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时起,世间再无真龙。
今日之前,怕是谁也不会想到,最后一条真龙是被压死的。不过也无所谓,这与凡人是无关的,先生一样吃喝,一样为学生们上课,并没有什么改变。
午后,将学生们都交给了白寒,先生去了镇里。
他是去寻郎中的,至于为何而去,他自己也不知,但总觉得应该去,所以便去了。
恶龙被除了,没了乌云,夏日的太阳甚是毒辣,先生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往郎中的药铺去。
不多时,先生便到了药铺门口,此时药铺的房门紧闭。先生想上前去敲门,却听见有人唤他。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个道人,他衣着破破烂烂,一根像是筷子的木棒簪住了他那大部分脏乱的头发,不过仍有许多散乱着,有几缕黏在他的脸上。
这形象,先生印象非常深刻,想来谁见了这样的人也是印象深刻的。
先生记得,这道人便是那日要了自己二两酒的人,名字先生也未忘,叫作何处来。
他见先生看他,又叫了一声:“于信。”说话时,还向先生招了招手,似是在唤先生过去。
先生行了过去。他大可以不理这道人的,不过先生觉得这道人倒是有趣。
且他也赠了自己一根簪子,自己也用上了,算是承了他的情,便算是相识。既然是相识,人家打了招呼,便没有不应的道理,这是周先生教予先生的“礼”。
来到道人身边,先生问道:“何事,莫不是又要沽二两道?”先生这话颇有些打趣的语气。
说来也奇怪,先生性子历来是稳重的,就算是夫人以及师兄他都未打趣过,可偏偏是对这个总才见过两面的道人,先生却不自觉的口无遮拦。
就像他是先生一个多年未见的知根知底的老友一般,不论这段阔别的岁月里两人都经历了什么,不论这心中是如何心情,到了口上说出来的,却都总是不要紧的打趣。
所有经历过的风浪,千丈的巨龙也好,万里的山海也罢,与这一声打趣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道人哈哈一笑,取下腰间的酒葫芦,道:“满的!”说着他拔下塞子,给先生看了一眼。确实,那酒水都快到葫芦口了。
道人仰头灌了一口酒,道:“你约莫是来寻谨言先生的。”他说话时瞥见了先生头顶上簪着的剑簪,楞了一下,直接抛开了自己的话题,转道:“你这簪子,我看着眼熟啊。”
先生伸手摸了摸簪子,无奈地道:“便是你给的那个。”
“你不是说不会用上的吗?”他反过来打趣先生了,且先生还无言以对。
于是先生立刻引开了话题,引回他自己方才说的事。先生道:“我是来寻柳郎中的。”
道人也没再抓着簪子的事不放,又灌了口酒。他抓了抓头,抓下两个虱子,他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捏死,这才道:“谨言先生便是柳郎中,谨言是他的文号。”
“那便是了,我就算寻他。”先生道。
道人塞上了塞子,然后又抓了下头,抓出来好几只虱子,他一个个捏碎,边道:“他回中洲了,走前托我带句话给你。他说,若你是圣人,倒绝不会教人说不堪,就望日后他往儒圣山时,能在那千秋壁见到你的名字。”说着,他还闻了一下自己的手,许是被臭到了,他又嫌弃地拿开了自己的手。
先生摸了摸簪子,道:“我还有些银钱没还他呢。”先生想着,莫不是要跑到中洲去将银钱给他,那倒是麻烦。
道人又拔下酒葫芦的塞子,仰头灌了口酒,道:“那你可要赶紧了,他这番伤得挺重,是没几年可活了。”他晃了晃酒葫芦,又看了一眼里面。
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人又道:“帮我沽二两道来。”他说着,便把酒葫芦给了先生。先生接下,道:“将将是总二两,你是算好来喝的吗?”他颇为无奈地笑着,但没有拒绝,转身往市集去了。
道人望着先生渐行渐远,轻声道:“算好来,要用时才不会再没有了。”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失神的地望着那先生消失的转角,扯了扯嘴角,假笑了一下。
郎中走了,并未影响到其他人,因为没多久便会再来一个。就像柴夫周老爷子老了干不动时,不知何处来了个高大的年轻人替了他的活一样。
镇子里的人都说,千百年来镇子里的人来了又走,生了又死,不知替换了多少人家,但那些重要的或者只有一人的行当从未缺过人。比如更夫,比如郎中,不过教书先生倒是近来才有的,自周先生开始,这好似倒显得教书先生不太重要。
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见先生路过时也会与先生招呼几句,便一如往常。
到了市集,人群熙熙攘攘,先生直接径直往那间名为醉梦乡的酒楼去。掌柜的远远就看见先生了,见先生手中握着酒葫芦,便知道他又来沽酒了。掌柜的笑道:“先生,又来了。这次又沽多少?”
先生摸了摸簪子,道:“还是二两。”说着将酒葫芦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接过酒葫芦,掂了掂,道:“刚刚好是差二两满。”他唤小二沽满酒,小二来取走了葫芦,去后边倒酒。
这时,掌柜的忽然问道:“这是谁的酒?”
先生楞了下,倒也不需隐瞒,他笑道:“一个落魄的道人的。”
掌柜的听了,一笑,道:“怪不得和道一般重。”小二取来了酒,交到先生手里。先生掂了掂,感觉不出什么道的重量。他不由疑惑道:“这道还有重量?”
掌柜的哈哈大笑,小二也笑了,不过倒没像掌柜的那样放肆。掌柜的止住了笑声,正了正神色,道:“知道的人自然知道的重量。”他语句之中有几下停顿,先生摸着簪子思忖了一下,也是笑了,他道:“似我这般不知道的人自然不知道的重量。”
掌柜的点头,笑道:“是极,是极。”
先生自衣袖里摸出了些银钱,这本来是打算还给郎中的,他要把银钱给掌柜的。掌柜的却是拒绝,他道:“我只掂了下这道,便不知得道多少,不可多得其他。”先生无奈,他忽地发现银钱在他这儿似是难以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