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送颜通的时候,颜通的父亲跟他说:"孩子,要不是我没本事,能让你受这么多苦吗?"颜通从来没有怨过父母,作为家里的独子,他觉得自己受到的宠爱太多了。但是他觉得那一刹那他父亲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颜通说:"我出来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家庭,好让家里人不再受苦。"
我静静地坐着听他讲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想法。有时候,我觉得他讲的就是我自己。
我问他:"那你后来怎么开始做群众演员的?"
颜通笑了一下,他说这完全是碰上的。最初,为了糊口,颜通和一个同学都跑到一个做厨师培训班的地方,他同学的叔叔是那里的小头目。但他们没有开始学厨艺,他们的工作是在街上散发招生小广告。后来,颜通还跟着表弟断断续续送桶装水。送一桶水挣三毛钱,十桶才三块钱,他们一天最多能送三十桶水,而且累得半死。挣不了钱,颜通就一边送水,一边发小广告,算是兼职了。
那天散发小广告的时候,正好到了北影厂门口。颜通看着门口有很多人,自行车排成了一长溜,他很兴奋地把广告散发给这群人。但大部人拿去却当成扇子来扇。颜通发累了传单,停在树阴底下歇着。
"你们都是演戏的吧?"门口出来一个人,走走问问。前面的人大声应允着,问到颜通那儿,或许是好奇,或许是阴差阳错,反正他就傻愣愣地回答说:"是,是,是。"
这一天,在棚里拍戏的是葛优和小陶红。颜通认出了葛优,他像所有第一次接触演戏的人一样,感到兴奋和惊喜。当时给他安排的活是拉黄包车,车上拉两人,来回不停地跑,累出一身臭汗的颜通这一天领到了二十块钱。
从此,他知道了北京有"群众演员"这样一个事。后来,没事的时候,颜通就常去这地方转转,有时候也蹲一会,听别人讲上戏的故事。后来真有几次又被找去演戏了,他练的武术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戏里演武行的人不够的时候,就会把他叫去,因为他也算是一个会家子。
空旷浩大的北京城,你装进了多少人的梦想。然而,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不希望梦想,仅仅是梦想。
"你傻啊,怎么是真摔?"
我又被踹了一次。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啊--"的惨叫声。
演完那个"看不见的角色"以后,我的运气,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接连接到了几个这样的角色,甚至还用上了我在少林寺学到的功夫。
那天,挑演员的人说得非常明确:"有会武术的吗?"
"我!我在少林寺学了六年。"我挤到前面。
当着他的面,我立即展示了一套在少林寺学来的"螳螂拳"。
一套拳打完,周围立刻响起了掌声。挑演员的人满意地点点头。
这次,我有所进步,扮演街上一名卖艺的艺人。当然,依然是一晃而过。但不管怎样,总算能被镜头"晃过"了。我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接一些有台词的电影,哪怕是只说两三句,也比不开口晃来晃去的强。
然而,机会就像公共汽车,有时一下来好几辆,有时怎么等也等不来。
顺利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能拿到二十元左右的报酬,外加盒饭。算下来,也不少钱呢。挣到第一个二百块钱的时候,我请同住的兄弟们去吃河南烩面。大海碗端上来,冒着热气,我们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根本顾不得烫嘴还是不烫嘴。
那天还点了凉菜,糖拌西红柿、拍黄瓜,菜一上桌,几秒内就见了底。都是些最普通的菜,但我们似乎从没觉得这么好吃过。
可是过了那个礼拜,就再也没接到活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
天气在转暖,虽然树木的枝桠还是光秃秃的,但风已经暖了很多。有时候,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明清一条街上的小树林里,摄影棚前的草地上,过夜的人越来越多了。树枝上横七竖八地挂满了衣服、背包,草地上挤满了人,一块草地上往往睡几十个人。有戏拍的时候,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自我安慰:不管怎样,我总比他们强。但是没戏拍的时候,看到他们,我的心里就会紧张,或许哪一天,我连现在的一个月二十元的房租都付不起,最终也要和他们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