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清朝的康熙皇帝是否晕船？
我忽然冒出了这个问题。
我正在翻阅定海的史料，远在五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存有“海岛河姆渡文化”之称的白泉十字路和马岙土墩等古文化遗址。春秋时，此地称“甬东”（甬江之东）。唐开元二十六年置翁山县。北宋熙宁六年置昌国县。
舟山原为岛名。宋《宝庆四明志》卷十二：“舟山，去县五里，趋城由此涂出。”元《大德昌国州图志》卷四：“以舟之所聚，故名舟山。”时仅指今定海城区南滨海码头旁小山（即东岳山），以其地为往来船舶候风待汛之所名。后因滩涂淤涨，该岛与本岛连在一起，又因本岛形状酷如一挂满风帆、由东向西疾驶的海舟，东（船尾）有舵岙（今沈家门一带），中西部有碇次（今岑港一带），舟山之名渐盖本岛。
清康熙二十三年，称舟山镇。二十六年五月，康熙皇帝以“山名为舟，则动而不静”，御书“定海山”三字颁赐，诏改舟山为定海山。清康熙二十七年（公元一六八八年）设定海县。
如此，山宁海定，康熙皇帝大可自我安慰，即使晕船也就不晕了。
一九八七年一月，经国务院批准，撤销舟山地区，成立舟山市（地级市）。三月十四日，定海县改称定海区（县级），隶属舟山市。
定海地处我国一万八千公里海岸线的中心地带，属南北海运和远东国际航线之要冲，是中国内陆与世界主要港口通航最便捷的起航点之一，被国务院列入长江三角洲及沿海地区先行规划、先行发展的地区之一。
定海区共有大小岛屿一百二十八个，总面积一千四百四十四平方公里，其中，陆地面积五百六十八点八平方公里，海域八百七十五点二平方公里。辖三镇九街道，户籍人口三十八万六千多人。
定海，是一座最适宜人居的海岛花园城市。
定海属亚热带海洋季风气候，冬暖夏凉，温暖湿润，光照充足；境内山地植被良好，城区绿地连绵；空气质量堪与海南三亚媲美；作为舟山渔场的重要组成部分，定海水产资源丰富，海域内鱼、虾、蟹、贝、藻类等海水产品达五百多种；定海海域内岛礁星罗棋布，海湾众多，自然环境优美。近年来，定海先后被评为浙江省首批历史文化名城、国家生态示范区、省级示范文明城区，连续五次荣获“全国双拥模范城”称号，连续四年被浙江省委、省政府评为平安县区。
定海，是一座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港口新城。
定海拥有海岸线总长四百二十八公里，水深十米以上岸线六十八点七公里，港口资源得天独厚，是我国南北海运、江海联运的枢纽，上海国际航运中心和宁波—舟山港的重要组成部分。二〇〇九年十二月，舟山跨海大桥全线通车。作为跨海大桥桥头堡的定海实现与大陆的无缝对接，腹地从本岛不到六百平方公里延伸到了整个长三角地区，区位优势愈加凸显。“七中心一基地”建设步伐加快，现代海洋产业结构更趋优化。全球最大的海上生活平台项目顺利完工。成功列入浙江省“两化”深度融合国家综合性试点区。三家船企列入首批中国船舶行业“白名单”。定海工业园区等四大工业平台产值及税收占区本级工业的比重均超过百分之五十。现代服务业发展态势良好，港口货物吞吐量达到一亿两千九百万吨，集装箱吞吐量达到七十五万标准箱。
定海，是一座海洋历史文化名城。
作为浙江省首批历史文化名城，定海古城内保存有明清时期的中大街、西大街、东大街、柴水弄、留方路等历史街区。这里有始建于后晋天福五年（公元九四〇年）号称“翁洲第一古禅林”的祖印寺。这座千年古刹，雕梁画栋，精致壮美，是去普陀山进香的主要道场。建于清康熙二十八年（公元一六八九年）的御书楼，精雕细琢，别具风格，楼内珍藏有康熙御笔题写的“定海山”匾额及康熙帝画像等重要文物。定海的民俗文化深厚凝重，历久弥新。“舟山锣鼓”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木偶戏”、“跳蚤舞”分别列入浙江省第一批、第二批民族民间艺术资源保护名录；定海还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现代民间绘画画乡”。定海国际旅游度假区加快建设，舟山名人馆对外开放。缤纷天地商业综合体等一批商贸项目加快建设。定海伍玖文化创意园二期项目进展顺利。
人们赞叹：“海上古城，千年定海。游玩间，赏千年海岛之景；行走间，忆古老文化之史。”
一 阿红书记
一
晨光熹微。岚烟缥缈。山间安静得只有轻风徐徐过。
南洞江山岭水库坝上，似乎隐隐有声，是谁？
她在哭。热泪无言，流满脸颊。
水面平静，无波无澜，仿佛无动于衷。
伤心之人，无人之境。
她索性放出悲声，泪如决堤：“这么受苦，这么委屈，余金红，你何必呢！”
“余金红，你何必呢！这些年来为了工作，落了一身的病。一日三餐没准时，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在办公室里胃痛时，就用拳头悄悄顶；在路上胃痛时，就蹲在避人处喘口气，缓一缓。”
“余金红，你何必呢！那年患甲亢住院，听到台风‘麦莎’来势凶猛，不顾医生的劝告，跑到社区指挥防台，疏通溪坑，转移群众，一天两夜没合眼。台风过后，终于回到家时，昏倒在楼梯旁一个多小时，醒来已无力换掉湿透的衣衫，只能慢慢爬上床，泪水湿透了枕头。”
“余金红，你何必呢！全国艺术院校大学生采风实习基地的项目，像砻糠搓绳，捡起是难，放下是难，难了又难。自己里里外外忙得脚跟不沾地，还是分身无术。为什么就有人煽起流言，为什么被泼了一身的污水？”
哭了足足半个小时。
手机铃声急促：“阿红书记，你人在哪里？赶紧来……”
余金红猛然记起，今天有一位领导同志要来社区视察。
她擦干眼泪，到水库里洗一下脸。水里映照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她双手捧舀冰冷的水，敷了一会儿，然后下山。
二
余金红自述。
这么多年来，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说一说。
我出生于一九六六年二月，老家在定海区长白乡，是嫁过来的媳妇。父亲是村会计，整天离不开算盘。我小时候就对算盘和数字有印象。高中毕业后，去读大专，财政学院财务与会计专业。会计证考出来，自己出来找工作。在二轻集团下面一个公司当会计，派驻里陈村。认识了村里青年陈国校，两人谈对象。一九九二年，结婚后在村里安下了家。
老公开车跑运输，长期在外。婆婆是盲人，一天三餐我在弄，荤荤素素变着花样，端到婆婆的手中，婆婆眼睛一点看不见，但味道总归尝得出。天天梳头，经常洗澡，都是我在帮着做。那时女儿刚上幼儿园，一家人很和睦。邻居们看到，都说我孝顺。
我在公司当会计，上下班，朝九晚五。当时工作轻松，下班回来，就可以照顾家里。既可顾家，又可赚钱，挺开心的。
我当时对村里关心不多。大概知道一点情况，村里经济状况很差，负债累累，年轻人都到外面去打工了。
一九九九年九月，村委会改选，是海选。我当时想，随便哪个当村委会主任，无所谓。绝没想到，村民们提名两个候选人，其中一个是我。村里老年人多，老年人都喜欢孝顺媳妇。结果一开票，我的票数占百分之九十二！我不相信，浑身不搭界，不肯去当。
镇委副书记来找我，我说：“村主任干吗的，没概念。这事应该由男的去做。”我就一直拖着。
村里风言风语传出来了，说什么：“阿拉村里的男人都死光了，让一个女人当村主任！”说什么：“村里经济薄弱，肯定死在女村主任手里。”
我听到了，很生气，为什么女的不能当？！我心里有点不甘心。
正在这时，要死要活的事来了！村里一家婆媳吵架，媳妇想不开，就喝农药死了。女方家里来人，把死者的血水供到男家灶神上。男家父亲火急火燎，到我家求救了，说：“你是村主任，一定找你！”
我想想，不管当不当，村里人摊上大事了，我总要帮忙。我其实没办法，硬着头皮去调解。
这时，女方家的人，把男方家里东西都砸了。我当场劝他们不要吵了，人已经死了，砸东西又不能让人复活。我把女方家的人劝回家，等他们情绪平静了，商量办妥遗留的事。还有一个女孩子不要让她受苦，我对男方父亲说：“这是你的孙女。”对女方母亲说：“这是你的外孙女，千丝万缕的亲情还在。”让男方家在银行存了一些钱，留给女孩子，这样打消了女方家怕男方家对女孩子不公的担忧。
事情平息了，至少不吵不闹了。村里的事挺难的，我有顾忌。
过了两天，镇里的女书记到我家里来。我说：“我真的不想当，要么把这个选举结果推倒，重新选。”她说：“村委会换届是依法选举的，一届任期三年。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当三年，以后绝对不让当。”
女书记这么说了，这个人情要给的，总是要买个面子的。
当时我在公司当会计，一月工资一千二百元，而当村委会主任一月补贴才二百六十元。老公坚决反对我去当村委会主任。
我真是左右为难，去吧，家里有压力；不去吧，对不起老百姓的诚意。
那风言风语又传出来了，说什么：“女村主任这么长时间不去上班，没能力，肯定弄不好了。”
去！我就是为赌口气，也去！我对公司领导说：“你找人代我两个月，我去村里试一试。”
三
村里一条主道，长约一公里，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满路泥泞。“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腿泥”，村民们怨声载道。
余金红当然知道，她自己每次进村出村，也深受其苦。
有的村民出难题，说：“有本事，先把村里的烂泥路修修好。”
有的村民担心，说：“以前村主任是男人，都没把路修起来。余金红一个女人，能有办法？”
更多的村民，是朴实的，说：“只要把村里那条烂泥路填填平，自行车不溅起泥巴，就心满意足。”
村民们的话，不管是说得难听的，还是说得中听的，意愿是基本一致的：修路！
余金红说：“做实事要紧，先筑路。”
余金红请镇城建办来人，测算了一下，修这条路要三十多万元。
余金红被吓了一大跳，她刚接手，村里的账面上还欠着农村电网改造费用十二万元，这么多钱哪里去弄？
她又求人家再算算，精细地算算。这个去掉，那个剔除，总数减到了二十一万元。搞预算的说：“这是最低限度，不能再低了。”
钱！钱！钱！若是为了自家的事，余金红绝对开不了这个口，可一想到身后还站着村里那么多老老少少，余金红只能厚着脸皮去“讨”。
区妇联是娘家，给了五千元。交通局是主管部门，给了两万元。凡是有可能帮上忙的部门、单位，余金红都找过。
村里老会计见余金红这么辛苦地跑，也帮着想办法，粮管所有一个粮库在山里，运粮车要经过村子，这不就与修路沾上边了吗？
对对对！余金红就去查询负责人和电话。从未联系过，打电话怕被一口回绝，就上门去“堵”人。
听说白泉粮管所所长工作繁忙，一般晚上七点多才到家里，余金红打听到所长家的住址，就在他家门口等着。
那是个大雨如注的夜晚，所长回家，见余金红冒雨等候，竟然是为村民修路的事，也受感动了，一口答应出资七千元。
“我兴奋得要死！”余金红几乎冲进雨中，踏得水花四溅。
大数够了，还有缺口，怎么办？余金红想了个办法，修主路的同时，通往各家各户的支路也铺上水泥路，集资来修路。
村民们愿意集资吗？能集到多少？她心里也没底。
全村三百多户人家，很多村民白天都在外面干活。等到晚上，山村里的灯火次第亮起，余金红便去敲门问村民的意愿。绝大部分村民支持修路，对集资方案也点头了，十八周岁以上的村民每人掏五十元。
有一天，下着雨。下雨天，有的村民就不外出了，在家待着。下午，余金红着雨披，骑自行车，去村民家里收那集资款。走了一家又一家，进了门就拉家常，酱油米醋说了一大堆。不知不觉，天快黑下来了。
余金红猛然想起，女儿还在幼儿园。她赶快骑车，去幼儿园接女儿。
到了幼儿园，空空荡荡的，早就没人了。她急了，一个个教室找过去，根本就没女儿的踪影。她找到了值班老师，老师说放学时，女儿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回家的。
余金红拼命蹬着自行车，飞快朝家里赶。雨水拍打全身，满脸流着水珠。
女儿在雨中，伸着小手，使劲拍门，嘶着声音叫：“奶奶开门！奶奶开门！”
奶奶眼盲，根本无法摸出房门，只能在屋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回应。
余金红的脸上哗啦啦一片，雨水泪水直下。她一把甩开自行车，疾步跑过来，紧抱住浑身湿透的女儿。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女儿带着哭腔问。
余金红贴着女儿的脸，“哇”地哭出声来……
四
二〇〇〇年元旦，村主道修成了，这个村有史以来第一次通上了水泥路。
老的少的，咧开嘴笑的，蹦蹦跳跳的，在平坦的水泥路上，来来回回走着。
这个说：“路靠钞票铺，不靠嘴巴喊。要修水泥路已经喊了多少年，今年总算办成了！”
那个说：“浇好水泥路，关键看啥人，阿红书记说话牢靠，办事胜过有些男人，我相信她。”
几个老太太说：“没有月亮的晚上，眯着眼睛走走也高兴。”
余金红听到这些话，心里多少欢喜也不晓得。
要让村民有事干，有钱赚。
村里有山地，很多荒芜着，种什么合适呢？听说温州的马蹄笋品种很好，余金红就专程奔过去。
这种笋，形似马蹄，故称“马蹄笋”。最大单果可达一公斤，笋肉莹白，鲜嫩清脆，口味清爽。生笋可煮食，可蒸熟制成罐头，熟笋晒成笋干，则成为名贵山珍。
马蹄笋在温州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栽培历史，是温州的传统名优特产之一，也是当地农民重要的经济作物。主要分布在平阳、苍南、瑞安三县（市）的十八个重点基地乡镇。
余金红从温州买回马蹄笋苗竹，在村里建起十亩马蹄笋示范基地。
正是二〇〇〇年初春，农历立春至惊蛰之间。开园整地挖穴，畦宽三米左右，每亩挖穴六十个左右，挖穴深达六十厘米，宽为五十厘米。每穴施足底肥，竹种斜插下穴，与地面成七十度角，竹种刀口方向朝日照最强位置，下种后用土填平穴坑，露土竹茎保留三个节位左右。
晴天，山坡地搞引水喷灌，保持园地湿润，以提高成活率。这之后，施肥，修枝，管水，防治病虫害……
看到余金红因日晒而黝黑的脸庞，丈夫忍不住叹息：“忙得连魂都丢了。”
竹种成活后，当年生的马蹄笋不得采挖，全部留种。
第二年生的马蹄笋，待每丛竹子有五株左右，方可开始采笋。
天亮了，一群人穿过薄雾，走入山林地，有的拿着铁制笋凿，这笋凿刀口宽约十厘米，加木柄总长约六十厘米。有的握着铁锤，这铁锤重约一公斤，不大也不小。
瞪大眼睛，寻笋。这马蹄笋一般长在垂茎节两端的地下，晴天土面现有铜钱般大的湿点，雨天或久旱时，看土表裂痕处，底下即有笋。
挖笋，有讲究，笋凿刀口放在笋身的凹部凿取，注意选择笋身的硬、嫩结合处。切忌取之过硬，以防破坏根茎，凿伤硬部的笋牙（笋蛋），取之过嫩则影响产量。
挖出来了！深褐色的笋壳沾着泥巴，笋尖稍微张开，笋身已丰满。
收获的喜悦，让每个人都脸上带笑。亩产收入就在四千元以上。
马蹄笋种植扩大到六十多亩。余金红把平时竹园的管理，交给村里的一些老人。二十多位身体硬朗的老年人，都在竹园揽到了活。既为村里增加了收入，又改善了老人的生活。
马蹄笋的竹园里，再套种柃木。
柃木，这种常绿灌木，生于山坡阴湿处。主要分布于浙江、台湾、湖南、四川等地。柃木属山茶科，嫩枝有棱，单叶互生，花瓣白色或黄绿色，浆果圆球形，成熟时紫黑色。以茎、叶、果入药，夏秋采集。
柃木被日本人尊称为“神木”，是日本人的传统供神祭祖的吉祥物，市场需求量大且稳定。
柃木枝繁叶茂，几名采枝女工正在采集枝条。然后送到加工厂。
加工车间里，十几名工人把一枝枝柃木加工成束，旁边的水槽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束束柃木成品，叶片大小适中，色泽深绿发亮，姿态秀美挺拔。
这些柃木经包装后送入冷库，保鲜冷藏。然后，装集装箱运销日本市场。
那一幢两层的小楼，是余金红的家。丈夫开车运输，整天都在外面。为了村里的事务，余金红经常很晚回家，顾不上做饭是常有的事。
邻居邵荷青说：“阿红家经常十天半月吃快餐，路边的垃圾箱里要是有快餐盒，准是她家的。”
五
余金红自述。
三年磕磕碰碰走过来了，我真的不想当了。我提前跟镇里说，换届不要选我了。我老公说我亏钱，村里一月补贴二百六十元，自己掏口袋，贴出去的更多。
那天晚上，村里十名党员，十五名村民代表，到我家里来，做我老公的工作，说村里离不开阿红。我老公对我说，我的心软了，答应参加选举一次，就这一次了。
二〇〇二年九月，同样是海选，一千三百多人的选票，结果，我的票数达到百分之九十五！我没办法，又当了。后来，就身不由己了。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新建社区成立，由黄沙、里陈、南洞三个自然村组成。社区总面积三平方公里，耕地面积一千一百五十七亩，山林面积八千七百亩。社区共有农户五百户，人口一千五百八十五人，十八个村民小组。社区有八个党小组，正式党员五十四人，预备党员八名。
我当选为社区（村）党支部书记，当了这个“官尾巴、百姓头”，其实压力挺大的。
穷村撤并，面貌依旧。很多男劳力在外面做木匠、泥水匠、油漆匠，有能耐的把家也搬到了镇上、城区。当时社区（村）里的留守老人、妇女，除了种种地，没有别的营生。许多在家的妇女，平常就凑在一起搓麻将。
让妇女们也有赚钱的门路，这是我的一个心愿。我得知镇上一家服装企业扩大外包业务，就抓住机会，决定发展集体服装加工厂。
过去村里也开过服装厂，都以失败告终，谁愿意拿自己的辛苦钱打水漂？以前没办成，不等于现在办不成。我带头出资两万元入股，动员两名年轻党员入股，村里也挤出几万元，把闲置的旧房整修一下，当作服装加工车间。
要请一名好师傅。村里头就有这么一位，名叫袁雪娟。可她已经受聘于别家服装厂。我壮着胆子摸到人家厂里请人，被老板一顿痛骂赶了出来。我被骂几句，又不会少几两肉。
我天天去袁雪娟家门口，等她下班。当时正是服装加工的旺季，她每天要加班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就这样等了一个星期，她终于答应回到村里来。远亲不如近邻，老乡总要帮老乡。
袁雪娟说：“都是为了乡亲的事，她一个村里的当家人，每天这样等着我，我再不答应，就没脸走进这村子了。”
买了三十台缝纫机，“噌噌、噌噌”地响起来。我把自己应得的分红，平摊到大家的计件工资里。只要这个厂能办起来，即使我的两万元本金贴光了，也值得。仅半年多时间，女工们有了固定的收入，厂里还盈利两万多元。
看着服装厂逐渐上了正轨，我把自己的股份转给其他人。我仅仅是把这个厂扶起来，放手让群众去做。现在纯粹是老百姓自己开，社区从事服装加工的有一百多人，有三家已转为企业。
老人经常会说：“村里好起来了，选了一个观世音菩萨。”
我不就是修了一条路，办了一个服装厂嘛，老百姓挺实在的，你当干部的帮他们，他们就会记在心里。我挺感动的，所有的心酸一笔勾销了。
六
新建社区坐落在南洞水库东侧，白泉岭下，紧傍定海第二高峰五雷山，居山坳腹地，地势低凹，三面环山，一面向海，距定海城区约十三公里。
黄沙、里陈、南洞三个自然村，呈三角形分布。村里装路灯，从城里来了电力工人，爬上高高的电线杆，看到的是人烟凋敝、没有生气的山坳坳。
“你们这里生了儿子，也娶不到媳妇，还修什么线路、装什么电灯哦，趁早都搬到外面去吧。”快嘴的工人开玩笑，有些伤人。
村里六十九岁的姚杏娣听得气恼，回道：“阿拉村就娶到了余金红这样的好媳妇，山岙里能飞出金凤凰呢！”
“毋看阿拉现在穷，对虾烤烤也会红。”另一位老人接着回应。
这些话，都传到余金红的耳朵里，“是的，这么偏僻的村庄，人家看不上。怎么走出自己的路，要让村庄换模样，要让大伙腰杆直。”
余金红沿着山路走，遥望五雷山，突然冒出了主意：我们有青山绿水，难道不能搞旅游吗？发展旅游产业，老百姓在家门口就能赚钱。
旅游产业怎么做？说实在，心中没数。
那天，祖籍舟山的宁波城市学院一位教授回老家，余金红就请教授提些发展建议。
这位教授实地察看环境后，说：“可以搞艺术类写生基地，让国内的艺术学院大学生来采风、写生、交流创作等，充分利用当地良好的生态环境与淳朴民风，让青山绿水‘生钱’。”
“这主意不错！”余金红来了兴趣。
教授说，目前全国艺术院校大学生有六十余万人，专业涉及美术、设计、建筑、舞蹈、编导、摄影、音乐等艺术门类。按课程规定，这些学生每学期都要走出校门实践，实习周期平均为十五天，基本吃住在当地老百姓家里。
余金红急着要了解客源市场有多大，怎样吸引学生，村民能不能致富，如何才能致富。
余金红和社区干部先后到安徽西递、西安袁家村实地考察，了解客源构成，考察运作模式，估算建设成本，还走门串户实地“暗访”，摸清村民经营的实际效益。
余金红说：“他们有古建筑，有老祖宗留下的文化，旅游做得顺风顺水。我们什么也没有，只能无中生有。”
全国艺术院校大学生采风实习基地的创意变成规划报告后，余金红看了一知半解。虽然到外地看也看了，问都问了，但心里还是不踏实。她说：“项目规划，是否让专家来评议评议？”
来自上海、杭州、西安等地艺术院校的三十多名专家教授齐聚南洞，探讨项目前景，细议规划得失，评价文化创意。不少院校还承诺，一定带学生来采风。
专家评审形成的共识，有些与余金红不谋而合，比如“新农村建设绝不是墙刷刷白、路做做硬、灯搞搞亮，着力点要放在创新发展上”。有些则是一听点拨心头豁亮，比如“新农村建设与项目结合，要追求形神兼备，形态固然重要，但项目之魂是文化，缺位不行，不到位会出问题”。
“第一次到新建社区考察，因为要做策划处处留意，但说实话，这样的山谷，舟山少说也能找出二十条，优势在哪？在村里转悠时，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我和余书记路过一户村民家，在房顶干活的屋主‘噌’地下房，搬凳子，拿瓜子，招呼我们坐下，他跟余书记聊起家长里短，无拘无束，像是亲戚。一个项目，如果村干部不受村里人敬重，那是干不下去的。村官亲民，民风质朴，这是促成项目策划、落地的最重要因素。”
“我与余书记，文化背景完全不同，性格差异性也很明显，但是我们为什么能够共事合作，主要是她身上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她很执着，作为女人，她擦干眼泪就是刘胡兰，能压垮她的事不多。余书记干事志在必得，但心思缜密，就是她已经认准的事也非要十拿九稳才干。”南洞海洋旅游文化有限公司总监关尔在项目落地过程中，真正认识了余金红。
余金红也入门道了，说：“要突出舟山海洋文化，题材要多一些，让学生们来了要待得住，要有可画画的东西。”
余金红对项目策划，非常执着地坚持三点要求：保留青山绿水、乡村特色，避免做资源的减法；改造南洞自然村，使之成为个性化、有品位、可持续的休闲农庄，实现社区经济转型；要让四十五岁以上居民在家门口就业，四十五岁以下居民返乡创业。
相关专家和艺术院校教授策划项目建设，终于完成了所有项目的规划设计。
这个原生态海岛艺术创意谷项目，命名为“南洞艺谷”，项目规划范围为干镇新建社区的黄沙、里陈、南洞三个自然村，五雷山景区，西码头海鲜美食苑及附近区域，目标是打造全国艺术院校实习采风基地、营造艺术家休闲基地、建设“村官”培训实习基地。
这个项目计划投入资金三千万元，对于当时的社区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阿红书记会不会被人骗了呀？那么多钱哪里去拿啊？”社区干部忧心忡忡。
“这里深山冷岙，会有什么人来？”
“房子造好了，万一不赚钱，阿拉的投资问谁报销？”
“金红，侬一定要谨慎，否则身败名裂。”
种种的议论，重重的担心，真让余金红愁死了，太受煎熬了，项目上还是不上？哪里去筹那么多的钱？万一失败了，怎么向老百姓交代？
七
怎么办？把项目实情告知村民，由村民代表大会来决定。
白天村民大多在外面忙着，于是就召开了三次“山村夜会”。
头个晚上，社区党员、村民代表们，早早就走进村里的会议室。
余金红说了几句开场白，主讲人就开始演示PPT，那屏幕上，充满艺术味道的民居，古色古香的老街，各种齐全的配套设施……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会是我们以后的新建社区吗？我们的社区会变得这么美吗？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着。
第二晚，离夜会开始尚有半个多小时，村里的会议室就挤满了人。头场夜会一开，社区要开发建设大项目的消息就传开了，项目能带给自己哪些实惠？村民们都想早知道，多晓得。
当播放大学生实习采风基地项目规划时，会场气氛就热起来了。
前不久，就是四月十八日，宁波城市学院艺术设计专业的三百名师生，在新建社区进行为期一周的采风写生。社区安排十五户村民，接待了这批客人。
村民顾国蓬共接待了四十名学生，每名学生每天交二十元饭钱，由他负责提供一日三餐。他笑着说：“每天有一百多元的赚头。”邻居邵荷青家接待了二十名学生，她说：“蔬菜都是自家种的，一星期下来也有千把元收入哩。”
村头开小店的周国信也高兴：“很多大学生来买东西，本来我一星期进一次货，现在一天要进六次。”有人插话：“橘子、茶叶蛋，都给大学生买空了。”
会场开始互动，有人大声提问了。
余金红给大家算了一笔账：全国艺术类大学生有近六十万人。我们社区如果通过营销能抓住百分之五，也就是三万人。这些学生在老百姓家里住十五天到二十天，就有至少四十五万人次。一个学生一天住三十元、吃二十元，按照吃住一天五十元的标准，我们能赚到多少钱！
余金红说：“学生们要上网，但我们这里没有网吧；学生们喜欢读书交流，但我们这里没有书吧、休闲馆等；还有的学生要唱歌喝酒，可社区没有歌厅、酒吧，这些都是今后发展的项目。”
如果说，头个夜会像“评审会”，第二个夜会就有点“摸底会”的味道了。
第三晚，村民陈定松正犯牙疼，是含着满口冷水来听会的。他已连听两场夜会。
当谈到项目建设需要征地时，陈定松吐掉口中的冷水，站起来，亮开大嗓门：“这是让阿拉老百姓得实惠的大好事，凡是征地和我有关的，就按政策来，我一分也不多要，涉及地里青苗赔偿，会赔个几元，不赔也没事。”
他这一表态，会场噼里啪啦一片掌声。
开完三场夜会，最后的决定，让老百姓说了算！
一个会议室坐不下，全村人分四批表决，结果，大部分村民投了赞同票。
村民代表大会通过一项决议：支持项目建设，改造民居、粉刷墙体受益村民自愿承担投入的百分之二十。
余金红只感到两眼湿了，忍不住就要流泪。认准的事，就要尽心竭力去干，这是阿红的性格。
余金红说：“我要让老百姓在家门口赚钱，让老百姓返乡创业。我还希望，文化进来了，大学生、文化人多起来了，我们的老百姓也能‘文化’起来，素质提高起来。我就想看到，我们这个深山冷岙热腾起来，老百姓能够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二〇〇九年六月底，舟山南洞海洋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正式注册运行，注册资金一千万元。公司以所在新建社区既有的自然条件为依托，形成了以文化融入社区经济发展的思路，确立了充分借助外部智力和财力，努力打造集人文、自然、休闲、娱乐、教育于一体的新农村产业模式。公司主要经营旅游项目开发、房屋租赁、文化交流等项目。
公司把群众闲置的房屋租来，整修、加盖，变成农家旅馆。短短半年时间，社区所有房子都被改造成青砖黛瓦的徽式建筑。
村民陈定松说：“村民代表大会上讲的话，我都做到了。种在南山的四株杨梅树，说拔就拔掉了。”
他身旁的老伴插话：“那全是能卖好价钿的晚稻杨梅哟，肉痛。”
陈定松反问：“杨梅树有大有小还分各种品种，要是像鸡生蛋、蛋生鸡那样算法敲竹杠，那还有个底啊？”
八
余金红自述。
我这辈子都没欠过钱。社区项目开工了，事情就来了。
大年二十九晚上，建筑公司的老板到了我家里，说：“余书记，求求你，给我五十万！”工程款没全部到账，建筑公司到年底要给工人发工资。
社区账上没钱，但我也没钱，我到哪里去弄？母亲正住在我家，她见我着急，就拿出一个银行存折给我，这是她的私房钱，有十万。我想到公务员信用贷款，就跑到银行去办理。为了社区项目做下去，我只能拿自己的钱先垫上。
项目推进过程太难了。有的老百姓很配合，主动找我们，签订了农房改造协议。也有的很难办，一户人家走五六趟、七八趟是常事，最多的走了十多趟。我们真的是走到鞋底也磨破了。
三个自然村，地理位置不一样，有的村先受益了，农房外墙刷白美化，画了画，特色出来了，老百姓得实惠了。有的村滞后一些，心理落差大，就有情绪了。
那天晚上十点多，有一个村的党员给我打电话，很急呀，说明天老百姓要造反！
我连夜赶过去，问清谁在牵头，我就找谁去谈。到了村里这几户人家，我就问：“你们心里的愿望是什么？”他们怨气大，说村里穷，基础设施差，无事干，没钱赚。
我说：“规划有总体设计，你们村的基础设施会有重头戏，用工安排，尽量考虑。民生就业，需要我全方位努力的。我书记能承诺的就承诺，承诺不了的是条件不够。”
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再说造反了。
为化解投入不均衡所引发的矛盾，社区出台了具体的利益平衡政策，因外墙实体改造投入大，统一按开发公司承担改造费用的百分之八十、户主承担百分之二十这一资金拼盘形式实施；外墙美化投入相对少，由公司全额承担；民居内部结构和设施的改善、装修则一律由居民自行全额出资。
在实施过程中，推行分类改造，社区确定两种不同风格，以平面海报、动漫海报为主调的外墙美化，以仿古建筑为基调的外墙实体改造，实施“样板房先行”、“一户一景”、“一户一档”改造。
民居改造、外墙粉刷和明清老街建设。为了确保质量、降低造价，村民支持项目公司招标确定专业施工队。村内外一些闲荡人员，眼红工程这块肉，跑到社区闹，要强包工程，把我堵在办公室。
社区干部和村民们赶过来，站出来“劈直”了，当然是邪不压正。下面有群众支持，上面有领导帮扶，才有南洞这几年的变化。
当时市委梁黎明书记带着我这个小书记，上省财政厅争取项目资金。当时周国辉市长帮我解决各种困难。省委宣传部一位领导看到我来了，说：“你余书记的忙，我一定要帮。”
省、市的新农村建设配套资金下来了，我们就滚动搞建设。
九
南洞村的村民袁海龙，养猪多年，最多时存栏量达五十多头。
社区项目一动工，他见邻舍隔壁都改建成农家小院、民宿客栈，觉得自己的养猪场实在太碍眼了，便主动将猪场拆了。少了那又脏又臭的猪舍，环境干净多了。
他改造自己的房屋院子，开起了三岔口农家餐馆。自己会烧菜的手艺，有了施展的机会。
年迈的父母，以前每天要挑着菜，去几公里外的市场上卖。现在地里收了菜，在家中就有了销路。
这天中午，三岔口农家餐馆就订出了四桌，是沈家门和定海的本地游客。一桌菜的价格根据客人的要求，六百元到一千元不等。女主人陈小珍说：“蔬菜、本地鸡、鸭子，都是自家田头上有的，海鲜是一早去白泉和定海买的。”自己做的青饼香喷喷，番薯饼糯又甜。
袁海龙笑着说：“有客人来，我烧菜，我父亲当服务员，我母亲洗碗碟，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我和村里的人一样，看好南洞将来的发展。”
三岔口农家餐馆的斜对面，是周庆文家。他和老伴都患有慢性病，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自从把多余的楼房租给了南洞旅游文化公司开设农家客栈，每年有了近万元的收入，不用愁吃喝了。老伴还在社区找到了做保洁的轻活。
“这辈子忖勿到，破房子还好给阿拉养老。”周庆文老人满脸皱纹都是笑。
村民周彩堂指着自家改造过的两层楼房：“你看，现在围墙上安装了木栅栏，墙面上贴了仿古砖，楼上阳台上添设了花木槅，楼顶两边还建了海岛马跳墙，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哩。”
周彩堂顿了一下，又说：“本来我是反对墙体粉刷的，认为腿脖子上擦粉，多此一举。哎，别说，刷好后经济效益就来了。看来，阿拉农村也需要艺术呀，将来还得靠这艺术吃饭哩。”
一旁的村民叶高明说：“就是，我家四间楼房都要装浴室、卫生间，以后要给学生住，自己住也方便，不用跑茅房了，卫生着哩。”
在社区创业的大学生开设的奶茶窗口，台球、烧烤、网吧等一天的净收入超过一千二百元。
“南洞艺谷”的名声传出去了，周末和节假日散客不断，还成了新人拍摄婚纱照的新景点，给农家小院和民宿客栈带来了客源。
迎仙客农家餐馆女主人陈维珠，一边给在院子里休息的客人端茶送水，一边还要给下厨的丈夫当帮手。
她笑呵呵的：“我们这里虽是穷山沟，但有的是青山绿水、新鲜蔬菜，还有我们的热情。每个周末，只要天气好，生意都不错。今天人特别多，车子也停满了。”
客人端着杯品茶，打量这颇具古朴风格的房子，说：“这里住得比城里要舒服。”
陈维珠更开心了：“以前嫁到南洞，同学都笑我走进了‘山洞’。现在，我给他们发名片，邀请他们来旅游，农村比城市好了。”
“常相会”，一块木匾高悬院门，两个红灯笼相映。进了院子，迎面一排古气的窗棂。
“常相会”菜馆女主人向桂珍说：“我店里有七个包厢，院子里还可以放好几桌，‘十一’的时候客人爆满，我都说已经没地方坐了，可客人还是愿意等位子。连周末、节假日，早早都有客人预订。生意好到这种程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向桂珍之前在干镇一家服装厂上班，丈夫在普陀山做厨师也有好多年，两个人的收入都还不错。但她觉得自己不能总是在为别人打工，要抢占先机，主动创业，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两口子都非常看好新建社区的这个文化项目，就在这里开起了“常相会”菜馆。
“以前农家乐就卖农家菜，客人吃多了就不来了，现在我们农家菜也有，海鲜也有，这样客人吃得好，我们也赚得多。”向桂珍说。一桌十个人点八百元的套餐，就包括了土鸡、鱼、虾、蟹等各种菜肴，如果想吃得再好一点，还有一千元和一千二百元的标准。
新建社区已有四十余户以餐饮为主的农家乐（包括接待大学生就餐的农户），十二个以住宿为主的农家小院。拥有床位一百零五张，餐位一千二百个，从业服务人员一百余人。
原来几千元都没有人要的房子，现在十几万元、二十万元都不舍得卖。在外谋生的居民，有的返乡创业了。
袁方雄和妻子常年在普陀山工作，南洞的房屋一直闲置。村里的变化引发他俩回家的心，原本打算养老的房子装修成“福泉小院”农宿客栈。
袁方雄说：“去过普陀山，最了解旅游发展给老百姓带来的实惠，再过三年退了休，我就回南洞做做小生意，安心养老了。”
老农袁其庆说：“变化确实大，现在阿拉算是真正晓得阿红书记，为村里做这个项目是啥心思了。新农村建设，就是要让阿拉老百姓能多得实惠。”
十
余金红自述。
旅游文化项目要有个培育过程，但老百姓没耐心再等。
有的农家乐一年收入几十万元，就会开心。有的没多大变化，就会埋怨。
有一次，一个村民到我办公室来骂，当时养四五头猪，收入有多少多少，现在没了！我挺心酸。因环境整治，这户人家不能养猪了，原来的猪舍租给我们，他租金一年收入就有一万多。我说，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你这样说得过去吗？
我强压着自己，不要发火，不要发火！
委屈是委屈，不管怎么样，还要面对，去承受。
一贫如洗、负债累累、落后的村庄，经过党员干部的努力，面貌变化确实挺大的。村民的年人均收入，从原来的三千四百六十元，增加到了两万两千元。自己的感觉，就像养了一个小孩，养了十多年了，有不舍的感情在。
现在的大环境，存在仇官仇富的心态，网络上的负面文章很多。这块地方的农房改造也是如此，整个项目刚启动时，没钱也能做事，百分之九十的老百姓都支持。现在不像以前了，有的人就不一定这样了。
我的个性，说话直了，遇到不对的会当面反驳，会得罪一部分人，给自己工作带来磕磕绊绊，产生负面影响。我不需要这么多的奖状，这么多的帽子，我只需要理解。
最近心里放宽了好多。区委领导想办法，出面与旅游局对接。旅游局有资源，我们下面有运作团队，以市场化操作。
十一
“阿红书记！”新建社区的男女老少，见了余金红都这么叫。
这个昵称与尊称混合的称呼，含意深深。
“要不是阿红书记，我这条命早没了。”想到阿红书记对自己的帮助，顾仁根泪眼汪汪。
几年前，顾仁根还在外面搞对虾养殖，谁知遭遇了特大台风，一百三十多亩虾塘毁于一旦，一下子就损失四十多万元。
“这些钱都是借来的，每天对着上门来讨债的债主，我实在拿不出钱，只好躲到外面工厂里去打工。”
顾仁根又时查出了胃癌，但没钱治病，他一直忍着，也没敢告诉太多人。疼得额头冒冷汗时，就用拳头顶着胃部，坚持打工。
余金红偶然得知他得了病，就打电话数落他：“侬是赚钞票要紧，还是命要紧啊！”
顾仁根眼泪下来了：“阿红书记呀，我没钱去看病，借了人家这么多，儿子还在上大学，能赚一分是一分，我就是做死了，也无悔。”
实在熬不住了，顾仁根无力地说：“就是在家等死了。”
余金红对顾仁根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她自己带头拿出了一千元，发动社区干部和村民募捐，她还到镇里的一些企业老板那里去筹钱，终于为顾仁根凑够了手术费。
顾仁根手术康复后，为了让他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余金红又牵线搭桥，帮其安排工作。
“阿红书记真当把我当作亲弟弟啊！”村民袁其光的感激之情，怎么也说不尽。
那一年，袁其光开货车出了车祸，欠下二十多万元的债务。他回家养长毛兔，遭遇市场行情变化，又亏了好几万元。为了还债，除了住的房子，袁其光把什么都卖了。
余金红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对袁其光说：“有一个办法，你将村里二十多亩山地承包下来，种植果木，再养些山鸡。”
余金红帮他出了搞立体化种养殖的创业点子，还帮他联系水果种苗，又自掏腰包借给他五千元。
袁其光的银行贷款还不出，续贷需要两名担保人。余金红拿了自己的身份证，又拿了丈夫的身份证，为他做担保人。
袁其光感动得两眼含泪，转过头，用袖子一擦，说：“阿红书记，你就看我的！”
起早摸黑，袁其光在山地里干活。果树栽下去了。果树长叶了。果树开花了。果树结果了。
真是满山摇钱树哪，二十五亩果园，一千只放山鸡，一百多只肉兔。
袁其光说：“我是种水果的，以前担心卖不出去，现在是家门口就卖光了，去年有近十万元的收入。养的山鸡、肉兔，都卖出了好价钱，每个月多了几千块钱的收入。现在村里发展势头交关好，阿拉老百姓尝到甜头了。”
他还清了债务，盖起了新房，还开起了农家餐馆。
“以前被人追着讨债，现在收入蛮好，一年十来万总归有。全靠阿红书记帮了大忙！”袁其光逢人便说。
新建社区开设了村级便民服务和“三务”公开信息平台，内容非常详细、全面，党务、财务、村务的内容全部公开，财务公开界面中用表格详细罗列了社区每一笔账务的收支情况，便民服务界面中公开了社区服务中心咨询电话及乡镇纪委投诉电话，村民建房手续、农产品信息等都能在平台上找到。
袁其光拿着电视遥控器，按几个键，就轻松找到想了解的社区资讯。
袁其光说：“我每个月都会到这个平台看几次。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事情肯定做得好。”
余金红面带笑容，看着顾仁根，看着袁其光，看着村里的男女老少，说：“每当老百姓亲切地叫我一声‘阿红书记’，我感觉这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十二
丈夫是名卡车司机，他看到社区里大大小小的工程在做，就和余金红商量：“阿红，是不是弄几车给我做做，干点苦力总没关系吧。”
余金红一口回绝：“你想都别想，只要我在社区当一天书记，一车也轮不到你。”
余金红定了一条铁律：“社区（村）干部的亲戚，一律不得承包社区（村）里项目”。
没过几天，社区里的人对余金红说：“阿红书记，今天看到你家国校在社区里拉车嘛。”
“侬会不会看错哟？”余金红起先不信，不管怎样，打个电话核实一下，一问，还真是。
“我不是和侬说过，社区的工程侬不要来做，侬马上停掉。”余金红口气斩钉截铁，没有一点情面。
丈夫在电话那头很委屈：“是朋友车子坏了，我来给他顶一下，装了一车黄沙呀。”
余金红马上通知财务人员，不得给陈国校结账。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百元钱，给了丈夫当运费。
来电话了，是干镇党委的通知。
余金红坐车赶到干镇。镇党委研究决定，公墓选址，选在环境优美、干群关系和谐的新建社区。
余金红也觉得，所谓叶落归根，新建社区能在自家范围内兴建公墓，老百姓一定欢迎。
不料到了六月里，余金红感到空气中有了莫名其妙的燥热。他夫妇平时在社区里都跟人打招呼，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现在却有人怒目而视。
忽然间，有了传闻，余金红受贿落马了！
“听说检察院从余金红家抽水马桶水箱里，搜出了五百万元！”当陈国校接到朋友的求证电话后，又好气又好笑。
陈国校在电话中回答朋友：“如果抽水马桶水箱里放得下五百万元，那就算我们有五百万元了。”
余金红又是委屈，又是疑惑，为什么会有人造谣，为什么会有人信？
余金红在日记中写道：“这段时间，眼泪会无缘无故、不分任何场合流下来，我怪自己很没用，为什么不坚强一点，我认为自己不是个很脆弱的女人，但这段时间我完全变了，我知道我承受着身体的不适，女儿的不理解，工作的压力，所有一切使我没了方向感。”
带着疑问，余金红的脚步有些沉重。
虽说清者自清，但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消解大家的误会，余金红决定还用“老办法”，按照村民的作息时间表，踩着吃晚饭的点，上门走访。
她走进里陈206号的院门，在家的陈定权愣了一愣：“咦，这时间你咋过来了？还没吃饭吧？有啥要紧事？”
余金红说：“我来坐坐，社区里您辈分大，找您聊聊，听听最近大家对我有啥意见。”
余金红跟着陈定权往里走，顺手拉过椅子坐下，空腹与他拉起了家常。
谈完之后，余金红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的方便面。她随手抓了一盒出来，冲了开水，泡了一会儿，匆匆几口扒完。
回到家，已是夜晚十时多，她躺到床上又失眠了。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总算合上眼皮。突然惊叫，她一下子坐起来。
丈夫吓坏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头疼病也犯了，白天头疼时，芬必得要两粒两粒吃。她有时心里都迈不过这道坎，就怪自己：“余金红，你吃力不讨好嘛，你折腾什么！”
但她硬撑着，日常工作还得做，晚上还得去走访。
连续二十二天，暮色中的村庄里，走动着余金红的身影。家家户户，你一言，我一语，已把事情说明白。
由于公墓建设惹来部分村民“风水”忌讳，再加上一些个人因素，就有人造谣中伤余金红，许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也跟着起哄。
“我余金红在村里工作十三年，都知根知底，为什么还有人会相信这些？”经过深入沟通，谣言已经不攻自破。
“阿红书记，我们盼你每天都和我们来聊聊天，我们理解你了，我们也错了。”村民说。
村庄整治，农房改造，土地征用，坟墓迁移，哪一件事不连着筋，牵着肉，动着骨？
余金红真是操碎心，受够气，吃尽苦。
村民陈秋琴说：“现在阿红不单单是众家囡，众家囡总会有喘口气的辰光，总会有人心疼，她简直成了做勿煞的众家娘姨，有啥难办的事都交给她来摆平。”
年过花甲的她，自己在家里给大学生烧烧饭也能赚钱，“托阿红书记的福！”陈秋琴由衷地说。
人心自有公道在。
十三
余金红自述。
这十几年来，确实很辛苦。根本没法顾家，早上出去，深夜才回来。
我老公对记者说：“一年到头，只吃到她烧的一顿饭！”
我本来烧得一手好菜，但整年奔忙，只有农历正月里，亲戚们前来拜年，我才会抽空烧一次饭。
其实我心里最愧疚的，是当上村委会主任的那天起，就很少照料女儿了。
每次她生病，就对我重复一句话：“妈妈，你不要当村主任了。你当会计，能给我烧饭，晚上能带着我。”
女儿小时候想吃荷包蛋，身高还够不到灶台，就踩着凳子自己做。
女儿上小学，骑一辆小自行车，人太小，屁股够不上坐垫，脚跨在车档间，一脚一脚地踩。
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她自理的。我实在太忙，从来没去参加过家长会。
女儿读高中时，青春期的叛逆开始了。
那天，她大发火：“这些年，你有没有管过我？我宁愿要个讨饭的妈，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妈妈。讨饭的妈一手讨饭，一手还会拉着自己的孩子，你呢？对我的关心、爱护在哪里？”
说得我多伤心呀，我大哭一场。
高考前，女儿对我说：“妈妈，留给我一小时吧，送我去考场，有你在，我会比较安心。”
我答应了。但那天正碰到急事，我去不了，应允了也没能兑现。这让女儿很生气，唉！
我对女儿说：“妈妈亏欠你，妈妈知道你有很多的委屈……有失才有得啊，现在你的自理能力就很强啊。妈妈今后一定多顾家多想着你，看着妈妈的表现吧！”
现在，在同济大学预科班读书的女儿懂事了。她隔三岔五会打电话来，对我说：“妈妈，你不要太累了，要注意身体。天冷了，要记得加衣服。”
十四
“群岛美术馆”，橙红色的五个字，方方正正。
我走进展厅，见墙上挂着的，有黑白单纯的写生画，有色彩浓烈的漆画，海岛、渔村、渔船、渔民的形象，生动的，传神的，有情趣的，有魅力的。
这幅写生《奔向大海》，画面上，并排三艘渔船，迎面扑来，海鸥惊起。每年的九月十六日为开渔节，那天中午，休整了三个多月的渔船，同时驶向海洋，极为壮观。
这幅写生《海上巴士》，渔船归港后，到岸边的交通基本都是由小舢板接送。随着时代的进步，渔港里增加了大量的动力小渔船，更方便更快捷。小舢板将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
展厅的空间，陈设着条案、茶几、靠椅、长凳……全是用旧船板制成的。
群岛美术馆馆长张高俊是画家，又是摄影家。他把对美术创作的理解，应用到了摄影技巧上，比如对色彩的理解，对构图的把握，对抽象世界的崇拜，对微观景物的痴迷。拍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杂，大千世界在他眼前什么都是美好的了。
有了这个群岛美术馆，村民们闲来逛逛，忽然发现，生活原来如此之美！
新建社区南洞艺谷农民画培训班办了几期，由张高俊来辅导。
年龄最大的学员，是八十一岁的周德英。他以前是个石匠，说自己拿惯了榔头柄，大半辈子没捏过笔，从来没接触过绘画。开课头一天，周老伯一大早就到了教室，一听创作农民画步骤，要完成构图、描稿、调色、填色等，他就打起了退堂鼓。
张高俊对他说，不要把绘画想得那么复杂，现在村里有什么，村民在干什么，想到了就在草稿纸上涂鸦，大不了换张纸重来。
周老伯就在纸上画起了春耕图，大树下有间农舍，屋前有两块地，下面那块地上，有农夫牵着牛，扶着铁犁耕地；上面那块田里，有人在插秧。张高俊拿笔，帮他补充了看门狗、树上鸟窝等细节。
一连十天，周老伯扑在创作上，循着绘画步骤一步步进行。最后填色时，他自己做主，色彩用得有些夸张，整幅画背景是黑色的，两块地一黄一粉，点缀其间的绿，衬托天空的蓝，显现了美丽的田园风光。
二〇一三年四月八日，新建社区南洞艺谷第二期农民画培训班结业。周老伯的这幅《春耕图》装裱后，被挂出来展览。
我此时没见到《春耕图》，步出群岛美术馆，却见到了大幅的立体画。
新建社区文化广场，健身休闲场所，老年活动室，图书馆，电子阅览室，残疾人康复站，青少年实践基地……
文化礼堂，里陈壁画村，南洞民居，标准游泳池……
山岙里的一个社区（村），居然有了一个美术馆，有了这么多的文化设施和活动场所，不能不令人赞叹！
在大片的绿色中穿行，脚前又会溅起点点鲜红。
樟树，樱树，柳树，红叶石楠……
这一路走来，或是满树的团团簇簇，或是枝条的细细长长，或是新梢嫩叶的红红火火……
黑色灯杆，上端呈直角，挑出一盏黑白两色的灯笼造型。
我凝视这路灯，仿佛有人影在晃动。
余金红胃病发作了，在医院挂吊瓶输液，村里来急电：有村民与电厂工人为安装电线杆起了纠纷。她二话不说，拔掉针头赶到村里处理。村民周应态感叹：“只有阿红书记能镇得住这种场面，十个男人都抵不上她一个！”
路灯总是默默地发光，从不会对往事饶舌。
我见到那高高低低的桅杆，十来艘渔船，肥肥瘦瘦的倒影，在水中波动。
这是渔人码头，不同时期的木质帆船，聚集在这里成为一个景点。
船是舟山海洋文化的摇篮，先民们期盼自己驾驶的舟船能像飞鸟一样，自由搏击大海。
“绿眉毛”古木帆船，船尖形似鸟喙，船艏有一黑白圆眼，圆眼上方有条绿色眉，故称。“绿眉毛”古木帆船在宋代出现，在明代、清代广泛应用，成为浙江海上运输、海洋渔业捕捞的主要船舶。
这时，一袭浅桃红的泡泡袖连衣裙，翩然而至。
余金红笑吟吟地来了，右手握着白色翻盖的手机，引我去看南洞民居。
桃源桥上，一头黄毛的狗，乐颠颠地跑过来，不停地摇着尾巴。
粉墙黛瓦，乌黑木门，马头墙。一户户院门的墙壁上，挂有统一的木牌标识，农家小院，南洞多少号。
我进进出出，看了好几户农家小院，标准间配置，随时可入住。
这户农家小院，南洞九十三号。院内一角，柚木树青青翠翠。
步入这个餐厅，绝对猜不到，它居然是由牛栏改造而成。长木桌，竹靠椅，干净清爽。
紫红的墙壁上，横着“吉祥如意，平安是福”的装饰物。
“和”“顺”，一左一右，红底铜角，红穗垂带。细看，汉字多多。
红字“和”：和气生财，和气致祥，一团和气福星照，志高如立财运通，家居青山绿水畔，人在春风和气中。
红字“顺”：得心应手百事顺，吉星高照万事通。天地顺，得心应手，四季皆宜，平步青云，一路荣华。人情顺，吉星高照，广开财源，步步高升，一帆风顺。
中国民间的祈望，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由此一代又一代，延续了传统文化。
立地组合柜上，搁着一块不锈钢铭牌：浙江国际海运职业技术学院实践教学基地。
余金红指着这民居，对我介绍道，村民把多余的房子租给南洞文化公司，可以“以房养老”。南洞文化公司对民居改造后，统一管理，创建农家乐餐饮、住宿一体化的模式。项目建设以来，与浙江工业大学、华侨大学、宁波大学等十多所院校相继建立合作关系。
庭院中，有一组休闲桌椅。
我拉开一把椅子，就在这里体验一下农家乐吧，和和顺顺。
二 传奇庄园并其他
一
“庄主，柯梅社区在哪里哦？给我个导航地址吧。”
王佳佳的指尖在手机上快速地点着，回答客人对庄园地址、游玩内容、收费标准的提问。她一放下手机，又是快速地给采摘游的客人打包水果。稍有空闲，她就用手机拍着传奇庄园的累累果实，发个朋友圈，引来众多朋友的关注和点赞。
王佳佳作为一名大学生创业者，如今是定海区白泉镇柯梅社区党委书记助理、团支部书记，她还有另一个身份：舟山市传奇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法人。
这传奇庄园，是王佳佳一步步打造出来的。
那是二〇〇九年，王佳佳回到自己的家乡当大学生村官。林夹岙是王佳佳的出生地，老家就在山坡斜下方。王佳佳的爸爸开工厂，家庭条件较好，在她读小学时，一家人就搬到白泉镇里。
社区工作虽然充实，可王佳佳心中总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往上冒：必须做点什么！
第二年，政策鼓励整理土地，柯梅社区整理出一百多亩山地。山地整理出来后，社区招标承包，可挂了好久没人接。
在村里人的眼中，荒山是种不出什么来的。那块斜坡曾种过桃子，后来还是荒了。
看多了其他省市大学生创业的事例，又恰逢定海区出台扶持大学生创业的优惠政策，王佳佳就有了初步的构想。她决定承包土地，在荒山栽种果树，朝着旅游观光的方向发展。
“抛荒实在浪费，别人不承包，我去承包！当时，我就回家跟爸爸说了一下。”王佳佳的妈妈担心女儿吃苦受累，不赞成去承包荒地，好在她的爸爸很赞同。
于是在爸爸的帮助下，二〇一一年一月，舟山市传奇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成立了。之后，王佳佳又从村民手中承包了一部分，整合为二百一十五亩山地。
开车到了柯梅社区，就看到连绵低矮的群山。沿山路一路蜿蜒，很快进到一个山坳里，背后的山冈就是长龙岗山。王佳佳承包的山地，就在这几座小山冈上。
“刚拿到，一看土就不行，一片黄土，有的还有很多石块，这样的地怎么种？”王佳佳请来农林部门的专家鉴定土壤，山地地质以岩石居多，这片山用来种果树不是很适宜，要经过土壤改良。
王佳佳和家人购买了大量羊粪和有机肥，进行土壤改良。成本巨大，仅初期阶段就花去三百万元。
“投入了这么多，前景又不确定，我心里开始没底和慌张。”王佳佳说。好在她的爸爸，用深切的父爱和经济实力，为她助推了一大把。
山坳的脚下，是条水泥路，隔一段距离的平台上，搭着一个房子。
走进去，左侧的山坡上种了红心猕猴桃，一根根石柱支撑着有些细弱的藤苗。右边的山坡上，是一批枇杷树，绕过枇杷树所在的山坡，是桑树所在。
“种植前，一直以为猕猴桃是长在树上的。”王佳佳笑着说，“现在才知道，猕猴桃也跟葡萄一样，需要立柱子。”
这二百一十五亩山地，其中猕猴桃一百二十亩、桑葚三十五亩，还有枇杷和未开垦的山林。
“白泉本来就是百果之乡，种植老品种水果肯定不行，我们就引进了当地没有的品种，定位新、奇、特。”王佳佳说。
传奇庄园的果品，是具有“维C之冠”美称的红心猕猴桃、“果中圣品”桑葚、久负盛名的“宁海白”枇杷。另外考虑到日后观光需要，园内还引进樱桃、雪梨、槜李、核桃、火龙果等四季水果。
山地刚承包下来时，只是一片荒山，什么也没有。先是遭遇干旱，过后又是水土流失。山体裸露，一下雨，雨水冲刷表层的土壤往山下流。山地底部的山路上，下雨后堆满泥土。
总得有对策，山上的草不锄，以保持水土。如果冲下来的泥土多，就把泥土再运上山。这面山墙，因水土流失严重坍塌了，重新从底部砌起来，花了十万元。那条一公里长的水泥山路，花了三四十万元才砌好。
如今，山路已是干净的水泥路，山地上铺满浇水的滴管，地里还竖着一根根电线杆，路边隔段距离竖着一根简欧风的路灯。
果园里，支撑猕猴桃藤苗的石柱子，也是靠人工一根根扛上去的，光人工费就很多。王佳佳在村里雇了工人，男工每人一天一百元，女工每人一天八十元。
一样样算下来，前后投资已有八百万元。“农业投入就是这样，别人看不出，但投入已很多了。”王佳佳说。
这么高的投入，如何收回成本？王佳佳倒是有信心：“其实也不难，农业一般三到五年就可开始盈利，就拿一百二十亩红心猕猴桃来说，按亩产一千斤，每斤十元，一年收入就有一百二十万元。”
红心猕猴桃散发出诱人的果香。
整个种植园的结构类似葡萄园，石桩、铁丝构成一排排网架，让猕猴桃的藤蔓得以攀附生长。一个个大如鸡蛋的红心猕猴桃被黄色纸袋包裹着，沉甸甸地挂满枝头。
传奇庄园里，作为舟山最大的红心猕猴桃种植基地，二〇一四年八月果实累累。
王佳佳戴着一副红框眼镜，穿着印满英文字母和图形的白色T恤，左手拿着一个剥开了的红心猕猴桃，对来人介绍：“红心猕猴桃从开花到成熟，一般约一百四十五天，每只果子能长到一两左右。”
为了把舟山猕猴桃推广出去，王佳佳想到了办理商标注册。
之后，王佳佳对“互联网+农业”的全新生产、销售模式非常感兴趣。通过两年的尝试，她推广“互联网+农业”中的电商模式，帮助周边的其他果农转变经营理念，把产品卖出去。
“传奇庄园里的订单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是通过网络平台获得的，其中微信销售占多数，还有一部分是淘宝。”王佳佳说。
结合互联网人群的特点，王佳佳改变了从单纯种植到销售的单一循环，将发展重心转移到种植、销售到游玩社交的全新模式，通过“互联网+农业+旅游观光”，在解决农产品销售的同时，催生美丽经济，推介白泉秀美风光。
互联网成为柯梅社区乡村经济发展的新内核推动力。整个社区成立十八个电商团队，涉及农产品、农家乐、日化用品等多个电商热门领域。
来自宁波的刑女士加了王佳佳的“自然生态”朋友圈，每天看着王佳佳刷朋友圈，她心痒痒的。二〇一五年十月假期，她决定和家人一起来柯梅社区体验水果农家乐采摘游。
“很方便，我早上去果艺园摘了火龙果，这里摘了猕猴桃，全部都是扫描微信二维码付的款。”刑女士说。
石浩瑛是柯梅社区一名普通青年，大学毕业后，她没有留在外地工作，而选择在家乡做一个微商，其中一项重要业务就是帮当地村民代买一些生活中不太方便买到的东西。“阿姨，您让我帮您买的指压板已经寄到我这里了，等下您吃完饭走两步来拿一下哦。”
这两年，她用坏了三台手机，每月的营业额都在一万五千至两万元。
传奇庄园，由一个单纯的想法而引发了一连串的变化。变化之快，变化之广，远远超乎初始者的预料。
这真的是一个传奇。
二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这句话，入了镜框，挂在墙上。
舟山市网加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波，时不时往墙上看一眼，心中默念这句自勉的话。王波的老家在湖南，来到浙江舟山创业，被称为“湖南创业青年”。
在金塘高速出口的舟山跨海大桥展览馆内，安置着网加科技公司。这是金塘管委会二〇一五年新引进的一家互联网企业。
“我们选择来金塘，是因为螺杆产业在金塘有一个集聚地，我们的理想就是为了服务当地螺杆企业，以及这批十万螺杆从业者，最后实现共同发展。”王波说。
金塘作为中国螺杆之乡，岛内拥有六百余家螺杆企业，产品占全国市场百分之七十左右的份额。面对激烈的竞争和复杂多变的经济环境，金塘螺杆产业正在摆脱传统发展方式，重铸新的竞争优势，而紧跟电商换市的步伐，是成功完成企业转型升级的重要过程。
在对金塘螺杆企业进行调研后，王波决定将企业注册在金塘。
网加科技公司业务体系主要由“E螺杆”、五个中心、八大服务组成，即以“E螺杆”为载体、平台，构建物资供求交易、人才服务培训、螺杆电商运营、产业金融服务和品牌标准数据五个中心，同时在供、产、销这一产业链中，提供原料交易、耗材交易、物流服务、加工服务、金融服务、人才服务、螺杆销售、网络服务八大服务，着力打造中国螺杆产业公共服务平台，通过电商换市助推金塘螺杆产业转型发展。
“‘E螺杆’这个平台的服务是从线上和线下两方面来提供的。”王波指着在筹备、设计、开发阶段的公司网页平台说，“二〇一六年年初即将投入运行。线上主要作为一个综合信息的展示平台，而线下则提供具体交易和各项配套服务。”虽然“E螺杆”这个平台还未正式上线，但他们在线下已经完成了一百多万元的交易，这为公司更好地打造该平台增添了不少动力和信心。
“马云就像一个神奇的造梦者，当初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梦想，都逐一变成现实。”王波说，“作为互联网企业，我们也有自己的梦想和抱负。公司的未来愿景就是做工业信息服务领导者，用‘互联网+’的思维，以科技为手段，为螺杆企业提供服务，在工业与信息化融合方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三
王家明是一九八七年出生的，笑称自己已经是全公司年纪最大的员工了。
他在读大学时，就利用业余时间开网店，赚了几万元钱。二〇一〇年，他回到定海，就用这笔资金开始创业。选择数码周边产品作为主打，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感兴趣，另一方面是考虑到各类数码产品会越来越普及，越来越多地进入人们的生活，潜藏的商机不可估量。
“因为自己多少有些经验，再加上就业压力也比较大，就想尝试一下，把这个当作事业来全身心投入。”王家明说。
先是在“城市新境”租了一套毛坯房，一百多平方米，没有装修，没有空调，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每月租金就要一千元。放了几张桌子和几台电脑，王家明和同学两人，就开始工作。
为了节约资金，他们自己当起了淘宝店的客服、制单员、配货员、打包员。每日省吃俭用，把钱用于进货，用于招聘兼职。
空空的房间，夏日闷热，冬天又很冷。他俩经常熬夜到凌晨两三点，二十四小时都在公司。王家明将电商平台的运营模式、营销方式摸透后，网店步入了正轨，有了第三个员工、第四个员工，公司的场地从一百多平方米换成了二百平方米、五百平方米……
舟山海拓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成为舟山市较为专业的电子商务公司之一。
运营部、客服部、物流部、外贸部、仓管部等各部门，分布得井然有序。
“我们在淘宝、天猫、京东、亚马逊等很多电商平台上都有店铺，最重要的运营部门负责公司业务的运营、产品的发布等。”海拓公司总经理王家明说，“公司一直以来主要销售的都是数码周边产品，目前已有移动电源、蓝牙耳机、蓝牙键盘、苹果手机平板保护套、数据线等几十个种类几百款产品。”
五年时间，“海拓”从两名员工发展到二十多人的团队，从一家“心级店”到多家“4皇冠”以上网店，从日销十几单到上千单，从销售代理品牌到创立自营品牌。青春的活力四射。
“前几年，我们经营的一直都是从代理商处进购的代理品牌。因为现在电商行业竞争非常激烈，我们必须既要保证产品价格有优势，又要保证质量好，这样就必须有一个非常好的供货资源，所以我们选择自己去开发产品，自己来做成品，这样质量才能得到保证。”王家明说。
从二〇一三年开始，“海拓”逐步在广州设立线下工厂和设计公司，打造他们的自营品牌Morock（莫瑞）。目前，在公司所有销售的产品中，自营品牌已占到百分之八十的比例。
“海拓”又把经营的目光瞄准了海外和本地优质资源，计划进入跨境电商行列，通过阿里巴巴国际站、全球速卖通、亚马逊等电商平台将产品销往欧美国家。“下一步，我们可能把舟山海鲜、舟山旅游，通过我们的线上渠道进行推广，尽我们自身最大的努力，来推广本地资源。”王家明说。
“现在我们的咨询量每天平均有上千，一共八个客服，两班倒，晚上到十二点下线。”
网上对话，跳出来了：“问下这个充电宝可以充多长时间啊？”“亲，你好。这款移动电源是一万毫安的，如果给iPhone6手机充电的话，可以充三点八次。”
永远在求知的路上充电。
四
电子商务是现代化信息技术发展和全球经济一体化相互融合的必然结果，是信息技术应用于贸易等领域而形成的革命性的新兴贸易形式。
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和“互联网+”新格局下，电子商务将成为一个地区新的经济增长点。
在定海，电商主体快速成长，骨干企业崭露头角。全区共有各类电商二百多家，经营范围包括生活用品、工艺品、农副产品等。二〇一五年前三季度，全区实现网络零售额三亿六千七百万元。
我注视着一群年轻人和年轻的事业。
三 柳行半边街
一
这条河，“岸南岸北往来渡，带雨带烟深浅枝。”
东傍仙人山，南临纱罗山，全长七千多米的大柳河，蜿蜒流淌而来。
河岸柳树成行，深深浅浅的绿色，依着水面飘飘拂拂。
相传清代有内陆商人来此开设木行，河岸单边商铺而立，逐渐成商贸街市，名为“柳巷半边街”。清康熙《定海县志》中已有“柳巷街”。
方言“巷”“行”同音，遂称柳行。河岸柳树成行，伴随流水一般的时光。
柳行街东南走向，东至三江口，西至瑞生堂周家桥，全长三百七十米，是当时金塘岛内最繁华的商业街。
柳行街是一条典型的水乡古街，路面由青石板铺就。河岸单边面南筑舍经商，前店后院，或上舍下店。有店面房子九十来间，经营项目囊括传统生产生活各个方面。另一边，则是一条常年流淌的小河。
七十多岁的村民方友卿说：“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这条街店都开满了，有医院、药店，还有银匠店、染布店、补鞋店、松照豆腐店、南货店、打铁店、糕饼店等等，我来来去去都往这条街走。”
漫步在柳行老街，灰墙黛瓦的老宅，马头山墙，木板排门，那一个个门牌和商号，似在述说那段曾经的繁华：“五福堂”、“瑞生堂”药店，“存心堂”、“滋德堂”中医馆，还有“永和祥”南货店、“宝和钱庄”、“建业商店”、“陈家友皮革店”、“永丰猪行”……
与其他地方古镇古街不同，柳行半边街是海岛农商文化相结合的缩影，淳朴的乡土文化特别浓厚，商户多为土生土长柳行人，商铺多为手工作坊，商品多是自产自销。即使名声在外，也固守乡土，恪守耕读传家。
柳行陈氏四代行医。清嘉庆年间，中医世家陈铭公来柳行开设“存心堂”中药店，并坐堂行医。道光二十七年（公元一八四七年），其子陈修贤继承父业，在柳行祖居设医寓。修贤孙陈桂馨攻读医籍，师从镇海沈氏，一九一五年回乡行医，后又开“滋德堂”药店。陈桂馨子隆骏也随父从医。
“保民医院”是一座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建筑，坐西北朝东南，呈四合院式，前屋为门面房，正楼与厢房住人。医院主人陈友庭擅长治疗气管炎，很多病人都慕名前来。
如今的院落里，只有陈友庭的儿媳薛亚琴与老伴留守着。厨房里，依旧使用着土灶和风箱。干柴在灶里烧得噼啪作响，一会儿米下锅，一会儿油浇镬，薛亚琴忙碌着，满屋浓浓的饭菜香……
柳行老街的房屋比较集中，而规模之大、保存之好的，当属陈家老宅。
陈家老宅依河而建，占地数十亩，数百间青砖旧瓦的老房，围绕着祖堂“天佑堂”，一层层地向外铺开，形成了一个宅中有弄，宅前成街的繁复格局。
穿过一片空地，跨过一道石门，就在很大的四合院当中，约有三百年历史的“天佑堂”，一排黑色的大门紧闭，令人肃然起敬。这里是金塘最大的陈氏祠堂。
陈家老宅的建筑布局，体现了传统建筑以“礼”为中心的儒家人文思想，表现了“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人文情怀，其“四水归堂”布局，白墙灰瓦，雅素明净，是海岛传统民居的典范。
走入陈家老宅的东侧，一条细长的巷子延伸开去，看不到头，每个屋子的外形都差不多，错落有致，高低有序。陈宅内还有“米店弄”和“当铺弄”，据悉都是当年陈家的产业。
在陈家老宅的一个外侧墙门巷外，有两块重达上百斤的门形巨石。这是陈家在乱世中用来堵门的，门一堵上，陈宅就成了一个“围城”，可以避祸。在距陈家老宅数百米外，还立有牌坊，横额为“彩舞流芳”，惜现已不见。
陈家老宅共有九进，每进各有房屋十八间左右，居住的全是陈氏后人。由于数百年的扩建，这些房屋年代并不一致，但大多数都有一二百年的历史。陈家老宅相当的大，想要走完一圈，至少需要半小时。
沿着柳行街一路向东走，前有一座太平桥。在太平桥西侧，便见徐氏“司马第”。
高大的墙门、照壁和门厅，一进门，就感到气度不凡。
头墙门为红石质，夹有青石。砖墩瓦顶，墙门顶部飞檐翘角，为起脊门台，具有浓厚的江南地方特色。墙门上方砖雕门额书“海岳传芳”，上首一方为阴刻“心足居”，下首一方为“江上”，题款年月为“丙戌吉旦”，即清顺治三年（公元一六四六年）的吉祥日子。这座徐氏“司马第”，建于清顺治三年，“宅以门户为冠带”，此处尽显。
砖雕门额两旁底下饰如意云纹和万字花纹。门框竖石上镌刻楹联：“地接仙人岫，门迎长者车。”大门内，高高的内屏蔽照壁，使外气不能直冲厅堂或卧室。照壁由青石座、砖身、瓦顶组成，粉墙上灰雕为云水纹，祈祷吉祥。
门楼正中悬“司马第”金字黑底匾额，为一九九六年五月重刻。明清时，大司马多作为兵部尚书之别称，而司马则成为州同、同知、左堂的别称。按《清史稿·职官表》云：“州同分掌粮务、水利、防海诸职”，为从六品。任过司马之职的官员，致仕后，往往都会在宅第前署“司马第”，以彰显身份和光宗耀祖。
石门墩雕刻两狮戏珠，狮子是兽中之王，为镇宅神兽，形象威武雄壮，古代一般雕刻石狮子摆放在大门前或作门墩，以壮声势和辟邪。两狮戏珠也寓意“事事如意”。
门前是一对硕大的抱鼓石，亦称石擂鼓，青灰大理石做成，重达千余斤、直径近一米。鼓面光滑、细腻柔润，鼓座上饰如意祥云纹。
抱鼓石是中国宅门“非贵即富”的门第符号，是最能标志屋主等级差别和身份地位的建筑装饰品。封建年代，只有官宦人家的宅门，才能安放抱鼓石，普通市民只配用门枕石。
难怪当地俗话说：“摸摸徐家石擂鼓，财运就会连连来。”盛暑时节，有人将身体贴在鼓面上，清凉惬意，可消暑气。
穿堂大门，宽三点四米，左右厢廊各宽二点六米。门厅的两侧，各置长二点二米的青石条凳。据说五道墙门仅留此一道，有“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之礼规。
关于“司马第”的由来，金塘民间有个传奇故事：相传明末清初时的一天，徐家先祖允才公在仙人山的山坑放牛时，遭遇了一场大雷雨。雨后，他在坑底偶然拾到一颗被山水冲下来的大珠子，发现它夜里会熠熠发光，才知道原来是夜明珠。于是，夜明珠被进献给了皇上。皇上得宝大喜，当即封授他做了“同知”的虚职，敕建“司马第”并赏赐黄金。允才公回金塘后，选中了仙人山下、柳行太平桥侧的风水宝地，建起“司马第”七十二间走马楼，据说当年所需的石料都是通过金塘溪，从宁波镇海运过来的，而且是人工抬的，耗费了很多人力物力。允才公并购田产，分给自己五个儿子耕种，成为当年金塘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后来，一场大火烧了七十二间走马楼，徐家也就从此败落。
一度门楣光耀，终为过眼云烟。
“金井桥头立一立，看一看，这里有两片荷叶地；一片出在金井庙，一片出在陈家老祖堂。”
吟着柳行老街的古老歌谣，一步步踩上金井桥。
这座建于晚清时的石板桥，横卧河面。金井桥属于梁桥，桥墩由长石条砌成，桥面由长方形石条铺成。桥面宽二米多，长约十一米，两侧有石条栏板。栏板两侧均刻有“金井橋”三个繁体字，每侧分别有五根望柱，坚固而美观。
平日里，村妇们蹲在河边的石级上，洗衣洗菜。
春末，有人一早将棕榈叶缠上细绳，绑在河道栏杆上。待傍晚拉起来，棕榈叶上便爬满了螺蛳，足以做一道时令美食。
河边人家，与潺潺的河水相映成趣。
二
柳行半边街，是舟山群岛一个保存完好的、具有典型的海岛乡村文化特征的古巷集市。
柳行半边街现存的历史传统建筑，反映了海岛传统商铺、民居及官邸等多种建筑样式风格以及不同历史阶段的建筑特色。柳行半边街具有典型的浙东海岛传统商铺建筑特征，以河成街，街桥相连，面河筑屋，水巷一体，完整地保存着海岛古巷的风貌和格局。
按传统风貌恢复古街的整体格局，包括建筑外形、店容店貌、道路格局。按照“修旧如旧”原则，对柳行现存的老商铺建筑进行修缮，确保原有建筑风貌。对已作改建的商铺朝街立面尽可能按老街老宅风貌重新布局。其中陈家老宅群落作为柳行传统民居建筑典型予以重点修缮，充分挖掘其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柳行半边街可分“老中药”、“老行当”、“老作坊”、“老味道”等不同性质来布局，恢复老字号，恢复传统手工作坊，再现清末民国柳行风情，着力发掘柳行传统特色产品，强调以前店后坊的形式现制现卖。
陈家老宅围起了保护栏，搭起了脚手架，开始主体房屋的修缮及周边环境的改造。
在保留其原有风貌和古旧感的基础上，对柳行古街进行局部改造修缮。对外立面按规划设计要求进行保护性建设改造，拆除与历史风貌有冲突的建（构）筑物。
柳行古街改造项目，是金塘提升文化产业发展的一个重要样板。按照规划设计，总建筑面积约三千八百平方米，将充分挖掘陈家老宅、徐家“司马第”、“天佑堂”和金井桥、金井庙、千年古刹普济寺等古建筑资源，打造集绿色生态、地域人文、古迹保护、商业开发为一体，兼具“历史人文、水乡风情、休闲生活、生态教育”等主旨的文化名街。
以“舟山群岛古巷集市典型”、“海岛传统建筑文化”、“海岛佛教文化缩影”为依托，突出“柳行民俗陈列馆”和“柳行文化长廊”建设，集中展现柳行浓郁的特色文化和深厚历史底蕴，描绘出柳行古街改造后的美好蓝图。“我们的文化礼堂并不是指单纯意义上的文化礼堂，而是把整个柳行整合在一起，在‘古’文化的熏陶下，共筑村民的精神家园。”
三
土生土长的柳行人，二十多岁时，随着乡亲去了北京。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叶国耀在北京看到了北京第一百货、燕莎购物，这些大的装修工程都是金塘人在做。金塘人做装修很成功！
叶国耀年轻的心，震撼了！这无疑是一种动力，驱使他去努力，去奋斗！
叶国耀后来成为建筑公司经理。然而，他却放弃了丰厚的待遇，于二〇〇八年任柳行社区兼职副书记，几年后任柳行社区党委书记。
有人觉得他傻，他却乐呵呵地说：“很幸运能选择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
“社区发展”这四个字，从叶国耀上任的第一天起，就深入到了他的骨子里。他说：“发展经济，才能让老百姓的钱袋子真正地鼓起来，才是壮大社区的唯一出路。”
社区新建了一千五百平方米的办公楼，等到房屋竣工，搬进来的却是一家家商铺，超市、电器城、快餐店、家具店……
柳行社区集体经济相对薄弱，叶国耀就想到，新办公楼腾出来，出租给商铺，一年收入二十五万元。社区还出资翻新了两幢废弃的厂房，一年也能增加十几万元的收入。
有了集体经济收入，叶国耀带领社区实施民生工程，短短几年间，已累计投入数百万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改造菜市场、铺路、修桥，建防洪堤、防渗渠……
叶国耀说：“承诺老百姓的，我一定做到，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和百姓的期望。”
欢快的锣鼓敲起来了，随着海岛的风，一阵阵回响。
二〇一三年九月九日下午，金塘镇柳行社区的民俗陈列馆正式开馆，标志着柳行社区文化礼堂正式启用。这是金塘岛内第一个建成并投入使用的社区文化礼堂，也是定海区乃至舟山市首批建成的农渔村文化礼堂示范点之一。
柳行社区文化礼堂总面积一千五百平方米，以“古、雅、颂”为主基调，充分挖掘自身资源优势，传承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民俗风情。社区已拥有了一个可容纳五百人的剧院，配有流动图书室、春泥活动室、公民素质讲习所等，拥有两个五百平方米的公园，还有两千平方米的墙体画，二百多米的文化长廊，通过图片、文字以及实物展示，全面展示村史村情、乡风民俗以及文化遗存，让更多的村民了解社区的历史文化变迁。
叶国耀忙里忙外，额头都渗出了细汗。他真的是打心眼里高兴，说：“老百姓能够体会到我们柳行社区的历史文化内涵，继续发挥好我们社区对文化建设的作用，通过文化礼堂的建设，更好地提高我们老百姓的文化素质。”
叶国耀说：“我是个粗人，小时候也没条件学个吹拉弹唱。虽然我自己不会，但我爱听爱看，最爱经常去礼堂看社区里的文艺爱好者唱歌跳舞。”
四百多平方米的礼堂，舞台、音响、灯光等一应俱全。
成人礼仪式，专题培训班，文艺演出，中式婚礼，家长日活动……
月月有安排，周周有活动，样式各不同。叶国耀说：“每次安排活动，忙是忙了点，但是我高兴，老百姓又有乐子了！”
四
十岁的男孩叙霖跟着爸爸，参观柳行社区礼堂的民俗陈列馆。他对一个巨大的石磨产生了兴趣，拉着爸爸的衣角说：“这是什么啊？”
青花瓷瓶、粉彩花碗、欧式台钟、石磨石臼……一百多件展品，年代以清朝至民国时期为主，在民俗陈列馆里静静地展示着。这些展品都是柳行社区居民自愿捐赠的。
当时刚筹建民俗陈列馆，社区工作人员上门去宣传。
有的居民露出疑惑的神色：“家里这些老底子的瓷碗、瓷罐，放到陈列馆里去，也能跟文化搭边吗？”
有的居民透着试探的口气：“我爷爷屋后的石臼算吗？还有父辈留下的红提桶，压箱底的一些老瓷瓶，这些难道都算吗？”
“当然都是，这些保存下来的老物件见证了我们金塘的历史变迁啊！”社区工作人员鼓励大家。
青花纹酒杯、粉彩花卉瓷罐、嵌骨木椅……钟幼飞把家里从清末传下的藏品都送来了。她说：“老百姓自己的文化礼堂，我们当然要主动参与咯。”
居民顾凯儿家里有不少这样的老物件，小时候经常翻出来和小伙伴玩过家家。听说要建陈列馆，他马上找到父亲，一下子找出了十多件器物，有粉彩瓷壶、墨彩瓷碗，还有朱红拗斗，甚至连老台钟都翻了出来。社区请了舟山市博物馆的专家来鉴定，这些物件竟然都是民国年间的。
顶着烈日，蹬了辆三轮车，社区工作人员金善军挨家挨户上门收集大件的石磨、陶罐。怕东西损坏，他找了两床棉被铺在三轮车上。几家跑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他抹着满脸的汗水：“大家这么主动热情地建设文化礼堂，我们当然也要细心对待了。”
居民们渐渐踊跃起来，纷纷把家里的老古董抱到了社区。徐家祠堂里的祖传船鼓送来了，被居民当成洗衣板的会碑送来了……
几天的工夫，陈列馆里就多了好几十件展品。社区工作人员细心地拍照编号，在每件展品上贴上捐展人的名字。
“不少居民家里的传家宝，别人高价收购都不肯拿出来，但这次为了文化礼堂都主动捐展了。他们说，好东西要大家看，这样对我们金塘历史文化才有更好的了解。”叶国耀说。
民俗陈列馆就这么建起来了，陈列生活用品类、生产加工类、娱乐类等各种展品，全天免费对外开放。
凡是来金塘参观旅游的人，都要来这陈列馆走一走。“就连正月里来柳行走亲访友的，居民也会带着他们来陈列馆走走看看呢！”社区工作人员说。
生长于斯的陈特达说：“这些东西记载了祖辈的民俗文化轨迹，也是街坊们齐心奉献建设起来的。所以我经常带儿子来看看，一是让他了解历史，另外也让他感受这样的奉献精神。”
好多人围着一座制作精美的船鼓，连连赞叹，难得一见！
这是海岛发现的一座保存完好的神像“座椅”，从前民间传统行会用于抬菩萨神像出殿巡游。
船鼓高二米，长二点二米，造型像一艘华丽的宫廷游船。船头是菩萨座位，船尾置鼓架，中间是亭台楼阁。船鼓从上到下共有五层，底部用长木条做成船鼓底脚、鼓架及菩萨座位，共两层；其上以亭台楼阁为船顶，前后三排；其中船头菩萨座位上面是三层亭台楼阁，后面相连的亭台楼阁，为两层。
船鼓的船头正面有一块金黄色雕板，正中间为写意的“龙头海水”装饰，上书一个红色“王”字，两只龙眼乌黑发亮，两边有海浪图饰。
船头两面的装饰华丽，全部使用金色，三只展翅的蝙蝠围合着圆鼓鼓的“船眼”，又饰以如意吉祥图案。菩萨座位两边还装饰两条金色飞龙。
船尾是“凤戏牡丹”，两边雕饰凤凰展翅，还有牡丹仙花之类吉祥图案。色彩多样，有金黄色、大红色、绿色。
船鼓亭台楼阁上端，每层栏杆嵌镶花草等吉祥纹饰，挂面雕刻蝙蝠如意、暗八仙、云纹、回纹等多种纹饰，漆朱贴金，环绕整座船身，绚丽美妙。
据《金塘志》载，历史上，为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太平，岛上兴“东岳会”，每年农历二月初十至十五，举行盛大群众行会。自大丰始，至沥港结束，上千人参与，抬着菩萨，仪仗开道，龙灯、船鼓、高跷、台阁，民乐伴奏，鞭炮齐鸣，浩浩荡荡，巡游各村。
船鼓是整个游行队伍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八人扛抬，船内立一人，击鼓指挥，伴着节奏增添喜庆气氛。船内击鼓，船外敲锣，后面还有人吹笛、拉琴等，热闹非凡，船鼓即由此得名。
船鼓在此。似有鼓乐起，听无声，闻巨响……
四 鸟岛守护人
一 上岛去！
白色的巡逻船，船艏两侧是黑色的黑体字“五峙山1号”。驾驶舱上方，桅杆高耸，有探照灯、高音喇叭、红绿白色信号灯。
从岸边，一步跃上船艏，落在墨绿色的甲板上。我显然有些兴奋，上岛去！
此次航程有特点，坐“五峙山1号”，到五峙山列岛。从舟山本岛西北部的一个码头出发，目的地为七公里之外的鸟岛。
离港出海。东海波涛汹涌，这载重四十吨的钢质船上下颠簸，破浪而行。
六十五岁的王忠德，头发花白，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密且长。他中等身材，穿灰白色暗纹的短袖衬衣，外貌并不出众。
王忠德一开口，哎，舟山口音浓重，中气又足，顿时引人注目。旁人竖起耳朵，连听带猜，半懂半蒙。
王忠德丝毫不受别人的情绪影响，不断地打着手势，连说带比画，谈兴正浓。
说起来，王忠德从一九八六年夏季开始守护鸟岛，至今已二十九年。有人称他为鸟岛“岛主”，也有人冠他为“东海鸟王”。
船舱壁上，贴有《浙江省舟山五峙山列岛鸟类省级自然保护区主要鸟类资源分布图》，左侧为地形图，右侧为十六幅彩色照片。
王忠德指着这鸟类资源分布图，对我介绍起来。他双眼有神，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是“世界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全球数量估计不足五十只，五峙山能证实的已有十八只；
这是世界濒危的鸟类——黑脸琵鹭，全世界仅剩六百只左右；
这是世界受胁物种——黄嘴白鹭，全世界数量稀少，但五峙山估计有近千只；
还有白天鹅、白鹭、黑枕黄鸥、角鸊鷉、蛎鹬、蓝矶鸫、灰尾漂鹬、黑尾鸥、燕鸥……
现已记录拍摄到各种水鸟四十八种，分属七目十科，其中留鸟九种，夏候鸟十八种，冬候鸟十九种，过境鸟两种。
在五峙山列岛繁殖栖息的鸟类数量，从当时的三百多只，增加到如今的一万三千余只。
我凝视着鸟岛守护人，这银丝缕缕曾是满头黑发，这皱纹深深曾是满脸光泽。
从小王，到了老王，这二十九年的坚守，该是怎样的历程？
二 穷人家的苦孩子
舟山本岛西北端的海面上，有一个悬水岛，名马目。
相传古有马死葬此，名马墓，谐音马目。
一九二三年的《定海县志》载：“马目山，离县约六十里，高三十余丈，周围二十余里，泉甘土肥，巨公多隐居于此。上有天妃宫。一名马墓。按：明嘉靖二十五年，副使许东望击贼于福山洋败之。”与县志记载有关的民间传说，“马目”一名另有来历。
一说“马目”本名“福山”。相传，在七百多年前，元世祖忽必烈东征，在福建大造战船。所需的木材、资金全部“取之于民”。因为官府没完没了的勒索，当时有三个福建富翁就带了金银财宝逃到马目避难。故有“巨公多隐居于此”一说。那时的马目是个无名岛，就以先住福建人为名，称“福山”。并把附近的海域，称为“福山洋”。
一说“马目”是“妈姆”音变而来的。相传，在马目避难的三个福建人信奉天妃神，元大德年间，造了一个天妃宫，他们以天妃宫为家。当时岑港有个信菩萨的老太太，听说天妃宫有菩萨，便来朝拜。她不知道天妃是什么菩萨，住在宫里的福建人告诉说：天妃又称妈祖，她是福建人林默修成的，是海上保护神。可是这老太太听不懂福建话，误以为这菩萨的名号叫“妈姆”，念念不忘。这老太太把这菩萨所在地方亦称“妈姆”，到处拜菩萨，“妈姆”的叫法传开了。清康熙之后，舟山各地的地名逐步规范化，人们以为“妈姆”之称太俗，遂改称“马目”。
无论地名来历如何，这地方是确实存在的。
当地有一句民谣：“马目绝壁坎，一年到头吃不上三餐饭。”由此可见，此地唯有风浪，唯有贫寒。
马目山脚下的黄金湾村，尽管小，尽管穷，人们脱贫致富的渴望，却那么强烈。
一九五〇年二月，王忠德出生在黄金湾村。父亲是渔民，母亲做家务。
从没见过黄金，只有路两侧荒败的芦苇和野草，高过人头。山上种的都是番薯，是主食。
一九五六年，此地建马目乡。两年后，马目岛东面筑塘围涂造田，遂与舟山本岛相连。四面环海的马目岛，从此成为三面环海的马目乡。
王忠德十三岁那年，母亲病逝。他初中才读一年，只得辍学，到生产队参加劳动。
父亲在外撑船，几个月不见身影。天黑了，王忠德一人睡觉。夜里做噩梦，哭着惊醒过来。
穷人家的苦孩子，抹着眼泪，咬着牙关，又下地干活。他手脚利索，肯吃苦，不叫累，大人们对他都点头称赞。
王忠德十四岁那年入团，十八岁那年入党。从小队会计到大队会计，从副大队长到大队长。
“这小伙子不错，思路很好，在会上讲话，条理分明。”上级领导到村里来，拍拍王忠德的肩膀，鼓励一番。
二十三岁那年，王忠德到了马目乡里工作，分管农口。之后，到宁波林校培训。
马目乡的老百姓，以农作物种植、水产养殖、滩涂养殖为主，农作物主要种植水稻和四季蔬菜；水产养殖，主要养殖虾、蟹；滩涂养殖，主要养殖泥螺、海瓜子。
山林面积多了，种植桃、橘、梨等果木，还有生态公益林面积，郁郁葱葱的。
王忠德成了乡里的林科员，也有干不完的事。
三 “苦出眼泪来”
灰鳌洋的海域上，距舟山本岛西北七公里处，散落着七个无人岛，大五峙、小五峙、龙洞山、鸦鹊山、馒头山、无毛山、老鼠山。这便是五峙山列岛。最高海拔四十六点六米，多悬崖和裸岩。
五峙山列岛属北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温暖湿润，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平均气温为十六点三摄氏度。
五峙山列岛附近海域受杭州湾排出江水的影响，有机质含量较高，鱼、虾、贝、藻类资源充足。列岛位置偏僻，自然环境幽静，是迁徙水鸟理想的取食和停栖地。
五峙山列岛植物种类丰富，植被类型包括常绿针叶林、落叶灌丛和草丛。多见的有：日本野桐灌丛、葛藤灌丛、山合欢灌丛、茅莓灌丛。
王忠德从小就听说过五峙山列岛。上辈人说，一百多年前，五峙山列岛全是海鸟，一千多只，数不过来。后来，有人上岛捡鸟蛋，捡鸟蛋的人越来越多。鸟蛋没了，断子绝孙，鸟就越来越少了。
一九八六年五月的一天，一艘船在海面上溅起浪花。舟山市定海区马目乡林科员王忠德，协助市、区农林局、科委进行海岛资源调查。他们在五峙山列岛发现，这里栖息了三百多只海鸥，还有十几只白鹭。
抬头望着天上飞的海鸥，王忠德忧喜交集，忧的是从前一千多只鸟，如今只有三百多只，喜的是有关部门开始重视，总算有了希望。
市农林局领导对王忠德说：“弄条小船去管管，保护好这些鸟。”
王忠德爽快地答应：“好嘛！我管！”
王忠德没想到，这一承诺，竟让他日后“苦出眼泪来”。
五月到八月，是鸟类繁殖的季节，成群结队的海鸟从北方飞至五峙山列岛。
每天凌晨，王忠德就起床，煮好米饭。早上六时，他就自备干粮，拿一顶草帽，出门了。从岑港出发，小机动船要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鸟岛附近海域。直至傍晚，太阳快落山时，他再回来。
起早摸黑，这不在话下。难的是，出海就要用船，用船就要租船费。
他拿着上面的拨款一千元，去租了一条小机动船。自己不拿一分钱的补助，还自掏腰包买香烟给人家抽。
天天出海，这一千元租费很快就用光了。
乡里财政困难，根本就没什么钱。“租船费付不出，谁给你呀！”
王忠德说：“讨饭一样，一点点地去讨。”
到区里，到市里，到农林局，到环保局，到科委，这家一千元，那家两千元，磨破了嘴皮子。
有次到区里，找到分管的区领导。区领导双手一摊，说：“我现在手头也没钱。要不，我批一些计划柴油票，给你拿去。”
王忠德一边说：“不好意思，让您为难了！”一边赶紧拿计划柴油票的批条，生怕飞走了。
以计划柴油票买，一斤柴油只需两角钱。而没票到市场上买，一斤柴油需一元钱。这回拿到最多了，有一吨计划柴油票，也就是两千斤柴油，市场价两千元，刨除四百元成本，差价一千六百元。
王忠德一回到乡里，就去找那名船主。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来：“这一吨计划柴油票，就给你当船费了。你自己去处理吧！”
并不是每次都能讨到钱，热面孔贴冷屁股，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王忠德去见某领导。某领导拉下脸，训斥道：“这鸟蛋有什么好管的，你真是多事！”
王忠德说：“听了真伤心，我的面子都没了！多少难哪，要是没信心，是支撑不牢的。”
疲惫不堪，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家里。王忠德重重地坐下，唉——叹口长气。对某个握有实权的人，好话说尽了，没用。怎么办呢？
王忠德双手支着额头苦想。他抬起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视了一遍，家里没一样值钱的东西。
这时，他看到墙角里，堆着两个米袋子。他右手握拳，往左掌一捶，有了！
王忠德扛起一个米袋子，就往那人的家里送。这一袋五十斤大米，是自己的口中粮。为了鸟岛，哪怕自己勒紧裤腰带，也值了！
四 劝阻渔民上岛捡鸟蛋
那时途经鸟岛的船只很多，不少渔民都会背着鱼筐，上岛捡鸟蛋，最多一下午就能捡满好几筐，甚至有人专以偷拾鸟蛋、幼鸟赚取外快。这种人为的干扰破坏，造成鸟类数量和种群急剧减少。
王忠德说：“刚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保护这些鸟，最笨的办法就是站岗。其实，最有效的办法也是站岗，起码能拦住渔民上岛捡鸟蛋。”
他天天来，驾船绕岛数周，停泊在附近，只为劝阻渔民上岛捡鸟蛋，保护群鸟在此安全地生殖繁衍。
夏候鸟产卵孵化的日子，恰值酷暑。毒辣辣的太阳，将巴掌大的小岛晒得热气腾腾。凝固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黏稠咸湿的海风。头戴草帽的王忠德，却在岛上数着“一只鸟，两只鸟……”没遮挡的手臂晒得脱了皮，总是黑一块白一块。他苦中作乐：“这是旧皮不去，新皮不来。”
一九八七年初夏的一天，王忠德看到几个村民在捕鱼间隙，上岛捡鸟蛋，就上前制止。
这几个村民气势汹汹：“捡鸟蛋，世世代代都可以，谁叫你来管！”
一个壮汉，上前就是一拳。
王忠德捂着痛处，丝毫没退让。他伸开双手，大鸟护雏般牢牢护着身后的鸟蛋，义正词严。几个村民自知理亏，讪讪地离去。
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三日，舟山市定海区人民政府发出通告，将五峙山群岛列为区级自然保护区，对龙洞山、馒头山岛上的黑尾鸥、白鹭等鸟类资源实行保护。在鸟类登岛繁殖季节（每年的五月一日至八月三十一日），严格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涨网船只、流网船只的渔民到龙洞山、馒头山岛上去拾鸟蛋和捕幼鸟。
然而，要改变渔民的陋习很难。
一九九〇年五月二十四日中午，两只渔船，三只小船，载着九十六人，强行上岛。
“我鸟类保护人员马上进行劝阻，这批人不但不听劝阻，还大骂我保护人员。因保护人员人少、力薄，无法进行阻止，结果把龙洞山、馒头山、鸦鹊山上的白鹭蛋、海鸥蛋一扫而光。”
马目乡紧急报告，要求严肃查处那些破坏保护区鸟类资源的肇事者。
目无法纪者，其可悲之处，在于愚昧无知。
要从启蒙教育开始，让渔民知道保护鸟类的重要性，知道遵纪守法的底线。
王忠德在每个小岛上设立了宣传牌和警示牌，联系了镇广播站循环播放保护鸟类的内容和要求，印发了保护鸟类的宣传资料，挨家挨户上门分发、解说。渔户开玩笑说：“鸟大的事，他一天能来个好几回。”
对于明知故犯的上岛破坏者，由执法部门给予罚款处理，直至追究刑事责任。
这样一来，上岛捡鸟蛋的人明显减少。
“我这个人，话说出去了，一定要做到，要干到底！”王忠德近乎执拗的行动，深深感动与折服了周边的渔民。
念经的阿婆们提起王忠德，都竖起大拇指：“他做的都是积功德的好事情，阿弥陀佛……”
五 要护鸟，先懂鸟
王忠德说自己文化很少，但是他懂得一个道理：要护鸟，先懂鸟。
回想当年，王忠德坦言：“连找个问问的人都没有，分得清海鸥和白鹭就算不错了。”
为了更好地保护鸟岛，他悄悄地开始自学。
王忠德随身带了小本子，除了在周围海域巡逻，把各种鸟类的进岛时间、筑巢、产蛋、孵化、育雏、迁离，以及鸟类的食性、特征，分门别类地作了详细记录。
这本厚厚的鸟类观察笔记本，字体歪歪斜斜，白字连篇，有几处因汗水滴落而字迹漫漶，记录的内容，是海鸟的迁徙史和生活史，也是鸟类门外汉成为鸟类“土专家”的自学史。
五月初，已经有一些海鸥和白鹭三三两两飞到岛上搭巢筑窝，过几天会更多。
海鸥的窝多筑在山坡草丛，也有不少干脆直接筑在裸露的礁岩之上，多用软草为材料，窝为碗状，较为简陋。
黑尾鸥喜欢筑巢在山崖峭壁上，一律面朝大海，没有任何遮挡，随时准备赴海中捕食。
黑尾鸥对巢看得轻，对蛋却看得很重。一窝蛋一般三只，壳是青色的，带浅褐色斑点。巢里的蛋一旦被人摸过或被挪动过，黑尾鸥就会弃之不用。
如此圣洁的蛋，海鸥却只孵化两只，另一只蛋作为“储备的粮食”。一旦遇到狂风暴雨天，无法外出觅食，海鸥成鸟就会啄破那只未孵化的蛋，供雏鸟食用，以维系其幼小的生命。
各种海鸟分区筑巢，互不侵犯。
黄嘴白鹭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鸟类，数量稀少，只在海岛繁殖。
黄嘴白鹭对巢位具有明显的选择性，优先选择那些高灌丛，其次是较低的灌丛，再次为草丛。
黄嘴白鹭的巢呈浅盘状，以灌木枝和草秆为主要巢材，巢内无铺垫物。黄嘴白鹭的窝卵数在二至六枚之间，以三枚和四枚居多，卵的形状呈椭圆形，为淡青色。
孵卵由雌雄双方轮流，轮班时当面清点卵数。如遇风雨天，双鹭同时蹲巢护卵，有时，雄性白鹭还会展开翅膀为蹲巢护卵的“娘子”挡风遮雨。
雏鸟以喙轻轻啄出壳后，生长发育速度，可谓惊人。
第一天，体被少量白色绒毛，睁眼，不会叫，不能站立。
第四天，茸毛基本覆盖全身，会叫，能站立。
第七天，两翼开始长出正羽，呈粉红色。
第十天，两翼正羽长至四五厘米，能在巢附近行走。
第十三天，背部、腹部均长出羽毛，逐渐变为纯白色，能奔跑。
第十六天，全身大量长出羽毛，能离巢大范围奔跑，难以捕捉。
黄嘴白鹭的食物全为鱼类。
黄嘴白鹭飞起来了，王忠德仰望蓝天上的黄嘴白鹭，觉得那是自己的心情在飞。
这份科学研究项目计划任务书，项目名称为《荒岛自然资源保护与开发——龙洞山、馒头山白鹭、黑尾鸥繁殖场所保护》。
野生动物资源是国家的宝贵自然资源。保护候鸟栖息场所，保护自然生态平衡，造福于人类，是本课题宗旨。
通过本课题，保护白鹭、黑尾鸥繁殖栖息场所的环境条件，扩大白鹭、黑尾鸥的种群资源，为海岛的开发利用、进行鸟岛旅游创造条件，并摸索白鹭、黑尾鸥人工繁殖、饲养的可能性和回放等有关科学数据资料。
一九八八年五月，舟山市农林局、定海区农林局、定海区科委、马目乡政府，相关人员签字。
签字者，王忠德也在其中。既然签字，就表示要负责任，要付诸实施，要有结果。
每年五月一日至八月三十一日，王忠德对鸟岛进行保护，禁止人为破坏，并记载观测鹭、鸥迁入和迁出日期、数量，观察其他鸟类在此栖息的种类、数量。
观察鸟巢部位，登记产蛋窝数，观察其自然孵化率及雏鸟成活率、生长速度及雏鸟食物情况。
人工孵化和饲养试验。捡取三十只到五十只繁殖鸥蛋，用恒温箱进行人工孵化试验，观察其孵化率、成活率、生长速度，与自然状态对比。人工饲养雏鸟，摸索其食性，与自然状态对比，为人工饲养提供科学依据，探索人工孵化饲养的可能性。
待雏鸟育成后，羽毛丰满时，套上环志，放回岛上，观察其与自然状态育成的雏鸟的亲和合群情况，及对人的亲近情况。对套环志鸟，观察其在不同季节迁徙活动的范围及回迁率。
王忠德左手轻轻地捏着一枚黑尾鸥蛋，右手用游标卡尺量了量，记下尺寸。再把这枚黑尾鸥蛋放到天平秤上，称重量。黑尾鸥蛋的个体较大，六十克左右，比普通的鸡蛋还大。
王忠德说：“当初什么都不懂，不管三七二十一，带回来再说。”
从鸟岛上取来，带回家，进行人工孵化。孵化期二十六至二十九天。
六只雏鸟破壳而出，胆怯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王忠德蹲下身，对雏鸟们说：“不要怕，不要怕，我会对你们好的。”
雏鸟们睁着小眼睛，不会叫，不会站，更听不懂王忠德的话。
雏鸟孵化出来了，可鸟食怎么办？
王忠德到菜市场去，买了新鲜的小鱼、小虾，拎了一袋回家，喂给雏鸟吃。
观察雏鸟们，一天吃多少次，每次多少量。
王忠德一天天到菜市场，雏鸟一天天有变化。尖尖的小嘴，灰灰的、湿湿的羽毛，颤巍巍地扑棱着刚刚长出茸毛的小翅膀，啾啾直叫。
二十多天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月工资本来就不高，老伴处又不好开口，纠结了半天，王忠德最后只能委屈自己。烟瘾极大的他，硬生生地将烟量从一包降到半包，省下烟钱换鸟食。
忍住烟瘾，可真不容易。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想点，又犹豫了，想了想，把烟凑到鼻尖上，深吸一口，又放回去。
实在憋不住了，就狠心抽吧！每抽一支烟，恨不得连烟屁股都给抽了。
好在，逐步摸索到了黑尾鸥的孵化周期、生长周期。雏鸟养大后，在其左脚，佩戴了橘红色的塑料脚环。带到鸟岛上，放其回归大自然。
对黑尾鸥的自然状态育成，对黑尾鸥的人工饲养育成，王忠德都了如指掌。
五月四日，黑尾鸥开始进岛。五月六日，黑尾鸥筑巢。五月九日，发现鸟蛋三枚。五月十三日，开始大量产蛋。六月十六日，雏鸟基本出壳。六月二十日，雏鸟个体开始长大。七月十五日，幼鸟开始学飞。七月二十三日，幼鸟已长大，能开始长距离飞行。七月二十九日，小部分开始迁飞至别处。八月四日，大部分迁飞至别处。
王忠德记下了这一切。他说话时，底气更足，喉咙更响了。
六 “世界神话之鸟”飞来了
二〇〇八年五月二十五日，王忠德发现少量大凤头燕鸥。之后数量逐渐增多，到五月底，大凤头燕鸥达到五百只左右，结成大群在空中盘旋飞行，主要分布在鸦鹊山、无毛山这两个岛屿。
六月二十五日，通过远距离拍照和上岛统计窝卵数，确认鸦鹊山西南侧草丛的混合繁殖群巢区，有大凤头燕鸥繁殖个体三百一十五对，黑嘴端凤头燕鸥繁殖个体一对；无毛山东北侧的混合繁殖群巢区，有大凤头燕鸥繁殖个体一百六十六对，黑嘴端凤头燕鸥繁殖个体一对。
这是首次在五峙山列岛发现黑嘴端凤头燕鸥！
“那天真是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回到家里，多喝了好几杯酒。一直不停地哼哼着小曲，就连做梦也一直在叫黑嘴鸟、黑嘴鸟。”王忠德给黑嘴端凤头燕鸥取了个小名。
额、头顶及枕部黑色，后头有羽冠。颈白色，上体淡灰色。翼下覆羽和腋羽淡灰色，尾羽灰褐色。下体白色。橘黄色的喙比燕鸥类略粗，稍微弯曲，其尖端部三分之一为黑色。脚和趾，为黑色。叫声，是沙哑的高叫。
这一珍稀鸟类，数量稀少，行踪神秘，曾在人类视野中失踪了半个多世纪。
不知道为什么来，为什么去，它太神秘了，被学界称为“神话之鸟”。
黑嘴端凤头燕鸥，第一件标本，学术上称为模式标本，于一八六一年采于印度尼西亚东部。一八六三年，由德国鸟类学家赫尔曼·施勒格尔定名。
然而，这种鸟类自发现和命名之日起，一直很少被观察到，只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以及中国的福州、烟台、青岛等地有极少量的标本记录。
有限的资料显示，黑嘴端凤头燕鸥在中国东部沿海岛屿繁殖，在南太平洋越冬。
最后的一次标本记录来自我国动物学前辈寿振黄先生。一九三七年在山东青岛附近的沐官岛，采集到十五雄六雌共二十一只黑嘴端凤头燕鸥的标本。
自此之后，大约有六十三年，黑嘴端凤头燕鸥似乎在全世界失去了踪迹。其间，先后有人声称见到过这种鸟，但这些目击记录无法作为这种鸟类存在的确切证据。
国际鸟盟，是鸟类及鸟类栖息保护及制定政策的主要国际组织，由超过一百个国家和地区的鸟类组织和环保组织组成，素有鸟类事务的“联合国”之称。
国际鸟类保护联盟组织出版的《全球最稀少的五十种鸟类》一书，黑嘴端凤头燕鸥名列其中。许多鸟类学者绝望地认为它们已经灭绝了。
意外的惊喜，发生在二〇〇〇年六月。台湾鸟类摄影家梁皆得，到马祖列岛拍摄燕鸥生态纪录影片。他回到台北转录片子时，偶然发现，一群大凤头燕鸥中混有几只从未见过的鸟：背部羽色偏白，黄色的长喙前端有小半截黑色。他查找了相关的鸟类图鉴和世界鸟类手册，向多位鸟类学家求教后，确认那是失去踪迹达六十多年的鸟类——黑嘴端凤头燕鸥！
重新发现八只黑嘴端凤头燕鸥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鸟类学界，成了当年鸟类学界的重大新闻。
马祖列岛的燕鸥自然保护区，成了第一个有记录的黑嘴端凤头燕鸥繁殖地。梁皆得实地观察了其繁殖情形并拍成影片，成为全世界关于黑嘴端风头燕鸥唯一的繁殖纪录片。
当年九月，国际鸟盟决定将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照片作为国际鸟盟九月会刊的封面鸟。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黑嘴端凤头燕鸥列入极度濒危物种，这是现存物种濒危级别中的最高等级。据鸟类学家估计，黑嘴端凤头燕鸥全球总量不超过五十只，数量远比大熊猫稀少，被确定为全球极度濒危的一百个物种之一。
中国有着绵长的海岸线和广阔的海域，其间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无人岛屿。一些无人岛屿也像马祖列岛一样，有许多海鸟在其中繁殖栖息。
二〇〇二年八月，台湾鸟类学家颜重威到浙江自然博物馆访问，送给副馆长陈水华一张光碟，这是梁皆得在马祖摄制的《燕鸥的故乡——马祖》。陈水华博士观看过四百多种鸟类，这才第一次见识了黑嘴端凤头燕鸥。
从二〇〇三年夏天开始，由台湾台中自然科学博物馆和浙江自然博物馆组成联合考察组，用两个夏天的时间调查舟山群岛的繁殖海鸟资源，寻找可能存在的黑嘴端凤头燕鸥繁殖个体。二〇〇三年夏季调查主要集中在舟山群岛的北部，考察组仅在衢山附近的一个小岛上发现一小群繁殖的黑尾鸥。那些在地图上处于海洋中的神秘点点，并没有带给人们期待的惊喜。
二〇〇四年夏季的调查，覆盖了舟山群岛的东部和南部区域，虽然见到了小群的大凤头燕鸥，也见到了大群的褐翅燕鸥和粉红燕鸥，但依然没有找到“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
这年八月，浙江自然博物馆副馆长、鸟类学专家陈水华博士带领考察组，应邀到宁波象山韭山列岛海洋省级自然保护区进行资源调查。在韭山列岛边缘的一个无人小岛上，意外发现了梦寐以求的黑嘴端凤头燕鸥，当时有近二十只正混群在大约四千只大凤头燕鸥中繁殖。
韭山列岛发现的这个繁殖群，与四年前在马祖列岛发现的黑嘴端凤头燕鸥，这两个繁殖群是世界上残存的两个群体。
然而，韭山列岛的这个混合繁殖群，在随后的两次台风中被彻底摧毁。在二〇〇五年和二〇〇六年连续两个繁殖季节，考察组在韭山列岛没能再次见到黑嘴端凤头燕鸥的身影。这样的结果令人十分困惑：到底是什么原因使黑嘴端凤头燕鸥如此稀少、行踪神秘，从而使这种鸟类成为“神话”？
二〇〇七年五月，黑嘴端凤头燕鸥终于重新回到韭山列岛。虽然大凤头燕鸥的数量下降到两千只，黑嘴端凤头燕鸥的数量也只有八只，但对于它们的到来，考察组成员仍非常兴奋。
韭山列岛保护区也非常重视，派了一条船在繁殖岛屿周边二十四小时看护。多天之后，看护船回本岛补充供给。
六月十六日，不法的渔民趁无人看护，挎着篮子背着竹筐登岛。鸥群惊起四散，盘旋于低空，紧紧盯着渔民。当发现侵犯者直扑鸟巢，它们猛地朝下俯冲，发出吱吱的尖叫。这样的恐吓，显然对胆大妄为的渔民们不起作用。它们旋又回到空中，频繁扇动翅膀，尖声凄叫。
这些不法分子上岛，把黑嘴端凤头燕鸥和大凤头燕鸥混合繁殖群近一千个蛋捡拾一空，导致当年繁殖完全失败。
这次打击，让考察组成员猛然醒悟，是渔民上岛捡蛋，导致了黑嘴端凤头燕鸥繁殖失败，数量越来越少；是渔民上岛捡蛋，使得黑嘴端凤头燕鸥躲躲闪闪，行踪神秘。我国沿海那些不法的或者糊涂的渔民，正是无情的扼杀者！
虽然渔民上岛捡蛋由来已久，但近年来愈演愈烈。这与沿海大排档的兴起和不断涌现有关。据鸟类学家和志愿者在宁波的调查，一只海鸟蛋的当地售价，二〇〇四年约十元，二〇〇七年涨到二十五元左右，二〇一一年上升为五十五元。利益驱动，导致一些不法分子铤而走险，更加疯狂地盗捡各种海鸟蛋。
黑嘴端凤头燕鸥遭遇着严峻威胁，处于灭绝的边缘。
二〇〇七年九月下旬，国际鸟盟发表文章《中国最珍稀的鸟急需援手》称：黑嘴端凤头燕鸥是中国最珍稀的鸟类，被国际鸟盟编辑的“世界鸟类红色名录”列为极危物种，也就是极端接近绝种危险、最严重的一个等级。最近的一个研究调查显示，黑嘴端凤头燕鸥的全球总数在三年间减少了一半，已经下降到不足五十只。报告认为导致它们剧减的主要原因是捡取海鸟蛋的不法行为变得猖獗。海鸟蛋原来只是渔村社会的嗜好，但随着经济发展、旅游兴旺，对海鸟蛋的需求也急剧增加。再不马上执行保护行动，鸟类保护专家相信不出五年，这种珍稀鸟类就会从它们残存的两个繁殖地永久消失。
国际鸟盟与其他专家联手编辑一份保护行动计划，汇集拯救黑嘴端凤头燕鸥所需要的对策，其中最需要急切实行的是，加强繁殖地的保护力度、设置专人保护繁殖地、经常进行监测，以及严控华东一带海鸟蛋的捡拾与贩卖等。
鉴于黑嘴端凤头燕鸥的危急现状，国际鸟盟受迁徙野生动物物种保护公约秘书处的邀请，将黑嘴端凤头燕鸥列为亚洲最值得保护的三种迁徙鸟类之一，并编撰了《黑嘴端凤头燕鸥国际保护行动计划》。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在意大利罗马举行的迁徙野生动物物种保护公约科学委员会第十五次会议，通过《黑嘴端凤头燕鸥国际保护行动计划》文本审核，并公告实施。该保护行动计划指出，了解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繁殖种群分布，监测并严格保护其繁殖种群及其栖息地是其中，尤其是短期内，最重要的保护措施。
中国鸟类学家撰文分析致危因素：对黑嘴端风头燕鸥生存威胁最大的，是那些利欲熏心的无知之人到荒岛上捡拾鸟蛋。其次是栖息环境的污染和破坏，台风、赤潮、海洋污染的威胁。以及近些年实施的无人岛开发等，造成生命个体逐渐减损。加之它们乳白色体色非常显眼，容易引起天敌注意。虽然它们选择了与大凤头燕鸥混群，降低了被捕食的风险。但是，最终却没有逃脱人类的“魔掌”，人类在它们出没的海岛上布满电网，大量捕杀它们，导致其数量急剧下降，接近灭绝，这是人类的悲哀。
黑嘴端凤头燕鸥神秘而优雅，容色清丽，全身洁白。
它的天生丽质，使得它容易被天敌发现。为保护自己，它与“亲戚”大凤头燕鸥混群于海上生活。
几千只大凤头燕鸥群，黑嘴端凤头燕鸥在其中，栖息于港湾、河口及近海岛屿。每年冬天，它们在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附近海域越冬。四至五月，往北迁徙。四月中下旬，出现在福建闽江口。抵达浙江海域，已是五月中下旬。
群居时为维持领地，黑嘴端凤头燕鸥会以喙啄邻鸟，并喧嚣鸣叫。天气炎热时，它们会张大嘴巴吐气散热，或飞到海上，以沾湿腹部来减少体热。它们飞翔能力强，也能漂浮在海面上休息。常以鱼、虾及昆虫为食。
黑嘴端凤头燕鸥以枯枝和草茎，在岩石草丛间筑巢，巢浅凹状，紧邻大凤头燕鸥的巢旁。
在求偶阶段，雄鸟会略张开翅膀，追逐着雌鸟，在岩礁上起舞。
或者，雄鸟会从海里叼来小鱼，飞到雌鸟跟前，以食物证明自己的能力。
黑嘴端凤头燕鸥的交配常常会在求偶舞后进行，经过缠缠绵绵的对舞，雄鸟跳到雌鸟背上。雌鸟回首，含情脉脉地凝视。
作为中国最珍稀鸟类，黑嘴端凤头燕鸥成年体重大约两斤重，比鸡略小。神奇之处在于，它每年只下一个蛋，按照它的寿命十五年计算，此鸟一生只产十多个蛋。
黑嘴端凤头燕鸥一窝一蛋，杂在大凤头燕鸥的蛋里，每只相隔三十厘米左右。
雄鸟雌鸟轮流孵蛋，经过近一个月的孵化，雏鸟破壳。一般在一两天之后，雏鸟离巢走动。一周之后，雏鸟食量变大。于是，离巢后的雏鸟往往聚集在一起，由一两只成鸟看护，而多数成鸟外出觅食喂雏。
黑嘴端凤头燕鸥在附近的海面上觅食，以俯冲的方式，全身扎入水中，捕捉游在上层的小鱼。
八月初，幼鸟开始学飞。八月底，黑嘴端凤头燕鸥随同大凤头燕鸥群，飞离五峙山列岛。
次年五月中下旬，黑嘴端凤头燕鸥随同大凤头燕鸥群，再飞至熟悉的五峙山列岛。
海鸟的记忆力是不差的，选定的繁衍地是相对安全的。
经过惊涛骇浪，不停地迁徙、繁衍，它们的生命在于永远的飞翔。
七 答案就是这些
我问王忠德：“您守护鸟岛近二十九年，最刻骨铭心的事是什么？”
“有！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王忠德答。
一九八九年七月的一天，王忠德像往常一样出海去鸟岛。出发前收听的天气预报说，傍晚会有雷阵雨，海面将有八级大风。
下午二时，王忠德坐着小机动船在鸟岛附近巡逻，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预报的雷阵雨提前到了。刹那间，天墨黑，暴雨劈头盖脸，大浪没顶而过。仅两米多宽的小机动船，如一叶浮萍，在狂风巨浪中剧烈摇晃着，几近倾覆。很快船舱进水，船上仅两人，一人本能地掌舵加速，一人拼命地用一只木桶往外舀水。两人被暴雨打得睁不开眼，湿透的全身，被恐惧惊吓得麻木。
半个小时后，随浪颠簸的小机动船，终于跌跌撞撞地靠到岸边。“魂灵都吓出了”，回家后，王忠德大病一场，发了三天高烧，无力吃饭，只能喝点水。
王忠德说：“发高烧那几天，躺在床上，想过不再干了。但是，如果不上岛巡逻，这些鸟儿就没人去管护了，何况自己早已喜欢上了这些可爱的小生灵。怎么舍得放下呢？”
王忠德的家人怕了，开船的老船工也怕了。“心里怕得不得了”的王忠德，却在病愈的第二天，又准时敲响了老船工的家门……
守护鸟岛二十九年，王忠德总结了三十字秘诀：“耐得住寂寞，扛得住酷暑，顶得住风暴，挨得住拳脚，忍得住烟瘾，伺候好‘月子’。”
何谓伺候好“月子”？每年的六月、七月，是海鸟们“坐月子”的季节，这时的王忠德就会“神经兮兮”，坐立不安。像极了产房外焦急等待的父亲，巡视得比任何时候都勤快，想一看究竟又不敢靠得太近，不停地在岛的外围打转。
让王忠德高兴的事情，也很多。
二〇〇一年九月，浙江省人民政府发文，建立浙江省舟山五峙山列岛鸟类省级自然保护区，也是浙江省唯一的海洋鸟类自然保护区。
二〇〇三年六月，舟山市人民政府发出通告，切实有效地保护鸟类资源和湿地生态系统，确保鸟类有一个安全、良好的栖息、繁衍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未经批准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进入保护区的核心区，更不允许上岛拾鸟蛋和捕幼鸟。禁止在保护区内进行砍伐、放牧、狩猎、捕捞、采药、开垦、烧荒、开矿、采石、挖沙、取土等活动。
二〇一三年五月，舟山五峙山鸟岛视频监控系统工程通过验收，正式投入使用。鸟岛上安装了八个摄像头，监控视线覆盖了五峙山列岛各个重要的鸟类活动区，在几百米以外就可清晰看到鸟类的一举一动。
这套远程视频监控系统，把鸟类生长、繁衍及日常生活等情景实时记录下来，利用光感传输技术把画面数据传输过来。
王忠德在办公室，打开电脑就能看到。他拖着鼠标，点开视频监控管理系统，感叹道：“以前真罪过啊！现在太平了，享福了。”
海鸟越来越多了，海鸟种类也越来越多了。
“鸟和人一样，哪里住得舒坦，就往哪里走。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就会口口相传，呼唤更多的同伴。”王忠德风趣地说。
每次上岛，王忠德都会随身携带照相机。这么多鸟，分别叫什么名字呢？
王忠德发现新成员，就给它们来张“全家福”，包括鸟巢、鸟蛋、雏鸟、成鸟，然后请教鸟类研究专家。
王忠德说：“鸟是有灵性的，不同的鸟有不同的习性，就连叫声都是不一样的，现在我闭着眼睛光听声音，就能判断是哪种鸟。”
王忠德说：“这些年对鸟岛的保护和管理越来越好，越来越规范，主要是省、市、区各级政府重视。保护鸟类，就是保护大自然的生态环境。人类与鸟类的生存是息息相关的。我对五峙山的一草一木、一蛋一鸟，都像爱护自己生命一样来对待、来爱护。为什么五峙山鸟类繁殖这么快？答案就是这些。”
王忠德说：“我前几年已经退休了，当领导征求我是否愿意继续返聘，我马上答应了，愿意愿意，我就是岛上的一只留鸟，只要走得动，一直都来。五峙山列岛鸟类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返聘我，还配了年轻人协助我保护鸟岛。”
王忠德神情轻松了，嘴边漾出笑意。
只要在家里，老婆中午陪着喝酒，晚上也陪着喝酒。
酒是自家做的杨梅酒，挑选新鲜成熟的杨梅，摘除果梗，洗净后沥干水分，放入酒坛内，倒满三十五度以上的白酒，加入少许冰糖，盖上密封，放于阴凉处。大约二十天以后，就可以喝了。
有时入睡后，心中有事惦记着，睡不着。半夜起来，不吃安眠药，就倒出杨梅酒，酒色深，酒味浓。不叫老婆了，自己喝！
八 鸟岛的象征意义
船艏与船舷挂着黑色的轮胎，以减缓撞击的力量。
眼看离鸟岛越来越近了，王忠德收起了笑容，伸出三根手指说：“记者朋友们，上岛时，注意脚下留情；勿摸蛋、勿抓雏鸟；上岛只能待二十分钟。”
每当陪人上鸟岛，王忠德总是宣布这三条“上岛法则”。
有人不解，问：“为什么只能二十分钟？”
王忠德满脸严肃地说：“有人上岛，鸟就不敢孵蛋、不敢喂食，时间一长，蛋就发臭，小鸟要饿死。上岛就只能二十分钟，这是铁律。”
有人低声问：“那领导来鸟岛，也是这样吗？”
王忠德大声说：“如果谁想上岛就能上，那这条铁律还叫什么铁律呀！保护效果就大打折扣了。平时老婆、儿子和孙子想来看，我也不让他们来的。只有记者朋友们来帮我们宣传保护鸟类，才让大家来的。”
陪同的人知内情，悄悄地对身边的记者说，这二十九年来，他的家人一直被老王拒绝在鸟岛之外。妻子、儿子和孙子多番请求，想上岛观鸟，老王就是不同意。他把自己拍的海鸟照片制成挂历，挂在家里，又辅导孙子画鸟，从心中开始爱鸟，以后再看机缘。
“上鸟岛，只要你听老王的指挥，不犯规，他对你就客客气气。但你若是动了鸟蛋，或者伤害了鸟儿，那他可是毫不留情，不管你的级别和身份，他照骂不误。”
这时，王忠德半开玩笑地说：“有几次，我带着专家上岛，时间待久了，结果头顶上差点被鸟啄破，可能是鸟都认识我了，知道我陪客人来看鸟，把我当成汉奸了。”
王忠德说：“二十分钟一到，我便下逐客令，不管对方的级别和身份，一视同仁。”
王忠德又说了一句狠话：“谁赖着不肯走，下次就别想到鸟岛来！”
当船随浪靠上岛，一次次来回碰撞着礁石，惊得整群的海鸥拍翅起飞，发出“噢、噢”的叫声，盘旋在人们的上方，黑压压的一片。
海鸥飞得很低，有几只像战斗机一样俯冲下来，“啪嗒”、“啪嗒”，鸟屎如炸弹般落在人的身上。海鸥用拉鸟屎的方式进行自卫。
王忠德叉开双脚，稳稳地站在船首。他伸出手，扶着一个男记者跨上了礁石，又扶着一个女记者踩上了礁石。又是一个，再是一个……
上岛的记者说，“我们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蹑手蹑脚地爬上岸，生怕再次惊扰鸟儿。
沿着陡峭的礁崖往上攀登，只见裸岩上落满了灰白色的鸟屎，漫山的草木全是点点滴滴的鸟粪。
小心脚下，不要踩着鸟蛋！树枝下、草丛里、岩石间，随处可见鸟窝及鸟蛋。
每走一步，先要看看脚下有没有鸟蛋再落脚。有的已经孵化了，草地间留着蛋壳。看一步走一步，绝对小心翼翼。
有人登岛，刚孵化的小家伙会躺在地上装死！
那边，雌鸟在前面领路，雄鸟在后面压阵，偶有不听话的幼鸟脱离队伍，雄鸟就追上去啄一下，以示训斥。
岛屿浅湾的水域上，一群灰褐色的小鸟，在父母们的带领下，一字排开学习游泳。
白鹭营巢在丛丛灌木上。众多的鸟巢，几乎把可以利用的枝丫都用上了，高低错落，相邻相亲。
白鹭仰起了长长的头颈，警惕地四望着。灌丛中的白鹭，先是一只扑棱棱地飞出，再是几只展翅腾飞，随后整群腾空而起，像白云一般回旋在岛屿的上空。
“咿咿呀呀”的鸟叫声，与海浪拍打悬崖礁石的声音，汇成鸟岛交响乐。
振翅飞翔，层层叠叠的鸟，密集得让人看不到天空。
成百上千的黑尾鸥正在头顶盘旋翱翔。面对不速之客，鸟儿们发出阵阵叫声。
“鸟终究是怕人的，你一进入它们的栖息地，它们马上会紧张起来，四散飞向空中并不断盘旋鸣叫，我听得懂它们的话，是在催促侵入的人快快离开。因为人们搅扰了鸟类自然有序的生活。”
这二十分钟，对王忠德来说颇为紧张，他既要当好解说员、引路人，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遍地是鸟蛋，决不允许发生“踩踏事件”。
“世界神话之鸟”在哪儿？
王忠德很有把握，对大家说：“美国的鸟类专家、英国的鸟类专家、荷兰的鸟类专家、日本的鸟类专家……都在我的陪同下，上鸟岛考察过。”
看有没有嘴尖是黑的？一群人齐齐仰脖朝天，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到。
换个办法，找体色灰白的。一群人又齐齐仰脖朝天，望穿碧空。
“唧”的一声，带头鸟一声令下，一整群的大凤头燕鸥尾随着，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岛的另外一侧。
王忠德快速地伸手一指，压低声音：“快看！那就是！黑嘴鸟！”
速度太快了，一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大家开始静下心，等待“世界神话之鸟”的再次出现。
过了几分钟，又是“唧”的一声，飞回来一群大凤头燕鸥，其中正有两只黑嘴端凤头燕鸥！背部羽色偏白，黄色的长喙前端有小半截黑色。
终于幸运地看到了“世界神话之鸟”！
在场者无不惊叹，被大自然的生命奇观震撼得张口结舌。
二十分钟一到，“走了，走了！”王忠德挥着手，赶大家离开鸟岛。
巡逻船驶离岛屿时，有几只白鹭展开洁白的翅膀，跟着巡逻船平行飞了一阵子，似乎在送别客人。
“鸟类是地球上最富有生气和活力的动物，随着鸟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和重要性逐渐被人类所认识，人们对鸟类的热爱和兴趣随之增加。”一位著名鸟类学家说。
“物种越丰富，生态系统越和谐，这个世界就越坚强。这是需要有一定远见的。”又一位鸟类学家说。
五峙山列岛渐渐地隐没于海天之中，鸟儿们已远远地飞离了人们的视线。但无论距离多远，都能听到鸟儿们的鸣声，感觉到鸟儿们舒展着翅膀自由飞翔。
在无垠的空间自由飞翔，正是人类心中永恒的梦想。
我举起相机，透过长焦镜头，看到了鸟岛的象征意义。
历史场景之二：定海保卫战
一
断柱。
四根红色花岗岩石柱，或高或低，伤痕累累，残缺不全。
遭受过炮轰、枪击、刀砍，就这样屹立着。
我走近了，石柱上凿刻着断断续续的汉字，记载着整个鸦片战争中抵抗最烈的一战，三总兵血战阵亡。有些字清晰可辨，精忠报国，浩气长存，铭记千秋。
头可断，血可流，决不跪地求饶。
百折不挠，威武不屈，中华民族的气节。
我凝视这断柱。这血气阳刚的图腾。
久久。久久。
二
天空阴沉沉的。海面上的浪，沉重地一波盖一波。风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不祥的云团，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混沌的海天之间，冒出了隐隐约约的尖顶。渐渐地拉长，膨胀，那是成排的桅樯！
米字旗，在海风中抽搐，又疯狂地舞动，发出凌厉的尖叫。
六艘战舰，其中两艘装备七十四门大炮，四艘武装汽船，十九艘运输舰。
一共二十九艘英军舰船，集结舟山群岛黄牛礁一带，侦察定海洋面。
清道光二十一年（公元一八四一年）八月间，波涛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定海是清代舟山岛上一座古城，是定海总兵的驻地。三面环山，北有晓峰岭，俯瞰县城，岭陡绝，临海有间道；东为竹山门，滨海，港狭水深；西为九安门，山重叠，去海远；南为道头，空旷无蔽，海陆往来之要道。
定海镇总兵葛云飞，在将士的簇拥下，健步而来。他一身战袍，外套黑色的孝服。他因父亲逝世，请假在老家守制，得知军情，即赴前线。行前，他在父亲留下的两把佩刀上刻字，一把刻“昭勇”，一把刻“成忠”，以示牢记父亲教诲，奋勇杀敌，为国尽忠。母亲亲手为他染黑孝服麻绖，语重心长地叮咛再三：“国之忠臣，即家之孝子！”
五十二岁的葛云飞，沉着老练。他为浙江山阴（今杭州市萧山区）人，出生于行伍家庭，父葛承升，武举出身。葛云飞从小种田，后在其父培育下，读书习武，“泛览经史，暇则肄射”，学得一手良好射技，挽弓发必中。葛云飞十六岁时，能开六钧硬弓，三十一岁时，能用六十公斤大刀，挑起一抱粗、两丈长、约重二百公斤的栋梁，足见其臂力大得惊人！曾游杭州西湖，“拜岳王墓，欷歔响慕，志素定矣”。他对岳飞“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这两句名言，尤其赞赏。清道光三年（公元一八二三年），葛云飞成武进士。从第二年开始，以守备衔，先后在浙江宁波、黄岩、温州、乍浦、瑞安、定海和福建的烽火门等地水师营任职，因缉捕海盗，屡建军功，五擢至总兵。清道光十八年（公元一八三八年）署定海镇总兵，不久实授。
葛云飞生活非常简朴，“青布帕首，短衣草履”，而“察其饮食，仅脱粟干蔬”，时称“寒儒”。他防守边戍，常深入兵营，与士卒同甘共苦，对士卒关怀备至。天寒地冻，见士卒露立戍边，便给人人制棉裤。一天，他的家人从家里给他送来皮衣，他说：“士卒冒冰霜，忍独暖乎？”于是仍衣麻袍如故，士卒闻之，无不感服。
葛云飞治军非常严格，纪律尤其严明，曾有一卒取民一芋，被鞭之流血。他早年在浙中防戍，“持令巡察，有犯纪律者，虽节使材官，不少假借，诸军战栗”。由于他治军恪守“诚信必孚，赏罚必明，情伪必察，劳苦必均”，被士卒誉为“好官”。
清道光二十年（公元一八四〇年）七月，葛云飞奉谕来镇海主持军务。当时，浙江巡抚乌尔恭额的一名卫兵强取百姓财物，葛云飞下令逮捕了他。乌尔恭额遣人来说情，葛云飞对来人说：“葛某奉大人钧谕统军守边，理当尽心办事，如果对破坏军纪者徇以私情，不唯有负乌大人重托，而且今后难以节制部下。请转告乌大人见谅！”
事后，乌尔恭额对卫兵们说：“葛总兵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你们要谨慎办事。”
葛云飞一面亲自布防，一面着手练兵。他收编了从定海撤回的溃兵，同时招募、增补新兵，进行为期十天的强化训练，最后组织了海上阅兵，做到令行禁止。他在这支队伍中挑选了六百人，再次进行严格训练，使之成为劲旅。
葛云飞组织军民修筑土城一道，从小竹山至城东青垒头，长达一千四百三十余丈。在城东南关山，修建镇远城，周一百三十丈，即关山炮台。
三镇总兵原先皆守城，事急便申军约，激重赏，分守要地。寿春镇总兵王锡朋出守西边制高点晓峰岭，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守卫要隘竹山门，而定海镇总兵葛云飞则率部踞守土城，当敌要冲。
葛云飞穿着母亲染黑的孝服，带着父亲留下的两把佩刀，率将士在阵前誓师。土城上龙旗猎猎，葛云飞站在队前对天盟誓：“城破人亡，誓死不离定海半步！”
“城亡人亡，誓死不离定海半步！”上千人粗豪的声音，声震山海，响遏行云。
侵华英军总司令兼海军司令巴尔克，举起那长长的单筒望远镜，凑近眼前，眯着左眼，瞪大右眼，观察前方海面。乘着潮水，四艘英舰闯入竹山门。
此时，为清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十二日（公元一八四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下午。
马蹄嘚嘚，葛云飞跨马沿土城赶到竹山门。他跳下马，快步上炮台，发现英军正准备登岸。葛云飞下令把炮口对准英舰，指挥众炮齐轰，击断英舰前桅。英军见势不妙，立即撤离。
葛云飞当即通知左营游击张绍廷在东港浦准备迎战。果然，英军向东港浦发起攻击，张绍廷开炮反击。经过一场激战，由于有土城阻挡，英军不能进，只得退回。
八月十三日凌晨三四点钟，英舰四艘，驶入竹山门，开炮直逼土城。葛云飞开炮还击，击断英舰大桅。郑国鸿率部用抬炮射击，积极配合葛云飞炮队。激战到中午，英军又一次败退。
葛云飞意识到，这是大战的前奏，派人向镇海大营告急，要求火速增兵。浙江提督余步云拥兵四千多，不但坐视不救，反诬葛云飞是“为他日论功”，并说：“若定海城失守，惟葛云飞是问。”增援无望，葛云飞怕影响士气，不好向将士们透露。
葛云飞写下《宝刀歌》，以表心志：“快愈风，亮夺雪，恨斩佞臣头，渴饮仇人血！有时上马杀贼贼胆裂，灭此朝食气烈烈！吁嗟乎！男儿是处一片心肠热。”
十四日早晨，英舰“摩底士底”号、“哥伦拜恩”号、“复仇神”号，连樯驶进，攻打晓峰岭，开炮三四百发。王锡朋率部隐伏石崖反击，无一伤亡。后来，英军五十余人，驾驶舢板船，由竹门山登陆，被郑国鸿率部开抬炮击退，杀伤多人。傍晚，英军绕过定海城南，占据五奎山。英海军司令也于此时率舰队，从黄牛礁蹿入定海港。
十五日，英舰五艘在五奎山南泊定，支搭帐房，建造炮台，准备用68磅的重炮轰击土城。葛云飞乘敌未集，即在土城开炮遥击，打碎英船一艘、帐篷五顶，打死打伤英军四十余人。此时，英军发排炮，火力越来越猛。突然间，葛云飞发现山顶有个穿红衣的英国军官在指挥，一炮打去，把那个穿红衣的人击倒，英军被迫拖尸落船而逃。
提篮的，挑担的，送饭队伍绵延数里。今天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传统的中秋节。英军炮击刚一落停，定海民众便自发上火线来慰问。
当地耆老煎送一碗参汤，给葛云飞喝。葛云飞感动得热泪盈眶：“公等随我守城，忍饥杀贼，我何忍一人独饮乎？”便将送来的参汤倒在大桶茶水里，说：“与众共饮之。”各军皆感奋泣下。
十六日，英舰向吉祥门驶进，攻打东港浦，被守军连开大炮击退。英军转攻晓峰岭和竹山，傍晚又以小舟登陆，均被王锡朋、郑国鸿率部击退。
这几天，正遇定海连日大雨滂沱。狂风咆哮着摇撼每一户人家的门窗，定海古城的街巷里发出声声呜鸣，平地积水淹过膝盖。
土城、竹山门、晓峰岭都远离营房，在风雨中，生火煮饭亦很困难。将士们甲衣湿透，仍在雨中严阵以待。
葛云飞孝服上全是泥水，脸颊瘦削，眼睛布满血丝。他彻夜不眠地在泥淖中巡逻查哨。
海上交通被英军封锁，饷给不时，将士们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六条香糕、九只光饼，合计不足半斤干粮。后来，每人一昼夜只能供给三碗稀饭。葛云飞“六昼夜不暇食，日仅啖饼八枚”，与大家一样忍饥守城。
葛云飞在城墙边置一皮椅，椅背上缚两根竹竿，撑一条草帘，用来挡雨。他坐在椅上稍作休息。有时，眼皮刚合上，猛听有人声传来，他一跃而起，手扶佩刀，踩着泥地走。
十七日拂晓，雨歇，大雾弥漫。英军利用大雾天气，乘清军饥疲交困，驶舰进犯，全线攻击。
在五奎山大炮的掩护下，英军分成两个纵队，强行登陆。第一纵队约一百五十人，向晓峰岭进攻。王锡朋指挥将士奋勇抵抗，前队阵亡，后队续进，连续击退英军九次进攻。
英军后来惊恐地说：“中国人下山来迎战。他们的火绳枪和台枪的火光，使满山像燃火一般。”
清军打到最后，炮筒都红透了，无法装药，于是就跟敌人展开肉搏战。王锡朋血战阵亡，晓峰岭失守。
英军攻占晓峰岭后，兵分两路：一路攻定海城，一路攻竹山门。郑国鸿在竹山门顽强抵抗。从早晨战到中午，直到枪炮皆竭，就用大刀、长矛阻击。无奈英军越聚越多，炮火连接不断。郑国鸿身先士卒，受伤几十处，仍挥刀力战，手刃数敌，冲至前，被炮弹击中，这位六十五岁的老将壮烈牺牲，竹山门随之失陷。
英军的第二纵队进攻东港浦，炮轰东岳宫山的守军炮台。葛云飞率部坚决抵抗，捧抱四千斤炮回击。
得报晓峰岭、竹山门已失守，王、郑二总兵已殉国，葛云飞大惊，感到危局难救，遂北向遥拜：“臣当尽力杀贼，以死上报皇恩！”告毕，将印信交给随从，命速往镇海大营，嘱咐道：“此乃朝廷之物，万不可落入贼手！”
葛云飞又对一名同乡亲兵说：“此我尽忠时也，家有老母八十矣，知某死，泪眼欲枯，当为某百计慰之，并转饬儿辈力图奋勉，继乃父未竟之志。”
这时，英军已循土城而至。葛云飞命所部二百余人，分段把守。
高喊一声：“好汉子，随我杀贼去！”葛云飞手持“昭勇”、“成忠”两把佩刀，杀入敌阵。
守军各持快刀，旋风般冲入十倍于自己的敌群！刀光剑影，兵刃相击，“铮铮”声响成一片，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葛云飞杀敌数十人，在肉搏中负伤四十多处。
从崖上纵身跳下一英军小头目，手举长刀，照着葛云飞迎面劈来。葛云飞举刀一拨，小头目的长刀从右边呼地劈过，削去他半张脸，他竟浑然不觉。
英军小头目见葛云飞剩着半个血淋淋的面孔，仍挥刀而来，惊骇得呆住了。斜刺里蹿出一扛抬炮的英兵，对着葛云飞后背放了一炮。铁质实心的炮弹，从他后背射进，前胸穿出，留下个碗口大的血洞，顿时血涌如注。围上来的英军，用长枪朝他身上疯狂乱戳。
葛云飞浑身血染，双手高擎着两把佩刀，尸直立不仆，左目霍霍如生，仿佛继续在抗击着侵略军！
血战六昼夜的定海保卫战，悲壮地失败了。
当夜二鼓时分，定海义勇徐保到山上，搜索到葛云飞尸身，见其半面，左一目，两手握刀不释。徐保悄悄将葛云飞遗体背下山，浮舟渡海，于十八日早上，运至镇海大营。
两江总督裕谦，镶黄旗出身，是旗人中坚决主战的唯一人物。裕谦见葛云飞遗体，抚尸痛哭不已。随之，命身在军营的衢州府知府汤俊护送葛云飞遗体到宁波，由宁绍台道鹿泽长、宁波知府邓廷彩、鄞县知县王鼎勋负责入殓，将葛云飞灵柩及血衣、雨靴等物一并送至其家乡，殡于今萧山所前乡三泉王村黄湾寺北。
葛云飞母亲亦知大义，丧归，一恸而止，曰：“吾有子矣！”
三
英军的记载中，也不得不承认中国军队“表现得很英勇”：“当亚当斯陆军中校指挥第十八团登陆，进入临海炮台的南端。正在沿着长堤退却的中国人赶紧集合，在他们的勇敢的葛将军的领导下，作了一次很体面的抵抗。”“中国军队总司令葛将军在长列炮台中阵亡。他的僚属和我们的军队短兵接战，都英勇地与他同时殉节。高地上的旗手选了一个最显著的地位，站着摇旗，丝毫不怕落在他四旁的从军舰上打来的炮弹。最后‘弗莱吉森’号的一颗炮弹把他打倒，另一个人赶紧取其位而代之。”
英国海军上尉亚历山大·默里，在战后钦佩地说：“这是一个壮烈的场面……以前到过舟山的人，没有一个会料到中国人的保卫战会打得那样出色……他们立下了赫赫战功。”
据史料记载，这次定海保卫战是中国军队在鸦片战争中抵抗最激烈的一战，也是歼敌最多的一次战斗。歼敌数没有确切的统计，据东岳山英军合葬墓的墓碑碑文，英军皇家五十五团死在舟山的有伍长、鼓手和士兵四百一十六人。参加攻城的十八团、四十九团伤亡还不计在内。在这六日六夜的血战中，定海三总兵及参将章玉衡、副将托尔泰等将领全部战死疆场，参战的五千八百名士兵，绝大部分在血战中阵亡。
范文澜先生所著《中国近代史》一书中说：“中英开战以来，定海抵抗最力，英军受创不小。”
中国人民不可侮，中华疆土不可侵，这次保卫战充分表现了伟大的民族意志和浩然正气。
四
我稍作仰视，舟山鸦片战争遗址公园牌坊，两侧有两副对联：
“抗英守竹山三军浴血浩气贯虹垂青史，遗址辟公园千岛增辉鲜花铺锦迎嘉宾。”
“那六天洒流五千人英雄血，这一仗打痛每一颗中国心。”
走到牌坊背面，顶额镌四字“正气至大”，两侧亦有两副对联：
“血战竹山留得中华儿女英雄气概，弄潮东海弘扬黄帝子孙奋斗精神。”
“三总兵当年捐躯海疆捍我华夏，千岛城今日勒石竹屿警吾子孙。”
沿着山道，往定海竹山上走，可以看到丛林中一座座阵亡将士的合葬墓。
一座大坟，块石垒就，青苔遍布，犹如穿了铠甲。坟头杂草密密麻麻，覆盖着久远的战事和沉默的力量。
坟前立一石碑，粗砺的花岗岩，刻有“阵亡将士墓”五字，楷体直书，碑上角刻有“奉旨”两字，可见是皇帝御批的。
散落在竹山上的那一座座无名将士墓，星星点点，默默无语。也许他们正专心致志地在听山风，闻海涛。
不要惊扰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