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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到家时,天快亮了。家里的酥油灯还亮着,母亲抱着熟睡的孩子坐在屋里一直等着黑孩父子归来。父亲一路上把一瓶酒喝完了,到家时已经有点醉了,摇摇晃晃地进屋倒头便睡。

母亲想问一下到石头城去的事,只好问黑孩。黑孩对母亲问的上学一事回答不上来,只对母亲说,他在石头城见到“电视”了,讲了动画片里狗、鸟和牛会说话的事。母亲没有去过石头城,更不知道电视是何物,她也没心思知道这些,她想知道儿子上学的事又没法知道,就叫黑孩快去睡。黑孩没有一点睡意,找借口去喂枣红马,就去了畜牧圈,他心里一直想着动画片里动物说话的事,他已经等不及了,就想知道他家的狗和羊,还有牦牛会不会说话。

黑孩先叫醒了自家的黄狗,拍着狗的脑袋,一声一声地问它,叫狗说话。黄狗睡眼惺忪地望着黑孩说不出一句话来,问得急了,只呜呜地低声叫着,连“汪汪”声都懒得叫,气得黑孩骂它笨,连话都不会说。黑孩又去牦牛圈里,把牦牛一个个弄醒,牦牛们见是自家小主人,都懒得站起来,趴在地上不解地望着黑孩,黑孩问遍了所有牦牛,也没有听到牦牛们说出一个字来。他拍牦牛把手都拍疼了,一个劲地骂牦牛们笨,牦牛们还是一声不吭,倒是那些羊们,被黑孩拍牦牛脑袋的声音惊醒,在圈里慌慌地走动,挤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咩咩”叫开了。羊的叫声引来了母亲,母亲到羊圈里看到黑孩胡闹,叫黑孩去睡觉,黑孩很不情愿,他觉得羊都叫了,可能还有希望可母亲硬抱着他回屋了。

后来,黑孩才知道,要到石头城里上学,需要好多“普卢”(钱),这些都是石头城学校门口那个老人告诉父亲的,所以父亲那天一直很沉闷。黑孩当时没注意听那个老人说的话,他一直不知道上学也要普卢。

父亲提出让黑孩上学,是六月份的事。高原上的六月还在圈里窝冬,都没办法出去放羊。那天,父亲想锻炼一下已经八岁的黑孩,将刚套住的两只雪鸡交给黑孩,叫他拿到盖孜河边的公路边去卖。公路上不时有汽车过往,司机最爱买高原上的雪鸡了。黑孩曾跟着父亲在公路边卖过,他问父亲要卖多少钱?父亲说当然是越多越好了。黑孩提着雪鸡到公路边去卖,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车,他举着雪鸡大声喊叫,一点都不胆怯。可等车停下,司机问黑孩价钱时,他却说不出话来了,他不懂钱的面值,只能一个劲地对司机说着“普卢、普卢”。司机比划着问他,黑孩犹豫了好久才伸出一只手。他认为一只手是个大数字。司机没还价,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黑孩望着司机手中的钱,没有接,摇了摇头。

司机给黑孩讲了半天,说这是50元,是你要的价,你嫌少了?是一只手的钱呀。

黑孩还是摇头。

语言不通,急得司机想走,又舍不得雪鸡。最后还是车上的另一个人机灵,叫司机掏了五张10元的钞票。这回黑孩接了,在手里捏着,见比前面多了几张,想了想,从中抽出两张退给司机。

黑孩是个聪明的孩子,平时放羊时数羊会几个数字,他认为他把雪鸡卖了个好价钱,由一张钱变成了三张,他也没有贪心多收别人的钱,他是个老实的孩子。

回到家,黑孩把卖鸡的钱交给父亲时,把交易的事比划学说了一遍。父亲意识到什么,愣了半天,才说: “你该上学了。”父亲也没上过学,知道不上学识字的害处,想着叫儿子上个学吧。

黑孩高兴极了,他曾见到别的小孩去上学了,但他不知道上学具体干什么。他只知道,只有上学才可以去石头城,那是个别人描绘的他想象不出的大地方,他做梦都想去的。

黑孩盼着八月,那个阳光灿烂的季节,一个充满诱惑的季节,在黑孩的印象里,八月的高原,到处是青草,绿遍了山野,空气里全是清香的草味。他可以在那个时候去石头城,去全高原惟一有学校的地方,见到许许多多的人了。

可去了一趟石头城,上学的事却没有办妥,黑孩还以为那天去石头城的学校里,父亲已经和那个老人说好了。黑孩没想到,他没有报上学校。

“普卢,我会想法子的,现在学校放了假,上学还要一阵子呢。”父亲对黑孩说,“你等着吧,我一定让你上学。”

黑孩不语。

“我说的话会算数的,孩子。”父亲又说。

黑孩心里踏实了些,有父亲的这句话,黑孩又赶着牛羊去放牧了。但他的心里总是不太畅快,到了牧场,牛羊都散开,埋头吃草,黑孩躺在草坡上,望着冰山发呆,温暖的夏阳照在他身上,不一会,他全身躁热起来,身上穿着羊皮袍子,本来是不会热的,这种羊皮袍夏天太阳晒不进去,冬天寒风钻不进去,冬暖夏凉。高原上的人一年四季就穿着羊皮袍子,戴着羊皮帽子,别人是享受不到这种穿戴的。

黑孩全身热得直冒汗,他真想把羊皮袍子脱了,可他试了几次,没敢脱。胡大是有眼的,人不可光着身子面对胡大,那是对胡大的不恭,否则胡大会降罪给你,这个父亲早给他讲过,他不敢顶撞胡大。黑孩身上像火烧似的,他受不了了,就走到盖孜河边,掬起清凉的水泼到脸上降温,这一招还挺管用,冰凉的雪水浇在脸上,多清爽呀。黑孩就这样用手掬水时,突然看到自己两手掬起的一汪清水变成了黑色,并且这黑色在慢慢扩大,漫延到河水里。他盯着河水里的黑影,黑影在慢慢地移动,像浮在河水里随水漂流似的,可河水是向下流动,黑影却往上游移动。黑孩抬起头,看到瓦蓝的天空下,一只苍鹰铺展开羊皮袍似的两扇大翅膀,正在缓慢地滑动着。河水里的黑影正是那只苍鹰的影子。不紧不慢又异常平稳,两个翅膀根本不扇动,却掉不下来。

一看到鹰,黑孩心里一动:那不就是电视里动画片中会说话的鸟吗?在经历了对狗、牦牛说话得不到回答的沮丧之后,黑孩一直不甘心,他就不信电视里的狗、牛们能说话,他家的狗、牛就不会说话。他一直怪自家的狗和牦牛太笨,像自己的小弟弟一样笨,会走几步路了还不会说话,整天让母亲抱在怀里。自己家的狗、牛们笨,天上的鸟不会也笨吧?黑孩想着,就挥动着双臂,向天空中的鸟(鹰)大声叫着“啊——啊啊”。鹰在天上滑动着,似一朵乌云,根本不理会黑孩,黑孩大声喊叫:“你听到了吗?我是跟你说话呀。”

鹰在盘旋。

“啊——啊——啊。”黑孩喊着。

鹰还在盘旋。

“啊——啊——啊。”黑孩的喊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着,在鹰的周围回旋,却听不到它的回复。黑孩仰着头。脖子早就酸了,可他不愿放弃这次机会,一直喊叫着,直到后来他的嗓子都喊哑了,凝望着瓦蓝的天空上,那个乌云一般的苍鹰。他快哭了。

黑孩是在失望,直至快绝望的时候,听到苍鹰发出“啊——啊——”两声尖厉而长久的叫声的。那两声叫似锋利的铁器在坚硬的冰面上划过一般,直刺黑孩的耳膜,震得黑孩全身都麻木了。黑孩只觉得眼前一黑,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空快速跌落下来,在接近草地的一瞬,又旋风一般冲天而起,刺向了蓝天。

那是苍鹰捕获猎物的一瞬间,也同时留下了黑孩最渴望的啸叫声。

黑孩高兴极了,他终于听到苍鹰的话语了,这种话语和他呼叫苍鹰的喊声一样:“啊——啊!”

太兴奋了,黑孩的深眼窝里涌出了两串热泪。泪水以挺直的鼻梁为界线,分成两股,流经他酱红色的脸颊,滴在脚下的草地上。他看到草很绿,绿得有些发黑。

童稚的黑孩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和他家牛羊,还有黄狗的对话。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对它们实施着教它们话语的工作。

他对狗说:“啊,你开口呀,先从‘啊’开始学。”

他对牦牛说:“啊,你也说‘啊’。”

他对羊也这么教。他从小就是母亲这么教会说话的,并且他的弟弟正在由母亲教着,已会了一些简短的话语。

父亲见黑孩这样,劝他别傻了,牛羊咋会说话呢。

黑孩认真地对父亲说:“可那天连天上的鸟都说话了。”

“咋会呢?”父亲说。

“石头城的电视里的牛、狗,还有鸟都会说话,”黑孩对他的父亲说,“你那天也亲眼看到的。”

“那可能不是真的,”父亲说,“我从没见过牛羊会说话。”

“可鸟已经说了,咱家的牛羊也应该说话才对。”

父亲脸憋得通红,一个劲地抽莫合烟。被儿子问得急了,父亲就对儿子说,可能那鸟不是咱们这儿的,它说的话也像石头城里电视上那些牛羊说的,是另一种语言,我们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那个鸟不是我们族的?”黑孩问。

“当然,”父亲说,“你肯定没听懂它说的是啥话吧。”

半晌,黑孩才点了点头,回味着那只苍鹰的话,还有石头城里电视上动物们的语言。

黑孩的父母一直为儿子上学的事发愁,主要是发愁学费。高原人自有高原人的规矩,他们的牛羊只当作食物,绝对不拿出去卖钱,牛羊只可以交换别的物品。但学校里没有用牛羊交换报名上学的规矩。牛羊是赐给高原人充饥的东西,他们绝不能违背胡大的旨意。除过牛羊,别的东西能换成钱的,只有雪鸡了,可八月的帕米尔,根本见不到雪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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