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被棺材里突如其来嘭的一下闷响给打断。
那口棺材许久没发出过声音,此时突然一下,即便声音很轻,仍令李贵立即闭了嘴,脸色煞白看向我:“仙姑,这……”
我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跟他一起屏息止气看着那口棺材。
似乎在那一声闷响过后,棺材重新恢复了沉寂,我等了会儿没见它继续作怪,便推了推李贵的肩膀,让他醒过神来:“关于你家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你都照实说了?”
“仙姑,我已经知无不言。”
真的知无不言?
不对。我看着李贵那双说话总不太爱跟人正视的眼睛,总觉得他的话哪里不是太对劲。
从我住进这地方开始,所遇到的一切,显然没有李贵说的这些那么简单,而且造成这口棺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他也没说,甚至连提都没提。全部说法,都是围绕着张天珏得这怪病的经过。其它的呢?比如那个死而复生的王三,比如云洛华怀的怪胎,比如刚才棺材所发生的敲打声,比如出现在我住屋外的男子,再比如,这会儿被我险险封在外面的那个凶犯……
这些东西都被他忽略不计。是他完全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
我打量着他,觉得现在还不太好说。
正兀自琢磨着,忽听一旁昏迷了很久的张天珏,嘴里发出嗤的一声笑。
他在冷笑?我被他转去了注意力,狐疑着看向他。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醒了,也不知他一声不吭在那儿听了有多久,比起先前晕厥时情况似乎好了很多,身子不再蜷缩着,他平躺在地上,两手攥在胸口,眼神直愣愣的。
却又带着点讥讽,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这副神情,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李贵,怎么不把那些破事全都说出来。”然后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李贵一听,脸色变了变,继而苦笑着看向我,抿着嘴没吭声。
我没有理会他,轻手轻脚往张天珏身边挪了挪,把他两只手往边上扯开,以免他碰到那块溃疡般的东西。
而他因我这举动肩膀狠狠一抖,身子再次蜷缩起来,随即抬起头,沙哑又愤怒地朝我低喝了声:“疼!李贵你这蠢东西!别碰我!”
我愣了愣。
他骂我的时候两眼分明是看着,但怎么会把我看成是李贵?
没等我开口,他皱着眉再次哆嗦了下,忍着痛咬牙切齿道:“李贵,你黑灯瞎火的待舒坦了是么,到现在还不舍得点灯?”
这次,我可以确认他是瞎了。
李贵也发现了,迅速爬到张天珏身边,颤抖着双唇正要开口,被我阻止了。
我将灯笼拿近,照着张天珏的脸仔细看了看,当看清他那双眼睛,不由倒吸一口气。
张天珏的瞳孔烂了。
就在他晕厥前还好好的,突然就烂了,脓把瞳仁原本的黑色变成了黄色,里面隐隐蠕动着条头发丝一样的东西。我心知不妙。
“仙姑,我家爷的眼睛……”
李贵话还没说完,我再次阻止了他,然后压了压张天珏试图挣扎而起的肩:“张爷,别做声,刚才我在出口碰上点状况,这会儿咱不能点灯。”
我平静的话音让张天珏僵硬的身体慢慢缓和下来:“道长,我的眼睛好像有点痛。”
“没事,过会儿我帮你看看。”
张天珏不再说话。
我略松了口气。他的情绪十分紊乱,我不想他在得知自己身体又在进一步恶化时,情绪也跟着一并恶化,这会让眼前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好在身体的疼痛让张天珏没有继续追根问底。我按着他肩膀,在一切重归寂静后,抬头看向对面那口棺材。
它也依旧安静着,就连这地宫上方的出口,此时亦听不到任何动静传来。
可是这安静能维持多久?
我有一搭没一搭摸着自己散乱在肩膀上的头发,想着手头能派得上用处的东西也是屈指可数,不由得有点心烦意乱。
先前在刚返回地宫时,我察觉到地宫里的问题,所以曾想过用地遁术先从这儿离开。
可是没能成功。
地宫里的夯土过于结实,而且土里隐藏着某种力量,我破不开。所以,唯一能离开这里的地方只有出口,但如果守在出口外那个东西一直不离开,那么没多久,空气将会取代这口棺材,成为新的最大的问题。毕竟妖怪也是需要空气来呼吸的,对我来说尤其如此,谁让我是个半妖。
所以看来,跟外面那东西的正面交锋,是在所难免的了。
而这么一来,把那个拥有可怕力量的男人吸引过来,也是十有八、九的了。
想到这里,未免心里憋闷得慌,如果早知道张天珏是个靠吸尸气活下来的人,我来都不会来,何至于会碰到这种事。
续命是那么好续的么?当初那个帮他的和尚已遭了报应,他如今这副样子,显然也已在自食偷生的后果。我却无端陷进来,成个垫背的,要真是倒霉被连累死在这儿,我是不是要变成厉鬼半夜找师父寻仇去?
心思跟风车似的不停在盘转着的时候,忽然我察觉,身旁的灯笼又再次暗了暗。
是风吹的。
刚刚有一股几乎细不可察的风从我身旁轻擦而过,我原还以为是李贵的呼吸,但显然不是。可是这地方除了出口,其余地方都是密封的,如今出口也被关牢着,还有什么地方能让风吹得进来?
寻思间,我下意识问:“李管家,你先前说这地宫里通往墓门的那条通道被封了?”
“没错,封得死死的。”
我环顾了下四周,四面都是墙,按说新封死的墙面应该比较新,一眼就能区分出来,可是这四堵墙完全看不出有新砌的痕迹。千年的顽石带着时间流逝的痕迹,做不了假,既然这样,那被高僧亲手填上的墙面,在哪里?
想到这儿,忽然心沉了沉,我目光沿着眼前那口棺材一路往下,看向它原本所躺的地面。
那儿一片地砖,带着于其它地方不同的青灰色。
果不其然,甬道跟我原先所想的不一样,它是在地宫的下面。
既然这样的话,上棺材,下棺椁,当年张天珏用来摆放自己弟弟尸身的位置,倒也是名副其实接替了墓主,在这儿坐镇。不过,这样一种格局,不就刚巧成了……
正想得专注,不期然手背上再次感到微微一道冷风吹过。
随即听见李贵呀地一声惊呼。
我循着他惊恐目光抬头往那口棺材上看去,就见它原本被我钉紧了的棺盖,左上角突然嘭的下豁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