,他又沾了沾墨,继续在纸上走笔疾书。
司徒瑾颜将他的话默认,转身便随处寻了张椅子耐心地等在一旁,暗念厉王、相府、顾家、灾区,珞洵一人要承担的事情还真不少,都说皇子生来是富贵享福的命,可司徒瑾颜自从遇上珞洵后,却越发不这么觉得。
抬了抬眸,她将珞洵凝肃认真的脸映入眼帘,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竟不曾想,原来当珞洵退去吊儿郎当的外表时,也能这般俊逸。
看着看着,她不禁看走了神,直到珞洵已经完书抬眸看过来时,她才慌忙收了花痴般的眼神。
“怎么,你该不会是迷上我了吧。”珞洵得意一笑,传出一句充满玩味的调侃。
司徒瑾颜强装镇定地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说罢,她正要起身躲开珞洵精锐的目光,却正巧看见门外走进了白眉,见着司徒瑾颜后微微一愣,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向珞洵行下一礼。
“殿下,吴大人求见。”白眉恭声禀道,半月休养,她的脚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传。”珞洵立马敛了轻浮。
官官见面,商谈的要么是国家大事,要么是极隐秘的私事,司徒瑾颜犹豫地回头望向珞洵,“需要我回避吗?”
谁知,珞洵却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不用。”然后将书桌上不相干的书简叠在了一旁。
司徒瑾颜想着听听也无妨,便安静地退在了他身旁。
不久,门外走进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身穿暗红色绣蟒官袍,看起来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十分恭谨地微微佝腰走进,尔后朝着珞洵行下叩拜之礼。
“臣吴宪之,叩见太子殿下。”
珞洵连忙伸手示请,“吴大人毋须多礼。”
看起来,珞洵应该还是挺敬重这位吴大人的,司徒瑾颜心想道。
“臣今日前来,是有重要的事禀告殿下,这……”吴宪之犹豫的目光忽地落在了司徒瑾颜身上。
珞洵见状,泰然道:“无碍,良娣是本王的心腹之人。”
闻之,吴宪之这才点下了安心的头,继而从宽袖里掏出一个方方整整未有署名的信封,交到了珞洵面前。
“经过这段时间的查证,属下终于查到了厉王私造兵器的铁矿,并在上月末他们押行一批箭支回婺州时,成功被我们的人马截获,信上记录了此批箭支藏匿的地点,还有厉王与朝中官员勾结谋反的所有罪证,请殿下妥善收好,待时蓄力一发。”吴宪之徐徐解释道,一双利眸如寒夜鹰隼般敏锐。
司徒瑾颜也从珞洵摊开的信张看过去,果见上方勾结百官的名单,假珠宝流出市场的捷径,以及近两年来追踪铁矿私造武器的记录,全都一字不差地写在了上面,简直令人膛目结舌!
她恍然忆起当日在相府书阁时,司徒政耀也与顾钦南谈论过这批箭支的去向,当时也提及过一个吴大人,她想,应该说的就是此人吧。
“果然都是害群之马!”珞洵的目光越发森冷了下来。
吴宪之在这时又道:“如今铁矿的地点已经确定下来了,属下决定今夜就出发,亲自去查探究竟!”
珞洵听闻,慢慢放下了手中书信,面露凝色地看向他,“可要本王派兵随你前往?”
“不可!”吴宪之连忙回拒,紧接着解释道:“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切不能打草惊蛇。”
珞洵沉眸虑了虑,最终还是点下了头,“那吴大人一路小心。”
“臣遵旨,臣先告退了。”
说罢,吴宪之便俯首佝腰,退出了书房。
司徒瑾颜暗念了一下其中要害,转而面泛焦虑地看向珞洵,“所以你们从一开始调查假珠宝事件,其实都是在针对厉王试图谋反一案?”
“打造兵器需要一定的钱财及人力,而高昂售出市面的假珠宝正好填补了这个空子,这也是赫珉宇拓为什么找上顾家的原因。”珞洵回道,语气里平添了几分冰冷。
司徒瑾颜微惑,“我看信上所说,你们调查此事已经两三年之久了,难道,假珠宝从三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想及此,她心中蓦地一惊,如果假珠宝的事件从那时算起,迄今所敛财的数目可想而知有多惊人!
“没错!”珞洵冷冷地回道,似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三年前就已经有过一批假珠宝流出市场的案件,我顺势查到赫珉宇拓头上,岂料,他为脱罪,竟不惜杀死韦大人一家十三口!甚至,还派杀手半路埋伏我!”
闻言,司徒瑾颜瞬间凝了神色,不安地问:“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珞洵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目光陷入一片深凝,连搭在两边扶椅上的手也紧紧拽在了一起。
司徒瑾颜暗念此重大,许久,才听珞洵徐徐道来:“三年前,宁城出现第一批假珠宝,我意外查到是赫珉宇拓与一个外藩奸商的勾结,交易地点就在婺州,为查真相,我便委派婺州刺史韦都督暗地调查,收集他们造假敛财的证据,不料,事情泄露被赫珉宇拓发现,于是当晚,就有杀手组织屠了韦家一十三口!”
说时,珞洵的目光越发寒冷,司徒瑾颜听得心中一惊一颤的,试想,一十三口性命一夕丧生,司徒瑾颜光是想想也知那晚场面有多血腥,而珞洵经此一劫,又是如何在心中蒂生血海深仇的。
“州府的师爷连夜跑来宁城,叮嘱我一定要找到韦大人临死前留下的书信指证,为此,我专门赶赴婺州,你还记得你救我的那个雪夜吗,当时我从婺州赶往宁城,怀揣的正是韦大人临死前写下的对厉王所有控罪,只可惜,我的行程被人泄露,马车行至梧桐乡时就有杀手埋伏半路,虽然我及时跳崖保了一条性命,但信却从此不见了。”珞洵继续说道。
司徒瑾颜隐隐记起了那年珞洵坠落雪林,曾在崖顶见过一辆安车和一匹死在血泊中的马,当时珞洵确是询问过她是否看见过一份信,当时司徒瑾颜不以为然,尔今看来,这一切都似乎早有预谋,绝非简单。
“你说你的行程被人泄露?”司徒瑾颜突感不妙地蹙起了眉头,忽地念起了那日相府,司徒政耀对她的所言。
“没错,太子宫有内鬼。”珞洵面色漠然地说道。
司徒瑾颜微觉诧异,原来珞洵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是谁吗?”
珞洵却摇了摇头,“这个说不好,总之,内鬼绝对不是厉王和皇后那边的人。”
“是司徒政耀的人。”司徒瑾颜坦然说道,珞洵的脸上微微一愕,但显然不是因为他没猜到答案,而是惊奇司徒瑾颜怎会得知,还敢无所顾忌地告诉他。
“瑾颜。”珞洵突然柔和了声音,在司徒瑾颜沉思出神时,拉住了她的手。“此事涉及广大,届时,司徒政耀和顾钦南难逃其责,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