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最是多烟雨,清晨起床,推开窗看见的雾霭茫茫,那隐匿而又飘渺,藏在远方的嘉兴烟雨楼,如山水墨画般矗立着。山峦连绵,小河流淌,巷子深处清冽的酒香伴随着丝丝细雨,回荡在绣娘的一针一线上,回荡在断人心肠的莺莺昆曲中,回荡在神秘的紫砂壶与窑罐里,又或是在湖面上若隐若现的乌篷船头,在素手撑起的把把油纸伞下。
这就是忆浮笙记忆里的江南。幼年的她,天真,娇俏,傲慢,随着父皇南下于江南的时候,还曾经嫌弃过这里太过小家碧玉,不如帝都的繁华与热闹,但到了现在,忆浮笙知道了,江南的潮湿与安静是多么不可多得的美好。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就像江南的往常一样,炊烟袅袅和着雨点,落在琉璃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边城笑里院儿里的厨房突然冒出一股黑烟,呛鼻的很,噼里啪啦的一阵锅碗瓢盆声响瞬间破坏了这般浪漫唯美的情景。
“啊啊啊啊啊!忆浮笙!你在锅里煮了些什么东西?!”忆浮笙满脸嫌弃地挠了挠耳朵,慢吞吞地从美人榻上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一步一拖的走向那不管是房子还是人都升起黑烟的地方。
“吵吵啥啊,不就是研究个新品睡过了时间而已嘛,至于吗.......”忆浮笙一边走一边优雅的用银丝线绣着芍药花的团扇摇着,抬眼嫌弃地看了看那团黑不溜秋头冒黑烟的墨香,瘪了瘪嘴捏着鼻子说着:“啧啧啧,亏你还叫墨香,真真是人不对名儿,白白废了这么好看的小脸蛋儿,快快快去洗洗!”墨香气的把那斜挑着的杏眼抖了抖,一张难分雌雄的精致脸庞沾满了黑黢黢的锅炉灰,一身精致的玄色长袍此刻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儿,丝毫看不出来墨香平时那生龙活虎的娇俏劲儿了,现在倒像是个逃婚的小媳妇儿。一想到这儿,忆浮笙再也憋不住笑,一边笑一边走回那张她躺了一天的美人榻上,长吁一口气,扶着笑的抽筋的肚子躺了回去,长腿一踢,用门彻底把门外的落魄美人隔绝在外。门外的落魄小美人对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吹胡子瞪眼睛,一张漂亮脸蛋扭曲的朝着门内的女人大声地冷哼道:“哼!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心来帮你竟落得如此这般,罢了,不跟你这小人计较!”说罢,便抬起一只莹白却骨节分明的纤纤素手抖了抖沾满锅炉灰的长袍,极有气质的扬长而去。
忆浮笙躺在榻上,半眯着眼听着门外那泼皮猴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双凤眼里的笑意和温度一点一点地慢慢消散,散到最后只剩下如枯井深处般的冷漠。七年了,如今的帝都已经不是从前忆浮笙记忆里的帝都,那高耸的城墙里,那一座座精美的宫殿里,葬送了她的所有,她的亲人,朋友,爱情......在那座城里,灰飞烟灭,连同她自己。
迷雾中,忆浮笙看不清那对她温柔笑着的女人,她只能看清地上散落的衣服的碎片,粘着血淋淋头皮的一撮头发,好多人........好多血.......还有.......还有谁呢?好像是一位男子,高高得身躯披着玄铁铠甲,手持着还在滴血的玄铁剑,那般沉重的武器与盔甲,裹在那异常瘦弱的身躯上,她看得出来,那身沉重的铠甲似乎要把他压垮了,他却还在宠溺的对着她笑。男子的怀里似乎抱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子,那女子在哭,那女子边笑边哭,乖乖地依偎在男子的怀里,男子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安慰着她,然后一阵烟雾,两人消失不见了。耳边是沉重的战鼓声,兵器相见刺耳的噪音,那汩汩鲜血从身体涌出来的音.......
“啊!父皇......母...母后!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这群禽兽!放开他们!”一声稚嫩的女声突破了重重声响,她散落着飞扬的头发,穿着一袭宫袍赤裸着脚丫奔向站在高台上被万箭穿心的一对男女,那男人似乎穿着明黄色的外袍,此刻却破败不堪,血污布满了两人全身,那双邪气肆意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看着朝他飞奔而来的小女孩,缓缓地垂下了头。无数双血手抓着她白嫩的脚腕,死死地扣着女孩,将她的宫袍抓烂,她跑不动了,瘫倒在地,双目圆睁地看着高台上的人,任由四周的血手越来越多,将她拖向地狱。
忆浮笙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幕残忍的景象在她眼前缓慢地划过,她想尖叫,可她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她想动,可她的双腿被牢牢锁在地上,她却只能站着,只能无声地站着,无声地哭泣,无声地看着这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她知道,她永远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