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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雨夜惊魂

刘萍的样子给人一种亲和感:背对着实验室大门,散着头发,穿着白大褂,低头忙活着,一有动静,她就会下意识的往门外看,带着令人愉悦的笑容。

那张脸并不是很精致,有些蜡黄,鼻尖有些黑头。嗓子有些嘶哑,大概是由于烟油的缘故?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刘萍看了一眼李赣,笑笑,又低下头,“提取到了几个足迹,大多都不清晰,而且是堆叠的,有些还是自己人的足迹。”

“你怎么了?”

“感冒。”刘萍吸吸鼻子,“没事,昨晚熬夜,多抽了几根烟,嗓子不舒服而已。”

感冒和多抽了几根烟,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你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李赣坐下来,看了一眼足迹标本,“没什么用,我现在很尴尬,你应该清楚的。”

“是因为梁教授的原因?”

“算是吧,老师他一走,赵队长对我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李赣无奈的笑了笑。

“有些事我不好说,不过赵队,人还是不错的,就是有时候太……自我,或者说专断?”

李赣没有接话,继续看刘萍对足迹进行比对,如果两个案件现场遗留足迹有重复,那么这将是并案处理最为直接而有力的证据。

“哟,这儿快要成会议室了啊!”

这时,门口忽然来了一个人。

“肖望?你不是被派去扫楼了吗?”李赣望着来人,有些意外的说。

“扫什么楼啊,这帮人现在都放弃这件案子了,一个个的都不积极,说是扫楼,简直就是牵着警犬逛大街!”肖望叹了口气,走进来。

李赣递过去一根烟,“这应该是第三次扫楼了吧?”

“对,也就做做样子,我估计上面已经认定是自杀案件了,只不过还没公开宣布而已,等吧,等这件事的影响过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证据不是有了吗,怎么……”

“证据?就这些足迹,可疑的伤口和落地方式,还有一个嘴硬的目击证人?没一个是硬证据,都是些软的,甚至已经开始有人怀疑一开始就错了,这些东西虽然巧合性很低,但并不是不存在。”

刘萍犹豫了一下,“有些话别乱说,眼下这件案子如果有凶手,再联系之前的案子,其实很容易推翻他们所有的幻想。”

“那,你们有什么发现没?”

刘萍又气又笑,“哪儿那么快啊,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做这个。”

“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肖望的视线转向李赣,“有没有兴趣查查上次那家直播网站?”

“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还会安排一段自杀前的视频?或者说,凶手选择的目标又是一个开直播的人?”

肖望会意的笑笑。

“理由呢?咱们问询人,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吧,要不赵队那边可不好交代。”

“咱们先上网查查被害人是否有直播间,要真有,不就是证据了?”肖望贼笑着。

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实验室。

薛超,男,41岁,生前系某保险公司员工。2000年,薛超从大学毕业后进入保险公司。2008年,金融危机的大裁员中,薛超由于资历和业绩显著,升任部门经理,成功留下来并和公司同事姜微结婚。2010年,薛超父亲病逝,其接收父亲留下的房产,距案发地点仅10米距离。2011年,薛超与姜微协议离婚,没有子嗣,之后薛超便一直居住在位于台棉厂的房屋中,直到前不久收到拆迁通知。

在与开放商接触之后,薛超同意拆迁,述求是按照原来的面积赔偿一套房屋,之后搬离的台棉厂的房屋。

薛超出现在台棉厂并不稀奇,当天有人目击他进入将要拆迁的房屋,但目击者并没有询问薛超回来的原因。据目击者称,近一段时间,不时有人会返回台棉厂,有拿东西的,也有回来看看的,还有一些则是回来看拆迁进度。

经过肖望的仔细查找,成功在某直播网站上找到了薛超的直播房间。直播的录像显示薛超平时都是在夜间进行游戏直播,而且直播的时间很短,一般一次就直播两三个小时便匆匆下线,订阅人数自然极少。

肖望断定薛超目前的收入还算可观,而保险公司这种高负荷的工作之余,薛超为什么会选择在夜间进行游戏,并且还要直播?这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很奇怪。一般到了这个年龄,白天工作很累,晚上都会出去消遣,或者直接睡觉,即便是要玩游戏,也不太可能会开直播。

在询问过直播网站相关人员之后,肖望得知薛超的直播间开播时间不过才1个月,收入方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实在太少。

薛超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身上,还有一定的说服力,可这件事却发生在一个41岁的中年男人身上。

但值得庆幸的是薛超直播的内容与死亡直播无关,只是单纯的直播游戏。

这与之间张丽的案件明显不符,张丽是在危险边缘试探,直播自杀行为,而薛超却完全相反。

硬要说两件案子的联系,那只能是直播这件简单的事上。

对于这样的结果,肖望和李赣是极为失望的,原以为可以通过直播找到一些线索,但明显案子间的联系断了,只能作罢。

入夜,肖望带回了房地产公司关于台棉厂拆迁的进度表,数据显示,仍坚守在台棉厂的“钉子户”只有一家,而这户人在经历了薛超死亡事件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了开放商,同意拆迁,并立即搬离了。

“血楼”这个词被肖望提了出来。

“这出了人命,谁还敢在那栋楼里待着啊。”

“你这话里有话啊?”李赣有些好奇的问。

“现在暴力拆迁到处都是,出了人命的就叫血楼,这样的情况可不少。”

“血楼?”李赣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这案子跟拆迁有关?”

“我先前还认为这案子跟之前的案子有关,不过去了一次拆迁队,我就不怎么想了。”肖望似乎有些怨气,“这帮子土匪,一个个嚣张得不得了,直接给钉子户断水断电,还派人去砸人家窗户,我估计还干过更出格的事。”

“你的意思是薛超的死跟他们有关?”

“我看八九不离十!”

“可薛超并不在钉子户的名单中,而且即便是拆迁队的人想要寻衅滋事,也不至于以这种方式杀死死者吧?”

肖望笑了笑,点上一根烟,“你呀,太年轻,有些东西是没亲眼见过,我老家那边拆迁,钉子户特别多,你知道拆迁队怎么干的?”

“他们能怎样?”

“嘿!”肖望摇摇头,“一样的土匪行径,不管是不是钉子户,也不管你在不在屋子里,直接晚上开车挖掘机就开始拆,还叫嚣着:有本事都别出去!这还不算完,我是亲眼见过拆迁队跟人起肢体冲突,拿着铁钎打人的,闹事的都没跑,一个个都见了红,不少人路过都挨了几下。”

“没人管管的?”

“谁管这个啊,真打起来了,闹出人命了,才知道报警,有什么用?要是没打伤人,没出人命,警察过去了还不是只能干瞪眼,总不能两边还没出事,就都抓回去吧?”

李赣点点头。

“要我说,这帮土匪肯定跟薛超的死有关,知道出了人命,还高兴!”

李赣犹豫了一下,反问:“我倒不这么觉得,他们高兴说明心里没鬼,跟案子无关,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要是很紧张,或者态度大改,那才真有问题。”

“这也不能说明问题,等我仔细调查一下这帮孙子再说,要真有关,我先带两个回来,好好招呼招呼他们!”

“你也不怕违规吗?”

“嘿,我说着玩的。”肖望看了一眼窗外,“你是现在跟我一起走吗,下雨了,还有点大。”

李赣没有带伞,只能点点头,“那你开车送我回学校吧。”

“走着!”

两个人下楼。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车上,很快道路上就已经积满了很多小小的“水池”。

肖望发动汽车,嗡的一声开出去,水花四溅,挡风玻璃上很快变得模糊不堪,雨刮器开始不停的运作着。李赣看着窗外,视线变得极为模糊,“你慢点。”

“行。”肖望在发泄完不满之后,心情变得愉悦起来,扯着蹩脚的粤语,“冷雨夜,我不想归家,盼望你会知,只呼啸望雨点……”

“是只哭笑望雨点……”

肖望笑笑,并没有纠正,继续唱着。

那天下午,他一定很累吧,拖着掺有钢丝的尼龙绳,或许还带着楼梯一类的东西,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使用如此费力的方式去报复一个熟人,亦或者是陌生人?

李赣试着揣摩凶手的心思,是什么让凶手有了如此大的动力?

积压已久的仇恨,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偏执,生生造出一场戏剧化的杀戮?

李赣打起精神,轻声说:“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肖望的歌声停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赣,“老弟,你没搞错吧,现在?”

“对,我想去看看,也许……”

肖望看着李赣的眼睛,车速缓缓的降了下来,他从李赣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回想起自己刚加入警队时的一腔热血,原本拒绝的话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只说了声,“好”。

进入台棉厂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还未完全被拆除的居民楼,这里的人或是自愿,或是不自愿的拿到了赔偿款或赔偿合同,离开了这里。

面前的碎砖瓦砾遍布,肖望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跟在李赣身后。很快裤脚便已经湿透,脚下的碎砖瓦砾也极为硌脚,伞的边缘,雨水如柱,一脚下去,全是冰凉和生疼。

走到楼前,两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湿润的脚印延伸到了居民楼内部。

是谁,又是什么原因,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李赣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有人。”

肖望立即收起雨伞,将伞放到了台阶外侧,光滑的扇面很可能会被人看见,“你猜会是谁?”

李赣摇头,并不接话,两个人踩着已有的湿润足迹进入居民楼。

在雨夜返回案发现场,不管他是谁,都肯定与案子有关。

深吸一口气,两人沿着脚印,小心翼翼的往楼上走。

一个人背对着李赣和肖望,打着手电,蹲在案发时的吊扇下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黑色的雨衣,带着兜帽,丝毫没注意到角落里两双眼睛在一直盯着。

肖望下意识的掏出了枪,打开保险,枪口向下,双手紧握。

李赣看着这些动作完成,从黑暗中探出一步,大喊:“谁在那里!”

肖望紧跟其后,枪口已经对准了目标。

一声尖叫,李赣下意识了退了一步,手电光射过来,李赣急忙想伸手捂住眼睛,但肖望的手指动了!

李赣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了肖望的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李赣?”

她的声音很嘶哑,语气游戏惊魂未定,是刘萍。

“你这么在这儿!”

手电光挪开,刘萍长出一口气,“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你吓死我了!”肖望收回枪,关上保险,“我差点就开枪了,你知道吗!”

“你,你想什么呢,还想开枪?”刘萍不解的问。

“谁让你拿手电指着我们的眼睛,你不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吗,要不是李赣拦了一手,你现在已经躺下了!”

“至于吗你,这就想开枪!”刘萍咽了咽口水,被吓得不轻,“我这不也是自保吗,谁叫你们鬼鬼祟祟的。”

“好了好了,没事了,肖望也是为了确保安全,毕竟……”

刘萍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如果刚才是凶手拿着手电指着肖望,对伺机发动攻击,那么开枪是唯一的选择,虽然她拿手电指着人的眼睛是自保行为,但之前双方身份并不确认,很容易造成意外,说来双方都有问题。

“你来这里干嘛?”

刘萍重新蹲下去,“这个地方我觉得有问题,就过来看看咯。”

那是一片干燥的地面,正对着上方的吊扇。

“有发现么?”

“我就是觉得奇怪,以吊扇的高度,想要把人吊上去,或者自己把自己吊上去,那怎么也得有个人字梯之类的东西吧?不然死者是怎么吊上去的?”刘萍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可现场并没有任何人字梯留下的痕迹。”

“嗯,那你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雨过来啊,抽个晴天过来不行吗?”

“就是因为下雨我才来的。”刘萍指了指走廊边缘的位置,“这是栋老楼,防水很差的,等过了今晚,整个楼道都会被雨润湿,到时候再来,有什么用?”

李赣接连点头,还是女人心细,换做别人,怕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但李赣有些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木讷的回了句,“有结果吗?”

刘萍撇了撇嘴,将一旁的布袋递给李赣,“哪儿那么容易啊,我得把这整个区域都提取下来,回去慢慢弄,你把拓片和滴管拿出来,给我打下手。”

李赣应了一声,随即开始拿东西。

被凉在一边的肖望走过来,问:“我能做点什么?”

“你就收着楼道吧,万一凶手真回来了呢?不过管好你的枪,别……”

刘萍没有继续说下去,肖望识趣的点头,转身去守楼道,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之前虽然是个误会,但女人的那点小心眼还是得迁就着点,毕竟事关生死。

大约五十分钟之后,刘萍完成了手里的工作,站起身来,扭动两下,随后将样本放回布袋中。

“行了,准备回去吧,都12点了。”刘萍扬了扬脖子,“脖子都快断了,腰也是。”

肖望转过身来,“早点回去休息……”

话还没说完,楼下不远处的手电光引起了肖望的主意,他忽然蹲下身,轻呼:“蹲下!有人过来了!”

李赣关掉手电,拉着刘萍一起蹲了下去,问:“真有人?”

“我还能看错吗!”

刘萍的神情有些紧张,特别是看到肖望已经将手枪的保险打开。

一小部分的犯罪分子会在犯案之后重回现场,时间不固定,一部分是寻求心理上的需求,站在曾经作案的地点,享受那种结束他人生命的快感,然后一点点咧着嘴角笑,另一部分则是冷静派,前来检查现场,清理遗留痕迹等等。

目前看来,楼下的人很可能是这种心理。

喧闹的雨夜,脚步声一点点在楼道响起,渐渐逼近。

刘萍下意识的退到墙边,紧抓着李赣的胳膊,正要紧张到了极致,手里忽然多了一个东西,是李赣递过来的手电,照人眼睛这种事,完全可以再来一次。

三对一,胜算很大。

肖望冲李赣比划了几个动作,大概意思是要李赣和刘萍溜进室内去,躲好,这种事让他来就行。不过李赣摇头拒绝了,两个人面对凶徒肯定比一个人要好得多,至少关键时刻能帮上很多忙。

这时,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不过对方已经停下了脚步,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可能是湿润的脚印,也可能是在试探。脚印这东西在现在来说是不可能消除的,对方一定能看到,但他还是选择了上楼,有些有恃无恐的味道……?

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传出,肖望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对方竟然有枪?

这下麻烦了!

肖望急切的朝身后挥手,示意李赣和刘萍进屋,对方有枪,事情不再像之前那么简单了!

李赣也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他不假思索的挡在了刘萍的身前,脚下发出了一些响动。

就在这时,楼梯口的身影顿时消失,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下楼声。

“妈的!”肖望骂了一声,压着手枪跟着往楼下冲。

“别硬拼!”李赣叫了一声,但已经晚了,肖望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会是他吗?”

“应该是,很警惕。”李赣回答着刘萍的问题,站起身来,拿过刘萍手里的手电朝楼下扫射。

远远的两个人影在雨中追逐,但肖望显然追不上了,对方的速度并不比肖望快,但胜在反应快,提前溜了。

灯光亮起,车子疾驰而出,肖望跑过去,只能站在原地望着汽车尾灯。

半小时后,警方已经将封锁线拉起来,沿途各个要道都布控了警力,不过仍旧是毫无所获。归根结底还是大雨挡住了肖望的视线,人长什么样子,车子什么样子,什么牌照都没看清。

不过刘萍成功提取到了对方245cm的足迹,一共31枚,推测对方身高在170左右,这与第一件案子中提取到的足迹吻合,大致能知道今晚来现场的人,跟第一件凶杀案有关。

此外,就凶手持有枪械一事,肖望在第二天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并没有枪,而是利用别的什么东西制造出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影响肖望的同时潜逃,等肖望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狡猾——这是肖望给出的评价。

能在那种关键时刻,保持冷静的大脑,并想办法掣肘一个老警察。

他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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