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六年七月十五，长安居民在这一天开了眼界。一队又一队甲胄齐全的蛮族从朱雀门走进长安城中，这些蛮族有的趾高气昂，而有的则是像死了爹娘一样垂头丧气。
城中有人闲来无事，干脆占据了朱雀门到皇城前一条路上的酒馆，处之若素地欣赏着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盛况，与人交谈时眉飞色舞，对着下方络绎不绝的蛮族指指点点。
谢家叔侄今日恰好休沐，干脆就相聚于红袖招上，准备研究一下日后的路怎么走。如今小狐狸已经将权柄还给了那位陛下，据说权柄交接之时还有一场腥风血雨作为背景，由不得他们不慎重一点。
在帝国高层损失惨重的时候，谢家的分量就变得重要起来，有望一探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然而一日不摸准那位陛下的脾气，他们就一日没有胆量上位。
“叔叔，陛下刚刚出关不久，但是动作却势如闪电，看上去是位气吞万里如虎的雄主。”
小谢伸手给老谢倒满一杯水酒，满面愁容地说道。那位陛下仗着有百万雄军在手，一出手就把帝国图谋不轨的高层一网打尽，这种陛下实在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存在，他现在已经开始心头打鼓了。
“你怕什么。”
老谢咪了一口小酒，八风不动地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同时轻声提点道，
“陛下虽然霸道，但是待人极好。叔叔前些年有幸和陛下共事过，只感觉如沐春风。你完全不用担心某一天会被人用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拿去脑袋，只要你表现得好一点。”
小谢得了叔叔的保证，眉宇间的郁闷凭空消散了些许。他知道提点到这里已经是叔叔的极限了，连忙开口转移话题，指着楼下的蛮族队伍学着周围人凑趣道，
“叔叔，你看看这楼下蛮族，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这一天？”
这话听得舒服，老谢干脆一口气把杯中水酒全部喝下，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想当年，你还小，没正经经历过陛下带领我们艰难崛起的日子。陛下乃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硬是带领孱弱无比的人族雄起于蛮荒之间，如今更是统御八荒六合所向无敌，跟着陛下实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说完这话，老谢又酣畅淋漓地饮下一杯水酒，然后眯着眼睛看向下方自带枷锁的斗战魔猿王，呵呵一笑之后冷漠说道，
“小谢，陛下乃是一代雄主，刀山火海都过来了，万万不会栽在某些人的阴谋下。如果你之前有什么不得体的交流趁早断了，到时候被人查出来没人能救得了你。”
嘶！
小谢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满脸惊恐地看向身前老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对。他以为自己做事隐蔽而又果断，和那些人的交流应该不会被别人知道才是，怎么还是被自家叔叔发现了根底？
见他这般表情，老谢心里其实就有数了。他沉着脸摸了摸腰间一块羊脂玲珑玉，平日里为人所称赞的玲珑心思开始迅速转动，良久之后才看着满头大汗的小谢说道，
“我只是发现了不妥，故意诈你，你便露出了马脚，凭什么能瞒得住那位盖世雄主？赵钱孙周马五家一日之间被羽林卫连根拔起，全家上下七百六十六人死得干干净净，你是不是想让我们谢家也满门抄斩？！”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老谢是压低了声音吼出来的，眼睛里满是猩红的血丝。他只是见侄子之前看某位蛮族的眼神不对劲，这才下意识地试探了一下这位家族希望。
万万没想到，这一试居然试出了一场灭门大祸！
“起来！跟我去皇宫！我谢家这次要主动认错！”
大祸临头至极，老谢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策。
然而小谢不乐意了。
“叔叔，陛下刚刚出关，未必会知道我的事情。而且我在皇城血夜之后就立刻断了个他们的联系，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小谢面色苍白，但是依旧强自镇定地反驳道。只是他握着酒杯的右手青筋暴起，足以说明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对此，老谢报以冷笑。
“蠢货。那五家暗子无数，暗地里的血脉更是层出不穷。然而那一晚还是被羽林卫全部找了出来，就连藏在城外小村里的一位私生子都没逃过，你真以为陛下没有耳目？”
在那皇城血夜之后，几乎所有高层都明白了，坐在皇座之上的人必定手握一只影子卫队，帮助他监视整个人族的风吹草动。而这只卫队做到了近乎滴水不漏。
谁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小谢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如今被老谢点破之后立刻感觉生无可恋，满脸绝望地看向这位一直待他如亲子的叔叔，
“壮士断腕？”
一想到自己会被家族抛弃，小谢顿时心如死灰。
“呵呵。”
老谢冷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做很不值得。但是小谢毕竟是谢家下一代的希望，他哪怕再不愿意也要出手保住这位少年，
“当年，我有大功于长公主，被赐下一枚羊脂玲珑玉。长公主曾说可凭这枚玉佩求她办一件事，我今日就试着帮你逃过这一劫吧。”
这枚玲珑玉佩意义非凡，如果不是自家子侄，老谢才特么懒得去管小谢的死活！
“叔叔，果真？！”
小谢闻言立刻拉住老谢的手，差点没哭出来。
“哼！”
面对如此不稳重的侄子，老谢很难有好脸色。他将手中的酒壶往桌子上重重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那座日益威严的皇城走去，心中有几分底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小谢紧跟其后。
当他们走进皇城的时候，礼部的官员已经忙碌了起来，到处都是小步快行的官员。小谢本以为皇城会动荡一段时间，却没想到皇城之中一点颓废的气息都没有，新选拔上来的官员已经顶替了之前被杀的叛逆。
直到这个时候，小谢才发现自己之前多天真。
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一位银甲亲卫直接出面拦住了他们，
“陛下有请。”
听到这话之后，老小二谢满脸震惊地相视一眼。然后老谢下意识地就伸手握住了银甲亲卫的手，一块玉佩悄无声息间滑了过去。然而他忘了眼前之人可不是以前的守卫。
“谢先生自重。陛下有意提拔你，莫要自误。”
也没见亲卫如何动作，那块玉佩就从他手里回到了老谢手中。不过他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善意，极其隐晦地提点了老谢一句，立刻让老小二谢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既然有心提拔，那就肯定要给小谢一个机会咯。
“请吧。”
尽到善意之后，银甲亲卫立刻转身走在前面带路，完全没有和眼前这位即将走上人生巅峰之人套近乎的意思。他一身荣辱只系于陛下之手，因纯粹而足够超然。
然而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银甲亲卫就是羽林卫，放出去当一军将军并不过分，所以他的将军之称不算逾制。
小谢不敢作声。
银甲亲卫闻言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老谢一眼，犹豫片刻之后抱拳一礼，
“在下羽林卫周跃。”
羽林卫全体被陛下赐姓，就算告诉姓名又能如何，难道他谢家还能从陛下手里查出根底？
别做梦了。
果然，老谢听到周跃自报姓名之后也只是客气了几句，并没有多做纠缠的意思。
三人快步前行，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未央宫前。
未央宫乃是陛下寝宫。
老谢抬头看了一眼未央宫牌匾，心中大定。既然陛下没有在议事殿里见他就说明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他只要能付出一点代价，报下自家亲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就在他不停考量的时候，未央宫中传出威严嗓音，
“进来吧。”
周跃闻言推开大门，然后站在门口对老小二谢抬手示意，
“请吧。”
一老一少连忙抬脚，进门之后立刻往地上一跪，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位统御八荒六合的陛下。小谢本来还想玩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谁知进了未央宫之后居然双腿发软，只能畏畏缩缩地跪在殿下一言不发。
周卓看着殿下二人，笑呵呵地从御案上抽出一纸公文往二人身前一扔，眼神玩味道，
“看看吧。落日族今日进京，你谢家若是想飞黄腾达，现在正是联系他们的好时候。”
杀人诛心！
老谢立刻把头嗑得砰砰响，没过多久就渗出了一片血迹。而小谢闻言更是当场晕了过去，满心以为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肩膀上一颗大好头颅很快就不是自己的了。
“谢步云，朕是知道你的。你身为谢家二房一直为帝国出力，确实是官员楷模。”
周卓一边说一边走下台阶，来到老谢面前用脚轻轻垫住了他的脑袋，语气缓和了几分，
“起来吧，这是你侄子的事，和你无关。”
老谢闻言把头低得更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