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这个职业，自古皆有。不管盛世还是乱世，且不分国籍。只要人类不灭亡，乞丐就会存在，他们乞讨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
提到乞丐，不管影视作品还是武侠小说里，都会有一个帮派的存在，那就是丐帮。有丐帮，自然有帮主，打狗棒就是帮主的信物，不过西塘的乞丐没有形成这么大的帮派，把整个西塘划分了若干区域，每个区域的乞丐首领称之为丐头。
丐头又称杆子，他们的信物不是打狗棒，还是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杆子，因为太过笨重，一般都用老辈传下来的长烟枪。
三百年前的太祖皇帝在一次兵败后被俩要饭的救了，俩要饭看着这个大长下巴颏，做了一顿珍珠翡翠白玉汤，后来风云际会，祖坟冒青烟，大长下巴颏坐了那统御四极的天子。
虽然没有眀旨给天下乞丐，让他们奉旨乞讨，倒也赏了几年前给自己做珍珠翡翠白玉汤那俩要饭的一人一根木杆儿，杆头缀着黄穗儿。
以后的杆头就代表了权力。
天子赐的杆子，在京都的丐头手里。西塘的丐头们，因为只听过没见过原版的，只得自己粗制滥造一根plus版的。
西塘乞丐的丐头又分黄杆子和蓝杆子。
黄蓝之分，其实就是是否有才艺的区分。
身怀莲花落、数来宝，这就是蓝杆子的手下。
不会莲花落、数来宝，就是黄杆子的手下。
丐头好处多多，每个入行的新乞丐，必须把三天的全部收入都献给丐头，以后每日两成献给丐头，大概类似于相声界的三年学徒两年效力。
蓝杆子比黄杆子讨的高明许多，蓝杆子有才艺，执鼓板唱曲，亦或手持牲畜的扇子骨敲打，词大部分都是现编，非常考验急智。
都是一些应景儿的词，比如夸一夸店主的长相，夸一夸店主的货物。如果店主人不识相不掏通宝，人家也不跟你吵不跟你闹，隔天来的乞丐会更多，还不给，隔天又会涌来更多的乞丐，就在你店门前静坐。
旧边墙书院，是蓝杆子的地盘。通天二十五年坐上丐头的朱无腿，此人胎带的截瘫，以手拄地高唱莲花落行乞，不过此人义气千秋，双臂力气惊人，曾拦过闹市惊马。
被西塘人谓之西塘侠丐。
后行乞，坐于一丐双肩，群丐瞩目，与有荣焉。
乞丐少年，大都以朱无腿为榜样，想成为他那样的乞丐，便不虚此生。
朱无腿成了丐头以后，门下弟子数百，每逢寿诞，群丐毕至，欢宴至三更天。
他们的宴乐地点，就是旧江江岸。
这是经过书院允许的，不然给他们八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此喧闹。
书院的态度很明确：此人虽是乞儿，但有侠义在身，书院弟子，不可轻慢。
其实更深远的东西山长没有讲，太祖年间，有堂邑人武七，行乞办义学，见塾师白天睡觉，长跪床前等他醒来，学生不好好学习，跪下看着他。
每有人施舍，不管财物多寡，必叩头谢，口中喃喃俚语，隐隐有天籁。
行乞所得，全部用在塾院。
有人给饼，吃其碎屑，留整卖钱。
武七曾言：吾貌虽瘦，必肥天下。
乞丐与书院，渊源已久。
不过书院知其典故者甚少，而山长恰好就听过。
那句“观石过万，有可能肉身不朽”，就是纪犹行小姐姐出面，告知丐头，丐头转而与众丐分说，编进了莲花落，游走大街小巷进行传唱。
山长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与众弟子高谈阔论：“书随便读，学问随便钻研，不解的解着解着，就解开了，开阔与凝重……不垂不缩，凄惶与灿烂……你自可灵魂行至云中，我不应限制你们擅长之笔法，我不应植入我的思想给你们，文艺的临界与朦胧，只会让人发疯跟懵，我不做任何暗示，人间无梦，大雁行空，请弟子们，随便折腾。”
“不好了，书院山门处涌来数百学子，说要在老师门下悟道。”
“悟哪门子道。”
“说是要肉身不朽。”
“什么？”
“观石过万，有可能肉身不朽。”
“观什么石？”
“好像说的是后山落的顿首石。”
“混账。”
山长胡子抖动，一边不用为生源发愁了，一边又恼恨谁出的馊主意，以一块石头来招蜂引蝶。
后被查出是朱无腿指使手下散播的消息，朱无腿虽然义气，但仍分得清旧边墙书院是谁当家做主，没打个磕绊就把纪犹行小姐姐出卖了。
朱无腿对自己有较为清晰的认知，小姐姐还小，哄哄就好了，但惹怒了老山长，那以后自己的生日聚会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的风水地了。
纪犹行见事情败露，理直气壮的招供背后主使，噙着手指的佛祖宝宝，谁信呐？
佛祖才四岁，你哄三岁小孩儿啊。
本来山长罚纪犹行面壁三日，也一怒加到七日。
从此以后，纪犹行对佛祖恨的牙根痒痒，把这个小骗子剥皮拆骨都难消姐姐心中恨意。
纪犹行面壁思过的时候，佛祖噙着手指去探望她了。
“姐姐，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纪犹行不理他。
“姐姐，你想看到漂亮的小哥哥，我给没给你出主意，你当时同没同意？”
纪犹行细嚼慢咽吃着送来的饭食。
“这次是我的错，你面壁就算我计谋失败，但是我没想到朱无腿那个大傻子会这么快把你招供出来，我听人说那家伙义气千秋，如今看来，人言误我。”佛祖有点难过。
“人言误你，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现在好端端的吃的饱穿的暖，面壁思过的可不是你。”
“恨不能以身替之。”
“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要叫我姐姐，我也不会叫你弟弟，咱俩恩断义绝，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必再攀关系。两个孤儿，都是寄人篱下，但我生性觉得孤独对我而言并不可怕，不需要抱团取暖。”
佛祖还是有点难过，自己第一次耍点心机，还被人这么快的戳穿，而且报复来的这么快，虽然没有直接报复在自己身上，但仇恨可是会转移的。纪犹行收到了面壁，自己收到了纪犹行的恨意，真是天道好轮回，看他饶过谁。
……
芙蕖露出尖角，春昼初长，堤岸旁的垂柳，在春风中摇荡，柳旁一个姑娘折着杨柳望向书院大门，还有更远的观夜山。
千草是西塘朱无腿的闺女，年纪十六，虽身在乞丐窝子，但从没受过太大罪，出落高挑，接近一米七的大高个儿，腰肢纤细，眉目间依然青稚，不过还是能看出拥有一副美人胚子的底子。
朱无腿每逢想起西塘的那个下午，胸膛都会涌现一股豪情。
全赖此马，给了自己名声地位还有小娘。
西塘最大的青楼，一青楼女子感佩其侠义，愿荐枕席，春风一度，为他诞下麟儿，这可喜坏了朱无腿。
都说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朱无腿觉得这四喜摞在一块都没有老来得子喜。
胸膛挨了一蹄子，现在偶尔阴雨天会胸闷，但朱无腿觉得自己依然是赚的。
当书院的千金纪犹行找到自己的时候，说要散布一个消息，而她给出的交换是，他的女儿千草，可以随时来书院修习的时候，朱无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笔买卖根本不用算，自己的宝贝疙瘩好，自己就怎么样都成。
自己出身不好，女儿不能跟自己一样，怎么着也得给她搏一个好的出身，以后嫁人也能嫁一个好人家。
纪犹行交代的事，自己耗费了手底下好几个才华横溢的乞丐，编成了唱词，办的非常漂亮，不过还是被老山长识破了，这是唯一的遗憾。
千草能不能进书院，当初与那个小姑娘的赌约还做不做得数，朱无腿不知道。
千草自然也是知道来龙去脉的，自从母亲去世，她渴盼了很多年，她不想整日的跟一帮脏兮兮的人在一起。
她听父亲讲过，书院里的人，穿的都是干净衣服，一天洗三次脸，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是打结儿的，还有高来高去的修行者，白衣飘飘穿云躲雾，遇见群鸟南飞，还能抓几只烤了吃。
那里也有山，书院后头就是山，山上终年有雪。
千草无比向往。
俯仰有苍苔暮雪，可是，长在我从未去过的山。
……
千草终归是迈着步子，坦坦荡荡进入书院。
每一个台阶，千草都感觉自己距离梦想更进一步。
她渴望书院，读书也好，修行也好，总归比之前要好。
千草刚一露面，引来无数道视线。
“哇，我没看错吧，旧边墙书院要来女学子了。”
“这届的师弟有福了。”
“你想什么呢，师兄那么多，哪里轮得到悲惨的师弟。”
“据说今年的题目是老山长出的，其难无比，我现在好担心这姑娘会被刷下去。”
“是啊，如果是甲先生出题，他还会考虑题目的难易平衡，不会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老山长可是狠人，他才不会在乎你会不会做。”
“要不是看在顿首石的份上，我才不来旧边墙呢，父亲让我来，就是为了悟出本源世界，进而悟出顿首石来。”
“想瞎了你的心，你知道需要多好的天赋，才能拥有本源世界吗，旧边墙书院，两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你觉得你会成为两个巴掌里的那个人吗？”
有讨论千草的，有讨论题目的，有讨论顿首石的……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甲先生有点恼怒。
“安静。”
这届来书院的学子有两百五十人，加上最后来的千草，两百五十一人。
书院弟子，分成数个小队，整理考生队伍。
排着队焚香叩拜先师像，而后七山长像。
五间讲堂是考场，各自抽签，找自己的位置。
几个学子冲着千草傻笑，被书院弟子敲了几记鸡毛掸子，也安静下来。
千草抽了243号的竹签，被好心的书院弟子带领着去往坐的最少的讲堂。
这间讲堂空旷无比，千草也就随意坐在了角落，离自己最近的考生也有两米，作弊都没有办法。
千草是读过几本书的，也认识字，平日里也会挥笔写些少女心事，这样严肃的考试确是第一次。
“以春为题，作诗可，作词亦可？”
千草皱起了眉头。
千草读过诗，可是没写过诗，词更是一首也没读过，这可如何是好？
来书院的学子，水平没有太差的。千草看周围的人已经提笔，唰唰书写起来，更是无奈。
只希望能见到那个父亲说的那个千金小姐，见到自己，能互相欣喜，成为姐妹。
会写词的人，太少了，词作也太少了。有诗读，都是幸福的。千草只能尝试着回忆，读过的诗，看能不能模仿出来一首关于春天的诗，她咬了半天笔杆子，还是一无所获。
“不会写吗？”
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惊醒了千草的胡思乱想。她以为是监考师兄在说话，但找遍四周，也没找见个人。
“别四处张望，我隐身了，别人看不到我。”佛祖站在千草旁边，看着她头顶一闪一闪的星星。
“你是谁？”千草有点慌乱的低声道。
“你可是我们书院来的第一个姑娘，我可不想让你淘汰。”
“嗯？”
“等你被录取了，你就知道我是谁了，下面我念你写。”
“啊？”
“作弊啊，啊什么啊。”那道声音好像还在变声期，有点公鸭嗓的意思。
“谢谢你。”千草有些好笑。
“紫陌春情。慢额裹春纱，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春田步步春生。”
“记那年春好，向春燕、说破春情。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赠与春侬，递将春你，是侬是你春灵。”
“算春头春尾，也难算、春梦春醒。甚春魔，做一春春病，春误双卿。”
“好诗，春真多。”
“这首诗叫《春从天上来》，还有一首同名，你可以都写下来，也可以用一首。”
“淮海维扬，算倜傥风流，要让吴郎，珊瑚支笔，玳瑁飞觞，笺分五色鸾凰。问春来几许，锦屏上，细驻韶光。灿奇灯，忽鱼从镜出，鸟向空翔。惊看行云不动，是宛转歌喉，过板停腔，活佛真仙，跳狮掷虎，幻出百样荒唐。到目迷心醉，竟不知身在他乡，也何妨，向繁华里，作戏逢场。”
“谢谢你在我困境中，如此助我。”
“鱼冲波而上，不损其鳞；鸟溯风而翔，全用其羽。逆境多好啊，一生顺顺当当的没什么意思，太祖都曾说，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