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自己待一会儿……还真是挺难的。”古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缓缓抬头看去时，发现近在咫尺对面而坐的是一名须发俱已雪白的老者。
老者的年岁即便在普遍拥有几百岁寿命的灵岛之上也算得上颇为年迈了，连其身形都已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地略显佝偻。然而即便如此，看得出来他还是极力在将腰挺得笔直，想来确实是个极为要强的人。
“在下古凌，敢问怎么称呼？”
古凌对于这名老者的态度比之先前的雷厉显然要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然而却依旧没有半点邀请他进入诸天万象殿的意思。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古凌一礼：“陈龙象。”
古凌闻言略然挑了挑眉：“您是龙象宫的宫主么？”
“算是吧。”老者对此回答的有些含糊，但看向古凌的目光却始终平和且坚定：“老人家可还安好吗？”
古凌皱了皱眉，随之缓缓摇了摇头：“本就是行将枯朽之人，又将最后的力量都散于这座大殿之中了。人言入土为安，只谈一个‘安’字或还勉勉强强能说上一句，但我实在想不出他究竟如何才能再以一个‘好’字敷衍自己。”
“他老人家向来便是不喜争斗的性子，没想到肉身最后弥留之际，却是选择了你这样一个少年郎来扛这杆大旗。”陈龙象的语调当中并不带任何褒贬之意，似只是在陈述一件颇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古凌目光却是因此而骤然一凛道：“都说锋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可当初万象宫的一退再退究竟换来了什么呢？有些事你不做，别人便只会觉得你是做不到才有此选择，而绝不是因为确实不想做才并不去做。”
“因为争名夺利似乎是人骨子当中最为根本的本能，有能力却选择隐忍，要么是能力本就是假的，要么便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但无论究竟因为哪一种，这种人似乎都注定不能被留下。即是肥肉又是隐患的人，没人会喜欢不是吗？”
陈龙象因为古凌这番话而沉默了片刻，随之缓缓抬起手中的枯木拐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我做过你说的那种人，代价只是一条腿。人还活着，应该算是赚了。”
古凌微微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最起码你现在还能活生生地坐在这座大殿门前，那些人呢？早已被你们碾为齑粉砌在台阶之中了吧？”
“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怨念。”陈龙象似是手中发力不稳一般将枯木拐杖捏断了一截：“活着的人总归不会太过费心去揣摩死者是何等凄惨，事情未至眼前便先行未来之事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所以我不跟你谈将来将会如何。”古凌目光凌厉之极地直刺着陈龙象那张苍老不已的面孔：“我只想知道我那些曾经被你们囚禁封存于杀骨玉阶之间的同类们，究竟哪天才可以重见天日？”
“同类。”陈龙象静静重复了一遍古凌方才所说之话：“你所认知的同类，只是同样挣扎于痛苦之间的一群人吗？”
“没那么复杂，只是纯粹想为同一个地方而来的家伙们嚎一嗓子罢了。人若真是卑微到极点，连惨叫都注定压抑。”古凌初时还能自嘲地笑着，越往后面说时，脸上的那抹悲愤之色便越来越清晰了：“我答应会带他们回家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还是只说说便罢了吧。”陈龙象微微摇头之余又看了古凌一眼：“你即便真的因此而死，也依旧惊不醒哪怕一个你所谓的同类。本就没有余地让你在此一搏，何必始终还要骗自己说能见到一个有去有还的结局？”
古凌皱了皱眉：“看来你确实很闲。”
“回光返照罢了。”陈龙象对他自己的态度甚至已经随意到有些刻薄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犯不上在濒死之际再误导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人。”
“心领了。”古凌这话并不敷衍，却也并未真正将他的话听进去：“您还是早些回去调养一下身体的好，最起码龙象宫由您坐镇的话，我活下去的几率还能更高一些。”
陈龙象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我很清楚你的眼界并不止于万象宫、平步崖、甚至于玄天岛。也正因如此，我才愿意将最后的弥留之际留给你。在这一点上，我跟他老人家的意愿或许是相类似的。”
“有么？”古凌自问自答般摇了摇头：“有也罢，没有也罢。事已至此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一条命跟一条腿的区别就在于前者至死都未因此而退却，而你，只不过是贪图了安逸过后让我选择和你同样的道路罢了。”
“这种念头是对是错的我不好评论，毕竟年龄资历摆在这儿，既不可信又难以服众。然而此时此地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若扯什么退而求其次、也求其安的好坏，那就真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了。”
“这样吗……”陈龙象始终紧握的那柄枯木拐杖此刻几乎已经被他单手逐渐捏为粉末了，微风拂过之时，满目间皆是一片片打着旋飞舞的木屑：“既如此，那便任凭于你吧。”
古凌也不再多说什么，微然颔首示意过后也算是有些不讲情面地下了逐客了。
然而在此之后的许久，陈龙象却是始终都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反倒有些困倦一般缓缓眯眼垂下了头。
古凌看他就这么静坐于自己面前时心中突然微微一震，略然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近乎于本能地将一律战魂气缓缓探向了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名迟暮老者。
自战魂气间返回而来的触感，冰冷且不带半分生机，陈龙象在这片刻之间竟是已然气绝身亡了。
古凌有些于心不忍地微微闭上了双目，却又很快便再度睁开，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地对这名老者深施了一礼：“我不想同您一样走这条路，但我尊重您对此所作出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