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医院的路上,叶嘉星向何骥云讨教:“你怎么对法条那么通晓?我也想引用一些,可是记不住啊,如果不能嘡嘡嘡一口气说出来,就显得不专业了。”
“嗐,我也是头前儿做一个普法小栏目,才略有涉猎,现学现卖。”何骥云谦逊地说。
“刚才那个女孩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挺担心她的,还有好多和她一样的人,他们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甚至不知道该去保护自己,可惜现在我自己的境况也不太好,也不知道怎么帮她。”叶嘉星还是有些担心。
“你放心吧,这个事我会跟进的,最起码她弟弟的义务教育肯定能保障,再者说她要求也不高,帮她找个工作并不难,难的是找到自己正确的社会位置,如今像这样家庭教育、社会教育双重缺失已经演变成了社会问题,我会写篇社论,力求引发社会反思。”何骥云想了想,又说,“哎,这倒是提醒我了,你现在肯定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吧,一会儿我去给你取点。”
“那倒不用,你是散财童子转世吗?到处借钱给别人。”叶嘉星委婉地拒绝了何骥云的好意。
“有钱也不是我自己挣的,都是家里给的。我平时都花自己的工资,虽然不多,但养活自己够用了。不过借钱给有需要的人,还是挺有意义的,所以我也不介意把家里给我的钱拿出来。”
“原来你在精神层面上,这么低调奢华有内涵……”
何骥云正认真地听着嘉星对自己的评价,口袋里的持续震动打断了他,他只好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是我,哦,那篇稿子我正在改,嗯,明天可以发,好的,就这样……”
“何大记者,怎么,你现在正在改稿子呀?”何骥云刚刚挂断电话,叶嘉星就无情地戳破了他旷工的借口。
“我这人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稿子昨儿晚上就已经改好了,我牺牲休息的时间也要完成稿子就是为……咳咳,为了来看叶奶奶啊!”
叶嘉星的离奇经历本就让人好奇,再加上趣味相投、交谈融洽,何骥云倍加珍惜每次与她见面的机会,只是把这种想法直接表达出来,就好像自己有什么不轨企图似的,还是拿叶奶奶做挡箭牌较为合适,况且他确实也是真切关心叶老太太的,所以并不算违心。
“诺基亚,真是怀旧。”叶嘉星指着何骥云的手机说。
骥云想起与嘉星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恍然大悟:“你不提我都忘了,你是从15年以后回来的,看我的手机肯定会觉得是老古董啊,我当初没想到这点。哎,在你们那个年代,诺基亚还是手机界的霸主吗?”
“别说霸主了,这个牌子在手机市场上都消失好几年了,要不怎么说怀旧呢。手机这种消费性电子产品更新换代是很快的,你看你的手机,才到蓝屏时代,接下来会有彩屏,再后来就出现了智能手机,以后的手机啊,主要是用来上网,打电话反倒变成附带功能了。”
“手机上网?我家那台式机上个网还吭哧半天呢,而且这边上着网,那边电话都打不进来,是不是因为这个,打电话才变成附带功能的?还有,那么小的屏幕看着多累啊!”何骥云并不觉得手机上网是件多方便的事。
“都是射频信号的无线网络啦,哈哈……”叶嘉星笑得前仰后合,“我在大街上用手机上网,难道还随时随地扯着根网线吗?你这还是电话线拨号上网的年代,当然无法理解未来的科技,至于手机的屏幕,当然是越做越大啦!”
未来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何骥云心想。“也是,这感觉就像如果我跟15年前的人谈移动电话,他们也许会想象着坐在公交车上掏出座机打电话吧!”
“在我们的年代,如果没有智能手机真的是不方便,手机里有即时通讯软件,你的朋友圈子全在上面;用手机可以上网浏览信息,手指一点,天下尽知;手机有支付功能,出门除了手机,什么都不用带;智能家居,就是家里的电器都集成了无线网络功能,全部都可以用手机操控,手机里有生活的全部!”
“不,不是全部,手机里没有爸爸……”说着说着,叶嘉星的笑容凝固了,“以前我埋头玩手机的时候,总是把爸爸晾在一边,直到他没有办法,也开始学着用手机跟我交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可如今,他不在了,我要如何去弥补那些亏欠他的时间呢?”
“你别难过,每个人都会有遗憾的。”何骥云宽慰她。
“遗憾,是因为事情没有做,如果做了,但做错了,那就只有悔恨。”
叶嘉星眼里的泪,好像一晃就会掉下来,何骥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有时候,无声的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吃过医院的午餐,叶老太太开始午睡了,何骥云见叶嘉星的情绪好转了一些,便又展露出对未来事物的好奇心:“这些年有什么划时代的大新闻?”
“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不过剧透这种事吧,最无聊了,未来的事还是需要你自己一点一点去经历的,提前说了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阁下今年贵庚?”
“在下痴长二十六……”
“表面上呢,你只比我大了三岁,可要是按年份算,如果说三年就出现一个代沟的话,我算算啊……我这个九零后和你这个七零后之间隔着整整六道深渊,幸好网络上那些新奇词汇我平时就不太喜欢用,要不然啊,我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懂!”
“有那么夸张吗?”才15年,又不是过了几百年,有什么听不懂的,何骥云对此有些怀疑。
“你们这个时候只有商场打折促销,没有网购吧?那就没有双十一,没有购物狂欢,就没有一天几百亿人民币的销售额……”
“什么狂欢这么厉害?好像巴西的狂欢节那样吗?”真的听不太明白,何骥云对未来更加好奇了。
“那是形容购物者的心态啦……亚马逊你听说过吧?”
“南美洲的热带雨林?看你的表情应该不是,唉,跟你比起来,我怎么好像生活在没修通马路的山区一样啊……我再想想啊,哦,是不是一个美国网站,可以在上面买东西的?”
“Bingo!网上购物,足不出户就可以买遍全球,还可以送货上门,方便至极,但有很多时候,不能做到所见即所得,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购物方式,只不过在房地产经济过快膨胀和电子商务低价抢占市场的双重的打击之下,实体经济不堪重负,很多东西想不在网上买,都变得困难了,就连你们这些纸媒也被网络挤得不好做了……”说着,叶嘉星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翻看起来。
“你看的是我们晚报!第二版和第十版,有我写的稿子。”何骥云兴奋地推介。
嘉星翻到骥云说的版面,浏览了一下,说道:“不错哦,写得一手好文章啊,而且观念也挺超前的。”
“过奖了,呃……那你顺便看看这篇吧。”何骥云很高兴,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稿子,递给嘉星。
“这个……”叶嘉星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等待评价的何骥云有点紧张。
“你还真敢写!”何骥云的稿子直指某部委官员有贪腐嫌疑,其领导的部门更是官僚主义,办事拖沓,嘉星对他的文章既赞赏又担忧,“挺犀利的,不过应该登不了吧?”
“让你说对了,就是登不了,连平时最支持我的主编也没办法……”何骥云显得很沮丧。
“给你发个安慰剂,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有几次大力度的反贪,你打算曝光的这位高官应该也过不了几年好日子了……”说到这儿,叶嘉星忽然想到,程宇公司立了那么多年都不倒,它的后台是有多硬啊!揪出这条罪恶链条,一定是件利国利民的事!
“新闻应是‘将天下可传之事,通播于天下’,这才是我的理想,难道每每要等到被曝光之人的后台倒掉吗?那还算什么新闻?何‘新’之有?”何骥云心里憋着一股火,发不出来。
“你也别太受打击了,很多事都有时代局限性的,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就继续这么写下去吧,因为有你这样肯坚持的记者,新闻事业才有未来啊,终有一天你的理想会实现的,那些不负责任的政客,脑子里装的难免都是些厚黑学和博弈论,但社会能够进步,就证明做实事的人越来越多,以后起码像这样的稿子绝对是可以刊出来的。”
执笔为文,却无法把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全然倾倒于纸面上,蓬勃的热情屡屡受挫,这是何骥云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感到最力不从心的地方,而叶嘉星的话似甘霖般甜美,如灯火般熠耀,长久以来的坚持得到了肯定,现实的认同感和希望的救赎,挽救了他的理想,毫不夸张地讲,在某种程度上,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你刚才说得真好,我还有篇稿子叫《闲话百姓经济观》,改了好久,还没定稿呢,你给我讲讲以后的经济形势吧。”何骥云继续向叶嘉星讨教。
叶嘉星一边继续翻阅报纸,一边侃侃而谈:“大概就是今年吧,中国会加入WTO,这个你知道吧?就是世界贸易组织,之后就融入了全球经济一体化。我们那个年代,比起现在,物质上倒是极大的富足了,GDP,就是国内生产总值,成了人们挂在嘴边的寻常词,每个人都在为GDP贡献着,仿佛做一切都是为了这三个字母,其它的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贫穷是可怕的,而一个只为钱而奔的社会,更是可怕……唉,说沉重了不是,其实我平时也不太关注经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全民皆知的事,就是一线城市的房价会十倍、二十倍的涨,想赚钱就买房!”
“可现在房价也不低啊!”
“这就涉及到相对价值和绝对价值的问题了,现在平均工资两千不到,房价每平米也就四五千,到了我们那个时候,平均工资八千多,每平米四五万也只能买郊区的房子,像咱城里的好地段、学区房,都十来万一平米了。”
看着何骥云一脸的不可思议,嘉兴接着说,“我要是你,就把家里给你的钱拿去买个房子,到时候赚了钱,你把本金还给家里,剩下的你想想,又能做多少好事啊,站在街上撒钱都痛快!”
何骥云想象着叶嘉星描述的场景,不禁笑了出来,她说话总是那么直接、透彻、有见地,在何骥云看来,和她闲聊可能是世界上最愉快的事情吧。
顷刻间,叶嘉星的脸僵硬起来,她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才不至把报纸撕碎,她看到的是关于程宇贸易公司的报道。
报道称程宇公司在总经理程非凡的带领下,成为对外贸易领域的领军企业,程非凡本人更是获得了优秀青年企业家大奖,公司的员工对总经理也是交口称赞。这些文字让叶嘉星的愤怒如燎原的野火,难以抑制。
“这篇报道是谁写的?”叶嘉星咬着牙问道。
何骥云看了看说:“是我一个同事,他说这家公司不错,采访之后给了很多车马费,怎么了?”
“我要去这里上班。”叶嘉星一字一顿地说。
“怎么突然想上班啦?不过听说那儿待遇挺好的,你学的什么专业?回头我帮你问问他们招不招人?”何骥云觉察出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却并没多问,因为如果想说的话,她会说的。
“那先多谢了,我是英语专业的,刚毕业,专业英语八级,不过毕业证、学位证这些都在那个时空,我没办法提供。”
“成,那你等我消息吧。”何骥云痛快地应承下来。
报道的配图是程非凡的照片,那个凶手,笑得好自在!报纸上的油墨印在叶嘉星的手上,黑漆漆的,如同那个肮脏的阴谋。她怎么也猜不出爸爸当时发现了什么样的情况,目前看来,也只有深入虎穴一探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