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风吹起一树桃花,落在那不大的私塾的院子里。
学堂时不时传来三两声高亢却不怎么响亮的诵读声,许是先生又偷懒了,教他家夫人来念书文。
学堂中,二十余个稚幼的学童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
那本是先生的席位的地方,却没有先生的身影,却是一个看似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跪坐在书案后。书案上的书是合上的,她不用看,便能默背出那些书文,毕竟早已为自家那偷懒成性的先生授了近半年的课了。
少女叹了口气,娇俏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她轻声道:“分明才嫁予他一年。”
窗外有两只黄鹂儿在啼鸣,清晨的空气还带有三分寒意。也不知先生跑出去时加了衣物没,真教人担心。少女想着,望向窗外的那棵长的歪歪斜斜的桃树。树枝上落着两只黄鹂,应是方才啼鸣的那两只。黄鹂儿们好奇地歪着脑袋,盯着她。
她停下了诵读,稚童们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黄鹂儿们,不由都笑了,交头接耳。少女听见声音,回过神来,见堂中嘈乱,她微怒,喝道:“肃静!”顿时便镇住了堂中这群小小读书郎。
她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解释起刚才所诵书文的表意以及蕴意。这些都是先生昨日教她的,她半个时辰不到就一字未漏地记了下来,使得先生不住夸赞她聪慧。
“你不教黄鹂儿去唤回先生来吗?”这时,一个学童问道。
少女懂得黄鹂儿的话,或者说黄鹂儿能听懂少女的话,这是这个私塾的学生都知道的事。
以前,少女都只负责带学童们诵书,而解释文意,就是先生的事了,所以她都会让黄鹂儿唤回先生来,今日本应如此,但她却没有,倒是自己讲了起来。
少女摇头一笑,道:“他有事,今日由我代他解意。”她说着,又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对黄鹂儿说道:“将里屋床上那件袍子给先生送去。”
黄鹂儿们喳喳叫了声,对视一眼,随即展翅飞去,只留一树桃夭,粉粉嫩嫩的,好不可爱。少女只回过头来,继续解意,对那喜人的桃夭没半点兴趣。
如此的春光,如此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无心赏花。终此一生,唯一值得她注视的,就只有他家那个她说不出哪里招人喜欢的先生。
站起的学童默默坐下,也未再说什么,并不看少女,望着窗外出神。
少女讲着,微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压得胸口闷得慌,于是长身而起。
她着着一袭淡粉朴素长裙,这颜色正适合她这般年纪,但绝不适合她的性子,镇子里都知道她的刁蛮,也唯在先生面前方会收敛。不过她的美貌倒也是镇子里无人不知的。也真不知先生前世修的什么缘,换来这般福气。
少女缓缓行到堂外,学生们都望着她,不知她想做什么。
少女站在堂外的廊道上,望着廊下一院的落花,那一片片粉红的桃花连成一片粉红的海。两只黄鹂儿一同衔着一件青灰色长袍自空中飞过,往后山方向飞去。
少女微一掐指,先一皱眉,再一笑,最后是轻叹,她仰首望天,道:“先生,你的势来了。”有风吹入院里来,卷着桃花满天飞舞。
花雨中,少女亭亭独立。
少女回到学堂中,是方才那个站起的学童又站了起来。那学童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头儿比其他学童高了不少,可能因为女孩发育的早吧!
她是镇来里名望洛家家主的女儿,平日里娇生惯养,皮肤到是白皙如玉,但没有半分血色!这倒是无关紧要,少女尤觉得她那双丹凤眼令人生厌,可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此间的学生中,是顶聪慧的那一个,而且是个美人胚子,将来必定不凡。
少女皱了皱眉头,有三分愠色,但仍是皮笑肉不笑地道:“洛凝之,你有何事?”
被唤作洛凝之的女孩淡淡看着少女,没有半分怯畏,与之直视,故意朗声说道:“我不要你教,你教不了我,请寻先生回来,不然我去寻他。”说着,她自席间行出,欲要离去,行至少女身旁时,却被少女伸出的手按住了。
洛凝之抬眼看向少女,看着少女的眼,那双朱红色的眼眸里闪着幽光,洛凝之明白,是杀意。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令洛凝之遍体生寒!只听少女那冰冷的声音在耳边轻道:“莫要扰了你先生的势,不然,我杀了你。”她故意咬重了“杀”的音。
洛凝之盯着少女那张美丽而清俏,但带着虚伪可怕的微笑的脸,不怒反笑,亦与少女一样虚伪。
洛凝之咬了咬牙,恨恨地轻声道:“要我早生几年,就也轮不到你如此这般威胁我,朱璃!”
对她这样的话,少女即朱璃早不是第一次听了,也不放在心上,只让她回到席上。洛凝之没多说什么,乖乖地回到了席上。少女继续解意,学堂里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风吹桃夭落庭前,恰值繁华正少年。多少年前?同是这一地的桃夭时,她在这院子里遇见了一个小孩,之后,一生便许给了他,那个似榆木一样不开窍的傻子!少女讲完了书,便教学童们自行研读。杂乱的诵书声响起,犹如雨声,于是唤来了一场春雨。打在窗外那歪歪斜斜的桃树上,让桃夭染了泪,也打落了不少桃夭。打在廊道上,打在书塾的青砖绿瓦上。打在,谁的心上?
少女早就失了教诗文的兴致,又或说本就没那个兴致,也不知先生为何要做这无聊枯燥的事,她此时倒也服了先生了。也不知他躲了这雨未?
雨幕中飞来两个小黄点儿,近了才发现是两只黄鹂儿,它们落在廊道上,往学堂跳了两下,叽叽喳喳地叫着。少女听罢,轻“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先生,倒是应了你的号。”
她起身匆匆走去书房,又匆匆返回,手中多出了一柄油纸伞,印着桃夭。她抛起伞,两个黄鹂儿忙是接住。她道:“他是淋不得雨的,身子那么弱,把伞送去。”
黄鹂儿们喳喳应了声,便去了。留少女望着雨幕,不知思忖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