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面容慢慢有了动静，眼帘微动，露出的是那双兮雅刻在心里的双眼。黑亮的眸子，看着兮雅，温和而专注。这样的眼神，兮雅几乎要以为，这个人是曾经的那个皋天神尊了。
但不一样的是，皋天的温和会让你觉得，他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因为他不甚在意他看不到的东西。而皋影现在的眼神一样可以称作温和，但是这个温和褪去了邪肆与不恭的外衣，更显的纯粹，也带着一丝悲悯和宽容。
兮雅突然意识到，她曾经为什么更爱皋天而不是皋影，因为皋天的眼神会让她觉得，这是她一个人的，而皋影，他的眼里装着整个六界，她太渺小了。
人，总是这样，自私地希望着她爱的，是可以独占的，本性如斯，“爱”学不会分享。
“雅雅，回去吧。”皋影叹声道。
兮雅一愣，似是没懂弦外之音，道：“我只能呆一柱香的时间，我会回去的。”
皋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像是在看闹别扭的小孩子：“我说，你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吧。”说着，皋天的掌心出现了一根墨玉色的盘龙簪，是兮雅淬炼的那根，只是气息庞大了许多。
皋影将簪子簪入兮雅的发间，然后静静地欣赏着，笑得更是满意了，接着他道：“雅雅，这个簪子的力量足够可以保护你跨越虚空了，回去吧！无论多少次，这个世界的结局都是注定的，无论作什么改变，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天道早已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尽头，只是他却不愿意承认而已。”皋影说着灭世的预言，却淡然的像是在讲述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这个样子的他，比天道更像是世界的主人，无奈、悲悯、淡然，唯独不一样的是，多了对兮雅的感情。
“我不回去！你相信我，我有办法，你相信我！相信我……”兮雅有些语无伦次，她一瞬间想到的结局，是他的前世……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皋天的错，皋天的债，要皋影来偿还？
这次呢？
是这个世界真的没救了，还是他又想要用什么方法来牺牲自己保全六界？
兮雅哭的毫无美感，眼泪被风干了，又从眼眶滑下脸颊，滚入嘴角，沾湿衣襟。
皋影是不在意她的丑态的，略有些病态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揩拭去有些粘腻的眼泪。似乎是看懂了兮雅的想法，轻叹了一声，然后将人轻轻揽入怀中，道：“雅雅，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什么，世间事本就不公平，何论感情呢？”
听着，兮雅有些挣扎，她最不想的就是谈论这个话题。扪心自问，她对皋影，有愧疚，有同情，有喜欢，唯独少了一份爱。她将他当作自己在这世界唯二重要的人，却永远排在皋天之后。她将他当作亲人，当作朋友，当作唯一不可失去的人，却永远、永远无法让他成为他想成为的那个人。
其实，对于皋影来说，没有谁比她更加残忍了吧！
皋影轻抚着她那散落在背上的发丝，平息着她激动的情绪，然后状似得意道：“其实我得到的远比皋天多得多，你看这个盘龙簪，到了最后还是只有我有。天地间的誓言，可以束缚身体，可以铭刻灵魂，却无法留存于意识。你看呐!同样立誓，只有我们的灵魂留下了神誓结亲的羁绊……”这个时候的皋影让兮雅以为那个爱捉弄她的混蛋回来了。
皋影又道：“雅雅，回去吧！皋天取了天道的一气，便可凝聚自己的魂，他现在三魂已全，还差七魄未炼。可是七魄并不是那么好炼的，要么找到生长在世界尽头的结魄草，可是没有人知道世界尽头在哪，要么……”
皋影的沉默，让兮雅的心猛然下沉，“要么什么？”
皋影的声音沉了沉：“要么抽取帝王魂魄，引阴阳业火，焚烧七七四十九日，摒除气息，锻成精魄，为己所用。一个帝王魂魄可炼一个精魄，如果皋天想要锻炼出完整的七魄，他必然会对神王、魔尊、妖帝、冥王、仙帝、人皇还有你下手。你与业火契约，铭刻神魂的痛你体会过，可是若是被人强行剥离，这个痛更是百倍不止，况且，你的神魂脆弱如斯，一旦业火离开你，你可连轮回之路也没有了。”
“神王、魔尊、妖帝、冥王、仙帝、人皇，那也只有六个帝王魂魄，第七个呢？”
“四大煞火，皆是伴生而出，九幽狱焰和天烬冰焰皆在王者身侧，你觉得净世白焰的前任主人是谁？”
称得上王者的，道消在皋天手里的，她知道的只有一个……
兮雅忽然浑身一僵，猛地退出皋影的怀抱，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说：“精、灵、女、王！”
皋影没有出声，这是默认了。
兮雅却突然觉得好冷好冷，心肺里的血液好像被冻起来了一般。他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拿帝王魂魄熔炼精魄，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俱全三魂。怪不得他明明是神界第一，神王之位却被玄清神尊所有。
可是！她到底是有多可笑？他要拿精灵女王的魂魄炼魄，她妄想却帮他还了精灵森林的业障！这样的神，怎堪成圣？
一魄就如此来之不易，作为根基的三魂定然不可能简单，天道残留的一气也只能凝聚三魂，那三魂从何处而来？
兮雅害怕知道更多的真相，但是她还是问了：“三魂，何处而来？还有，既然业火于他有用，当初他为什么要封印业火，他之前明明说过厌恶业火。”
“神仙妖魔的根俱在于人，夫人有三魂，一主命，一主财禄，一主灾。神界一万万年前，人界发生过一次战役，人族几乎灭绝，七千万年前，人界饥荒长达十年，人吃人的景象堪比修罗地狱，四千万年前，人界天灾不断，世界末日也就那样了。整整七千万年，他以人界为熔炉，夺了人界的气数，得了三魂。”
……
“你呢？”兮雅来不及在意皋影没有回答的后一个问题，只是问道。
“什么？”皋影有些疑惑。
“我说，这一万万年间，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看着他造就人间炼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为什么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深渊不拉着他？”兮雅站起身，平静地不像话，就这么问着皋影。
“……”
“对不起！”兮雅突然又说。
她为什么要责怪皋影，他能做什么？他眼睁睁看着皋天做着毁天灭地的事，只会比她更难受，她不应该这样说的……
皋影似乎没听到兮雅的责怪，也没听到兮雅的道歉，只是说：“回去吧！雅雅，不要跟着这个世界一起走到尽头。”
“若我回去了，那你呢？你又想用什么方法，还他欠下的债?”兮雅几乎是崩溃地喊出声。
皋影带起一抹笑，说的倒是和真的一样，“我如今被压在封神印下，出都出不去，谈何还债？再说他如今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他有了自己的三魂和身体。”
兮雅的脑海里响起了业火催促的声音，时间，要到了。她深深地看了皋影一眼，然后粗鲁地抹干净自己的眼泪，将发间的盘龙簪取下向他扔去，凶巴巴地说道：“那你就好好在这呆着！帮我保管这盘龙簪！一步也不要出去！等我把事情搞定了，你求我我都不会留下来！”
皋影下意识地接住那砸向自己的墨色流光，再次抬头时，眼前却没了那个人的身影。
皋影摩挲着那墨色的玉簪，闭上眼，如兮雅来时见到的那般摸样。
雅雅，你该回去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这里没有值得你爱的人，无论是我还是皋天，他太自私，我太懦弱。
这里没有值得你要救的人，神太虚伪，魔太放纵，仙过自私，妖过善变，人甚渺小，冥堪轮回。
兮雅一路冲出封神印，眼泪又被风带了出来，她听不到皋影的心声，但是仅刚才的交谈，她便知道。
皋影，他变了！
皋天犯下滔天大罪，人界哀鸿遍野，神魔仙妖冥，怎会无一人知晓？但是她在神界看过的每一本书上，没有读到过一字半句，在神界遇见的每一个人中，没有听到过只言片语。不是因为畏惧皋天，而是他们不在意渺小的人族。
这是皋影要传达的意思，皋天太残忍，神仙妖魔冥五界对人族太冷漠，人族太渺小，这个世界不值得。
可是皋天再自私，神魔再冷漠，都不是她逃离这个世界的理由。皋影不知道，最初的她，生而为人，她体会过人类的渺小，也体会过人类的强大。皋影忘了，如果在她眼里五界是不值得她留下的，那么还有人界是值得的，如果在她眼里人界太过渺小而不值得，那么她便不会在意五界的冷漠……
说到底，他不过生而为神，她不过生而为人，人类何曾真的那么不堪一击？一万万年了，现在的他们不也是富足安康吗？
天道，我或许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