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那东西被我拉出脑子的同一时刻,我眼前那片山谷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罗家那间被雷劈烂了的祖宗祠堂,和那口近在咫尺的棺材。
不得不说,在一眼见到这口棺材时,我的心是凉了半截的。
若不是和尚及时出手相救,若不是我及时把梁小蝶的意念从我身体内拉出,那么再往前几步,我就会彻底踏过了和尚在棺材前设下的结界,进入到野棺材的力量范围内。然后,被棺材里那个穿着嫁衣,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的女人,她朝我伸出的尖长如枯木头般的手指给碰到。
不由得冷笑了声,我一弹指,将华盖从这女人的头上掀开。
露出里面那张同样蜡黄而枯槁的脸。
虽然和我见过的那张脸差异大了许多,但轮廓和五官,不难令我很快辨认出,这长久睡在野棺材里,靠着野棺材长年吸取的妖气和阴气而一直维持着生命体征的这具……‘女尸’,她就是梁小蝶。
当初跳下悬崖后,显然她并没有彻底死去,却也因为魂与身的分离,令她永远醒不过来。
所以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若是一直被暴露在荒山里,她早晚会因野兽啃食而真正地死去,但,因缘际会,或者……靠的其它什么方式,总之,她遇到了西山里人们通常只是耳闻的野棺材。
野棺材将她收进棺材,本是要吸她的阴气。
但她身上在当初那些年复一年的不觉中,所被纠缠上的怨念太强,煞气太重,所以反而控制了野棺材,令它同镇棺的那几具黄鼠狼的尸体,成了滋养她身上煞气的工具。
由此,不仅令梁小蝶的身体得到很好的保存,也令这口野棺材出现了异变。当初在西山上看到的那条盘踞在棺材上的大蛇,就是它力量所化的异物,也是吸引释方特意进山寻它的东西。
所以,即便罗家在她‘失踪’的那段时间死了那么多人,不确定是否真的是因为她的缘故,但她跟野棺材这段时间以来,通过‘小虫’诱惑了那么多上山找野棺材的人,无论出自有心还是无意,必然害人还是不少的。
只是,由于梁小蝶的悲苦遭遇,讲究因果关系的释方没有对她下死手。因此,令她有机会趁着罗家的镇宅法器被我破坏后,利用‘小虫’,带着野棺材上门寻到罗子衡,诱使他破坏家宅中百年的风水,再以煞气吸引来丧门神,要把这百年老宅连同里面的人,毁于一旦。
只是她没料到琅琊剑会在跟着我离开后,又去而复返。
也完全低估了释方这个年轻和尚的能耐。
她没想到琅琊剑的力量竟能将丧门神给挡住,也没想到释方所设的结界,能阻挡住她的魂魄在时机成熟时回归身体这一目的。
如今想来,所谓‘小虫’,就是梁小蝶跳崖时脱离了身体,于是依附在玉蝶戒指里的魂魄吧。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小虫会和梁小蝶长得一模一样,并且还在我离开罗府的那个晚上,趁着法器遭到破坏,闯进府里险些杀死了罗子衡。
一个人,一个魂,就等着今天重合到一起。
却被一道姑一和尚一把剑,我们这仨人,给碰巧破坏。
遂孤注一掷,她冒险借着罗子衡的身体逼近我,随后通过罗子衡被她弄断气的一瞬间,将意念冲撞进我的身体。用她过往记忆诱惑我一点点沉浸在她故事中的同时,引着我一点一点踏过和尚的结界,往她肉身方向靠近过去。
脑子在面对眼前一切后,迅速整理清楚的思路,令我在面对眼前那个一身红衣的女人时,有些五味交杂。
这身伤害累累的嫁衣,就是当初她嫁给阿九时穿的那一身吧。
原本穿着它是一心欢喜地等待嫁人,谁知后来,却成了她最后进入棺材的‘寿衣’。
不由低下头,我看了眼被自己紧抓在掌心里那团黑色的东西。
这个女人,她曾经命运有多苦、有多么波折艰难,现在就变得有多凌厉。
最起码,在她决然离开罗子衡,纵身跳进悬崖的一刹,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现今这个完全被恨意所充斥的样子。
是时间改变了她,还是在野棺材里终日充斥在那些强烈的煞气中,于是改变了她?
除了她自己,谁也说不清,猜不透。
所以,我不再多想,亦没机会去多想,因为就在这当口,突然我脖子上一阵剧痛,痛得我险些松开手,将禁锢在我掌心里的那团东西给释放了出去。
所幸我及时收紧了手指。
但就在这时,一道电光在屋外骤然亮起,紧跟着,几乎就在我头顶上方,一道惊雷猛地炸响。
释放出的巨大电流,紧贴着祠堂四周的墙壁呼啸而过,我几乎能清楚感觉它们对我身上的妖气飞射而来所造成的疼痛。
一瞬间的恍惚,当回过神,我发现手指内已是空空。
暗道一声不好,我忙朝棺材上那女人看去。
见她依旧一动不动在那儿站在,心下略松了口气。
可是既然梁小蝶的魂魄没有回到梁小蝶身上,那么刚才雷劈时从我手里脱逃出的那团东西,会是跑到哪里去了?
难道被刚才那道雷给劈散了?
思忖间,忽听见脚下有呼吸声传来,我不由吃了一惊。
忙往下看,就见原本离我几步远的罗子衡,原本已经没了气的罗子衡,这会儿就在我脚下躺着。
呼吸声便是来自于他。
大约被那道雷所炸出的震动给震醒,罗子衡在我手里那道魂魄脱困而出的一瞬间,不假思索扑到了她的身上。双眼则一瞬不瞬紧盯着我,他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他被梁小蝶的魂魄控制太久,所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无心去想他的死而复生。
倒是他竟能以人类之身抱住梁小蝶的魂魄,这更叫我感到诧异。
但当时当地,我并没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弄清楚这原因,因为就在我试图去将梁小蝶的魂魄重新抓回时,脖子上突然生生一阵剧痛,痛得我半晌缩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屋里再次传来阵阵哭声。
我抬头看向屋顶,没见到那个及时出手帮了我的释方,只看到丧门神的身子往屋里挤得更多了一些。
尽管如此,我坚信释方仍还活着。只是没了他在,原本维持着这个屋子的结界,失去了原本微妙的平衡,让丧门神开始蠢蠢欲动。
直觉告诉我,令它蠢蠢欲动的目标是我。
毫无疑问,我脖子和手上的伤吸引了它的注意,那种即将异化所导致的煞气的增强,就像吸引当初的琅琊剑一样,吸引了丧门神对我的注意。
所以我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只怕今天会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