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在确定关系前还是在确定关系后,我和枕边人分开的最长时间从来都没有超过一个月。就算是我还在上班的时候需要偶尔出差,我也是专挑那种最多出差一个星期的差事,因为时间要是稍微长一点,他就会胡闹。
他的胡闹不是摔锅摔碗的发脾气,而是不声不响的摆臭脸,等我也摆臭脸,他就开始埋怨,说我该换工作啦,不要老是往外面跑。
我打趣他不会是怕我被别人拐跑了吧。他哼哧自信一笑,“你跑啊,你要是跑了,我腿都给你打断。”
当时年轻,还觉得他这种霸道挺浪漫,现在一想,才发现自己真是个有被虐待倾向的变态。然而现在变态不用出差了,当时的施虐者却要出差一个月。
刚听到他说公司临时安排他去大连出差一个月的时候我还有点不爽,后来一想,他这一走我们人生就又多了一段故事,而且还是从未体验过的异地恋,心态瞬即反转,巴不得他能赶快把东西收拾好,立马从家里消失。
因此,我在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有些难掩雀跃。他见我一边用难听的嗓音哼着好听的歌曲以及满脸抑制不住的笑(他说我在笑),一边十分麻利的翻箱倒柜把他需要的东西全部塞进行李箱,一脸不解,“你好像很希望我能快点从这个家里消失呀。”
“有吗,没有吧。”我跪在行李箱上,使劲拽着拉链,“东西都差不多了吧,箱子都塞不下了。”
“照你这样塞,能塞得进些什么。”
“差不多得了。带那么多,难得也懒得带。”我抬头,他坐在床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他。他还是直勾勾的看着我,脸色也硬板板的,凉凉道,“苏择城,你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前几天你吼儿子那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好,还说我有问题。你现在又板着个脸做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去出差的。”
“我发现你现在有点没心没肺。你以前出差的时候,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才巴不得我快点离开。”
“你见我什么时候生气超过一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也听出来他为什么要板着脸。要是我出差,他也这这样高兴,我肯定也会板着脸。于是解释道,“你不觉得我们俩分开一个月,感觉很好玩吗?”
“好玩?”
“不好玩吗?你看,我们俩一直都是待在一起的吧,从小到大,分开最长的一次也就是你那次生病。”
“所以呢?”
“所以啊,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你难道就不想体验体验异地恋的感觉?”
“又是为了写你那……”
“不是,异地恋嘞,你难道不觉得刺激?好多人都因为异地分手了,我们俩肯定会打破那个魔咒。”
“要是没打破呢。”他咬紧牙帮,脸色更沉了,“苏择城,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
我最怕他摆出这样一副风雨yu来的模样,看得人瘆得慌,赶紧说道,“你的脑回路怎么变得和儿子一样奇怪,我只是想体验体验异地恋罢了。”说道这里又好怪不怪的挑了一下一直哽在我们心里的刺,“反正你迟早都是要结婚的,分不分又有什么两样。”
听到我的话,他脸色忽然缓和了许多,伸手把我拉过去一起坐着,手搂着我的肩膀,道,“怎么又提这件事了。我刚刚是在逗你。我哪有那么小气。你在家乖乖把儿子照顾好,他要是皮,你就揍他。”
我也不继续纠缠卡在我们喉咙的那根刺,反正我早就习惯了它的存在。听他是在逗我,又叫我打儿子,我蹭的站起来,道,“嘿,韩一,你最近膨胀了啊,上次的账还没和你算,你……”
“算什么算,过来让我抱抱。”他又把我扯过去一起坐着,轻飘飘的搂着我的肩膀。他这样搂过我无数次,但无数次的搂抱始终都只有岁月静好这一种感觉。一瞬间,时光好像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为我们而安静;一瞬间,时光好像又快了起来,眨个眼睛就放佛置身迟暮而拥的状态。
我喜欢被他这样搂着,也喜欢这样搂着他。被他搂着的时候我好像是朵自由飘逸的云,也像一条无忧无虑的鱼,因被守护而轻松安逸;搂着他的时候我好像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也像是一片托着扁舟的海,因守护而幸福快乐。
但他不怎么喜欢被我搂着,说是把头低靠在矮一截的肩膀上,感觉怪怪的。这一次,他却任由我挣脱他的怀抱,再稍微挪点距离,然后把他搂着,“你这次很乖啊。”我打趣道,“像只猫。”
“偶尔这样被你搂搂也不错。”
“本人的肩膀和怀抱,永远都是你停泊的港湾。”
“切。”他坐起来,把我的手从他身后移到身前十指相扣,“还是让我抱着你吧。比起被你别扭的搂着,我更喜欢抱着你。感觉就像是抱住了我的整个世界。要不是要吃要喝要养儿子,我真希望我们就这样一直抱到老。”
“夏天来了要长痱子。”我嘟哝道,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咻的站起来,“不抱了,快点出门吧,等会儿赶不上飞机了。”
“苏择城,你……”他欲言又止,扶额叹气,“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
“我是下午三点的票!”
“周末要堵车,早点出门好一些。”
“堵就堵呗,错过飞机我就不去了。”
“你要去,你怎么能不去呢。”我把行李箱拉起来向他推过去,“快点,我去叫儿子。”
“叫他做什么,不带他。把他扔在张姐那儿。”
“张姐又不是你的保姆。”
“你今天是要成心气死我是吧。”
“啊。”我正走到客厅,听他一说又回身过去,一脸懵,“你生气啦?”
“没有。”他拖着行李箱一脸不情愿。
我打开门,他又道,“不要叫儿子,他去又做不了什么。”
我想想,儿子好像除了添麻烦还真是做不了什么。敲了张姐的门,叫儿子的话也变对张姐的拜托,拜托她照看儿子几个小时。张姐还是那样大气豪迈的甩手,“你们放心去吧,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一对儿还是一样的带。”
这话说得好像我和枕边人是要共赴黄泉似的,不过她说话向来如此,之前还说她男人不在了这话,后来弄清楚才知道是张哥回老家去了。
没有儿子在车里吵闹,实在是适合睡觉,但枕边人不让。我一闭上眼睛,他就拍我一下,“陪我说话。”
“说什么啊。”
“你自己唠嗑,我听着就好,随便你说什么都行。”
“你怎么不自言自语的唠嗑,我听着还好嘞。”
他做笑,道,“下周二是儿子生日吧。”
“小孩子不过生日。”
“二十五号圣诞……”
“你不在,过什么圣诞节。”
“你还记得我们上大三那一年的圣诞节吗?”
“不记得。”
“就那一年我们俩在观音桥逛街啊,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有个小姑娘,非要拉着我叫我买花。”
见我不搭话,他忽然一个急刹,把我晃醒了,他又道,“你说她为什么不叫你买呢?”
“不是我买的还是你买的啊。”我反呛道,捏了捏眉心。这件事我怎么不记得,当时这傻货不愿买,还对那女孩说哥哥没有对象啊,买了也用不着。也是我大气,要换做林申早就一脚把他踹进了水池里。
我当时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则扯嘴憨笑。我对女孩道,“我有对象,你卖给我吧,我女朋友非常喜欢玫瑰花。”
这下他不笑了,我把花递给他,“拿去吧,女朋友。”
“你才是女朋友。”他别扭的拿着花,“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我说,“我的第一次大概今生无缘。”
他耸了耸肩,之后的一个星期每天都给我一只玫瑰花。得知他买花花了近百块,我又乐又怨,“还不如买瓜子,或者买芝麻,一天一粒,我能吃到老死。”
“你不是没收过玫瑰吗。”他凑过来又小声道,“我要给你所有的第一次。你所有的第一次,第二次,第n次,我都想要。”
当时听这话不觉肉麻,现在想起不仅肉麻还油腻。
听我呛声,他又换了话题,问我等会儿吃什么,我想要吃什么。
我倒是无所谓,一碗小面或者一碗香辣豆花配干饭都行,他却贼贼道,“儿子没来,我们可以吃点垃圾食品。”
“肯德基?烧烤?还是垃圾桶里去翻找?”
“恶心。我说的是泡面!”
泡面这玩意儿,一份不够吃,两份吃不完。所以大多时候我们都是买三人份,多的那一份我俩一人一半,能刚好把肚子填个八分饱。
吃完泡面,时间尚早,离三点还有两个小时,于是我们决定去咖啡馆坐坐。毕业之后,我们就很少来咖啡馆,一进门,竟恍惚有时隔半生的久远。
店里的音乐是一首我叫不出名字的民谣,歌词不应景,但清新的曲调很有味道。后来听歌识曲了一下才知道是大乔小乔的《静下来》。奇怪的是,听着这首《静下来》,心却开始起伏波荡。可能是触景生情以及玄妙的回忆在作怪,我看着坐在对面的枕边人,心中忽然开始不舍起来。
时间也从来都是个喜欢唱反调的东西,你想它蹿得快一点,它非要慢吞吞的比蜗牛爬得还要慢;你想它挪得慢一点,它偏偏比火箭上天还要快。感觉好像只是一首歌的时间,离别的时刻就已经来临。
起坐的时候我夺过他的行李箱,以往我出差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提着我的行李箱走在我身旁。这一刻我好像感受到了他当时的感受——沉默的走着不愿说话,一路上只静静的感受着身旁的这个男人,想着他即将去一个遥远的没有我的城市暂居,心里难离落寞还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为了怕别人看出破绽,他进站的时候我们“象征性”的做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嘱咐道。“嗯,我会尽快完成工作,尽快回来。”他咧嘴笑了笑,“你回去开车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发呆走神。”
“快进去吧。”我把行李箱交给他,“该吃吃,该喝喝,你要是回来瘦了,我就告诉周妈,说你在外面乱搞。”
他噗嗤好笑,“再抱一下。”我伸手入了他怀,他亦伸手贴近我胸。“我爱你。”他快速说道,说罢,松开怀抱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
过了难舍难离那一刻,第二天我还感觉挺新鲜,晚上催他视频,午间叮嘱他吃肉。等儿子第二天过生日,林申过来找我庆祝的时候我才忽然感到好不习惯。
自从儿子随我们来了重庆,儿子每次生日林申都会赶来庆祝,说是庆祝,实则是为了和我们喝酒聚聚。往年郭漾会来,九言在放下那件事之后也会回来,今年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一个个都只以视频相代。
最先视频的是九言,其次是郭漾,枕边人八点之后才发来视频邀请,说是等会儿吃了饭还要加班。
我叫他别加了,早点休息。他道是老板强迫,不得不加。老板哪里会强迫,他明明就是自己想早点回来。
我也想他早点回来。他要是离得近一点,在老家或者重庆周边的城市,我应该就不会这么想他甚至不会想他。但他在大连,在我驾一天车也到不了的两千里之外。所以我想他,想要能够摸到他,而不仅仅是通过虚无的屏幕看着他时而朦胧时而卡花的脸,这种想要触摸到他的感觉在平安夜那天最为浓烈清晰。
张姐说他们从未过过这个洋节,晚上要带溪诺去广场逛逛,溪诺约了儿子,儿子又非要拉着我。出了门,我就成了俩孩子的保姆,张姐和张哥则挽着手走在前面,偶尔忽然想起还有个孩子似的,会回一回头,叫我一声。兴致突起还说我应该找个媳妇儿了,不然这样的节日里一个人看起来很孤单。
我只得露出官方的一笑,即要应付他们介绍女性朋友的好心打扰,又要左一个右一个的拉着俩孩子不要乱跑。
这时候我还能抽出时间来想枕边人也是厉害。我想以往我们是怎么过这个节日,以及咱俩牵着儿子走在广场上既明目张胆又躲躲闪闪的矛盾心态。我还想他正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发来视频邀请。大连那么冷,他不会生病了吧,昨天还好好的,可感冒它们从来都不会提前预约……难道他正在医院里。
人就是这点奇怪,一旦集中精力关心一个人,就总是会把事情往最坏里想。我一想到他在那边无亲无友,生病了就只有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心里就莫名惶恐起来。
“我带着儿子和张姐他们在外面逛,你还在加班吗?”
我忍不住还是发了信息过去,半个小时后他才回复,“没有,刚刚被同事拉去吃饭了,手机没带。”
我觉得他语气冰冷,想要生气,为自己的瞎担心没有得到合理的回复而生气。也忍了半个小时没有回复他,这半个小时里他不仅没有再发信息更没有发来视频邀请,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
回到家里我直接把手机扔在床上,洗澡的时候却不停的幻想等会儿出去的时候会有满屏显示的n条未读短信,n个未接电话以及视频未接提醒。
洗完澡出来,听儿子说我手机响了,刚刚有人打电话来,我就更神经质的得意起来,吹头发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等我吹完头发拿起手机,上面是有个未接电话,但是林申打来的。枕边人只发了一条信息来,读起来还是冷冰冰的,“你们回家了没有?”
我想了想,亦回应得生硬简约,“回了。”
紧接着他发来视频邀请,我接了视频怪声怪气道,“忙完了?不再和同事去唱唱歌跳跳舞。”
“不去。你怎么了?”
“没怎么。”
“生气了啊。”
“我又不是神经病,我气什么。”
他在那边觉得好笑,“我刚刚一直在等你回信息,我以为你还没回家呢。”
“我又没同事,我不回家回哪里。”
他还是好笑,道,“别闹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好多情侣都熬不过异地恋了吧。对了,我这边下雪了,你要不要看看。”他走到窗前,拨开窗帘。窗帘外面漆黑一片。“看不见是吧,等等,我打开闪光灯。”
我不愿承认自己生气了,看他从那边传来飘飘扬扬的雪花,听他说话语气的柔和,之前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我们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说了些什么,好像什么也没说,时间就悄悄溜得遥远。
关了视频后我有点睡不着,我睡不着的时候喜欢乱想,想着想着就不明白到底是因为睡不着才乱想,还是因为乱想才睡不着。我想自己之前怎么会变得那么小气,想来想去也只有四个字可以擦边概括——关心则乱。枕边人说,是因为我脑洞太大又太闲了吧。
等枕边人从大连回来的日子漫长得像是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唯一值得感到宽慰的是元旦节那天他悄悄赶了飞机回来。前一晚视频时他还说不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重庆,而且还自己打车到家,说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我说,你要是再晚点回来,我就带着儿子回老家了。
“不给我一个拥抱吗?”他站在门边,身上着一件厚大的羽绒服,耳朵冻得绯红。
“抱什么抱,快进来吧,等会儿一起回老家。”
“这都不抱。”他进屋一边换鞋一边嘟哝,等他换好鞋子起身那一刻,我迅疾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了想逃,他逮住我就是一阵缠绵悱恻的嘴对嘴的交流。
回家的路上由我开车,目的是为了让他在车上休息片刻。他却把儿子赶到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上喋喋不休的描述那边的雪以及所见闻的风景。
我问他那边的工作什么时候能处理完,他想了想道大概还有半个月。我满不在意的哦了一声,他道,“怎么,你之前不是还巴不得我去出差吗?”
“我现在也巴不得你去出差。”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口是心非。”
“我从来都是心口如一。”我道。
儿子从后座伸一个脑袋来,说,“父亲,你不在家,爸爸经常躲在房间里面笑。”
这熊孩子,尽乱说话。
枕边人“嗯~”得意味深长,我道,“你信?”
儿子又道,“真的,他好像是在和谁打电话,一说就是一两个小时。”
枕边人明了我那是在和他视频,伸手把儿子的头按了回去,道,“小孩子不要总学着听墙角。”
“我没听墙角,我是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的。”
枕边人又道,“以后不要随便出来上厕所。”
儿子道,“你能上为什么我不能上。”枕边人与他辩驳了几句,他一回家就向周妈和母亲控诉枕边人不让他上厕所。
元旦之后,他在大连整整待到十八号才回重庆。要是以我们到家的时间为准的话,他是十九号才回来。当我在机场从人群里找到他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情侣会像疯了一样一边抱着对方转圈圈一边又哭得哈哈大笑。
而我们,就算再思念再想把对方融进自己的怀里,也只能朋友般浅浅的拥抱,把所有的爱意都藏进不被轻易听见的轻言寒暄里面。
“我回来了。”
“以后不要出差了。”
“好,不出差了。”
“如果再……你就考虑换个工作吧。”
“好,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