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站在工作室门前，徘徊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再没有比现在更加清楚的头脑，再没有比现在更平静的内心。
几个月的时间，他挣了他这辈子想都不敢的数目。
钱，他需要。
是个人都需要。
但是，他现在想明白了。
那种煎熬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也曾被自己蒙蔽很久，但到了现在，他总算认清了自己。有些钱真不是自己能挣下来的，用着像流水一样，丝毫没有感觉，到了头来什么也没落下，倒是心里起了毛，成了疙瘩，怎么也解不开了。
单雄慢慢的走进工作室，将卷帘门拉下来，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窗户透着微光，单雄慢慢的走到椅子前坐下，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距离发车时间剩余不到一个小时。
他在等。
桌上满满的摆着照片，各式各样的照片。他将它们凑到一起，扔进铁盆里，再用火机点燃，看着火光冒出才松了口气。
“还有底片。”单雄自言自语的说着，起身往暗室里走，将底片都取出来放到桌上，再一个接着一个的往火盆里丢，看着泛着绿光的火焰，一个人笑着。
火很快便要熄灭，单雄再次紧张起来，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也脱了下来，盖在了火盆上，火光顿时穿透了衣物，焦臭味传出，他又笑了。火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高兴。眼睛无意的一撇，墙角的方便面桶出现在视野里，那里面已经生出了黄褐色的霉菌，看着极为恶心，但单雄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他。
伸手将方便面桶拿起，里面的水早已经快要干涸了，剩下的一点也是黄灿灿的，散发出恶心人的味道来。他将它丢进火盆里，屋子里的味道顿时变得更加怪异起来，但他却并不皱眉，而是笑着。
火焰渐渐的熄灭了，他打开卷帘门将烟和味散了，而后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将铁盆丢到工作室外面，而后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
照约定的时间，老吴应该到了。
1点15分，老吴站到了工作室门口。
此时屋内的气味还没有散尽，老吴皱着眉，捂着鼻子，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你这是干什么了？”
单雄勉强从脸上挤出点笑容，“没怎么，烧了点东西，这下清静了。”
“照片？”老吴坐下来，“底片？”
“都有。”
“没必要吧，都要走了，不留两张作纪念？”老吴笑得很贼。
“不用了。”单雄说：“工作室就交给你了，每月的房租是4000块，房东电话你存了吧？每个月5号交房租，可以月付的，房东人还不错的。”
“行，我知道。”
“店里注册的是我的名字，你可以重新弄，这事儿可以找街道办的人做，不难。”
“好。”
“这些器材都送给你了，怎么用，我也教你了，还有……”
“你去哪儿？”
“没想好。”
老吴看着桌上摆着的火车票，“西边吗？发车时间好像已经快到了，你来不及了。”
“无所谓，到时候随便再买一张，能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么洒脱了？”
单雄哭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躲可不是办法。”
“难不成还要硬着头皮上？”
“你可以放任自流的，这些事儿原本和你就没什么关系。”
“可是照片我拍了，也寄了，什么后果我清楚，只求你以后别把我供出来。”
“胆子这么小？”老吴笑着，“这可不像是你拿钱时候的样子。”
“猪油蒙心。”
“别这么说自己啊，你有你的难处，我有我的苦衷。”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再参合你的事了。”
“行，我不劝你，这些钱你拿着，帮了我这么久，算是酬谢了。”
单雄将钱往外一推，“不用了，够了。”
“钱也不要？”老吴愣着，“行，看来你是看明白了。”
“早该明白了。”
“现在也不晚。”老吴起身，“你走吧，我不为难你，这些日子，谢谢你了，要不我一个人可办不成这么些事。”
“你怕。”
“我？”老吴用手指着自己，“我怕什么？”
“看来你没看清自己？”
老吴眼神一冷，“认不清的是你吧？你想说什么？说我原本就不该找上你？就拍照这些事儿，我自己也能做，压根用不着你？更没必要花钱找你？这是个错误？”
单雄闷着，不置可否。
“我需要的是技术，技术只有你懂，你的性格也是我喜欢的，够懦弱，能让人支使，见钱眼开，不会想着报复，愿意出卖自己，换了别人，这事儿能成？”
“你早就盯上我了？”
“不然呢？”老吴等着单雄，“我跟你很久了，你以为我是莫名其妙找上你的？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从你租下这里，我就开始注意你了。很可惜，你的生意很不好，我看过的拍摄的照片，质量一般，不过也还算得上的专业的，至少比我要好，为人方面……你还记得一个奇怪的客人吗？”
单雄浑身一震，“你……你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人？”
“看来你是真的不聪明。我可拉不下脸来做这些，你认不清我，可我认清了你。”老吴斜眼一笑，“他让你把照片修改，修改，再修改，到最后不给钱，你拖着人家，最后给你钱了，之后又找上你，你还是应了他的活儿，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我来找你的时候，故意试探了你一下，果然，你还是那样子，我这才安心让你做事，你以为你了解我吗？”
“你……”
“老吴？吴天德？呵呵，我是什么人，我不会告诉你，但是你，即便知道我是谁，也没那个胆子去报警，你的性格决定了你的命运，你注定要被人压着。”
单雄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走了。”老吴看了看门外，“记住一点，走了就别回来，不然你会后悔的。”
单雄的拳头紧握，一步一步往门外挪。
这一切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什么偶遇，什么不给钱，什么报警，全是戏。
单雄知道这怨不得别人，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是得怪他自己太贪。即便没有这个老吴的出现，他迟早也会自己坏了自己的名声，犯下些不可弥补的错来，到那时才知道岂不是更晚？想到这里，单雄反而觉得有些放松下来了，反正横竖都是这个结果，又何必去纠结早来晚来呢？
出了工作室的门，单雄径直的往车站走，他现在只想就着身上的钱，买一张票，能到哪儿就是哪儿，天南地北的他不在乎了，只要不是C市就好了。
C市火车站外，各色人影闪动，单雄站在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安全感，悬着的心也落下来。他走到买票的窗口，递上身份证，问：“到哪儿还有余票？”
“嘿，我说这人，你总得先说说去哪儿吧？”卖票员看傻子似的看着单雄。
“随便哪儿都行！”
“你成心捣乱是不是？”卖票员撇着嘴，挥手说：“不免票一边去，后面排着队呢！”
“我买，我买！你随便给我一张，行吗？”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哪儿有随便给的？试探我？再说了，买票不用花钱吗？给？你这人是不是傻子？”
单雄的耳朵里就听到一个钱字，急忙从兜里掏出一摞钱币来，“钱，有钱，你给我买……”
“买什么？”卖票员有些不耐烦了，“闹也闹够了吧？快走！下一个！”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还没买完票呢！”
“你？”卖票员眼睛一撇，“再胡闹，我叫保安了啊！”
“保安？我又没犯法，叫保安……”单雄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余光看到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在向着自己靠近，他咽了咽口水，离开柜台，眼睛不时往后看，自己被发现了？
单雄猛的摇摇头，不会的，不可能的。
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人来人往的旅客，人人手里都拿着火车票，不禁又动起了心思，既然柜台上买不了，那就从别人手里买一张，岂不是好？想到这里，单雄又将钱掏出来，拍了拍身旁坐着的女人，问：“你这票……能卖给我吗？”
女人怪模怪样的看着单雄，仿佛在说自己遇见傻子了，不过她并没有露出嫌弃的眼神，而是问：“你买我的票干嘛？”
“我要去……”单雄看了看女人手上的车票，写着“X市”的字样，接这说：“我要去X市。”
“要去X市，自己到柜台上去买啊，现在都是实名制，我即便把我的票卖给你，你也坐不了车的。”
单雄愣了一下，看了看柜台方向，“现在连火车票都实名制了？”
“可不是。”女人说完，起身挪到了旁的位置，显然是觉出了身旁的人有些怪异。
单雄并不介意这样的动作，他真是急得有些糊涂了，匆匆忙忙的能去哪儿呢？就身上这点钱，能怎么活下去？能活一时，也不能活一世，又不敢出去再工作，以后该怎么办？
“呵呵。”单雄笑着，而后起身出了火车站，站在大门外，看着火车站的牌子，想走怎么能这么轻松呢？这儿的事儿不了了，他能去哪儿？
单雄迷迷糊糊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想走也走得别扭，害怕，胆子小，即便去了外地，估计也会被人当成逃犯处理，到那个时候，岂不是连自首的机会也没了？
他苦笑着摇头，他终究还是得活成自己的样子才行。
别的样子，他想学也学不来。
到了街边，单雄的眼角已经笑出泪来，他招呼了一辆的士停下，坐上去，直奔火车站警局附近的派出所。
孤月铁窗，他想好了，这样做或许还有些机会，要是真走了，那他就真没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