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闲散在悠远的空中,缭缈细软,了无心意地,就涂抹了醇明的天。于是天更高阔,云更辽远,便成就出一幅水墨工笔皆无法渲染出的净美画卷来。在这画幅之中,一切都是静止的,世界都凝固了,再没有人声鼎沸的喧杂,也没有虫鸣鸟唱的婉转。可是风一来,仿佛又催醒了时空,便有水浪轻拍的微响,芦苇或蒿草摇摆的声音,若有似无,从耳旁渐渐地一路窸窸窣窣响到远处的绿坡上。又有少女的歌声夹杂在风中缈缈飘过,轻盈,明快,和着微风的甜软,美妙而不可言传。柳韵之下意识地欲循声望去,才发现自己几乎不会了动弹,整个身子仰躺在水里,四肢麻木而冰冷。幸运的是,头得到岸边水草的托附免于沉浸水下,而得以见到这蓝天白云掩映苇幔之景,听见这生意盎然活跃之音。于是忆起了洞庭湖的细波,父亲赠予的那条气势磅礴的大船,还有在它翻覆的一瞬间,和自己匆匆而视的那双白鱼的眼。柳韵之的心又被那眼神刺痛了一下,愧欠之情油然而生。一只蜻蜓飞过来,悬停在柳韵之的面前,片刻又犹疑地在他的鼻尖上方忽上忽下,似乎正下定了决心在这里停留时,轻轻一阵风却将它的身子吹得一个倾斜,便急急地飞离了。于风之间隙就再次听见了断续的吟唱,柳韵之将头用力仰了仰,看到头顶方向岸上远处的绿坡上,一个粉红的小点正在徐徐移动。柳韵之辨出是一个人形,动作身姿似乎是名女子。柳韵之就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一个从风中飘来的人儿,着一袭粉衣,定是个活泼明快,天真可人的女子吧。唉,这样的女子,是应该出现在自己的桃源圣境中的。是的,这样的女子,定是与桃源美景相映相辉,融熔入画;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点缀出画卷的极美,这极美的画卷,不惊不艳,温尔素雅,经过多少流年,轮转多少岁月,都不能蚀褪它的色彩。
突然地,柳韵之听到女子锐锐地喝叫:白歌!白歌!然后是一阵沉寂,渐渐又听到了由远而近杂乱奔跑的脚步声,女子在叫喊:白歌!停下!不要过去!
柳韵之躺在水中,无法看见头顶岸边的情形。女子似乎在不远处停止了,却有狗,或是猫仍在向这边奔跑。极快地,那兽物停在了岸边,待柳韵之高仰起头去看时,一条浑身雪白的大狗正将嘴伸向自己的额头。柳韵之并不惊恐,相反地却为被别人发现而感到庆幸。然而当那条雪白的兽物向自己呲开大嘴时,柳韵之分辨出它并不是狗——分明是一匹狼!柳韵之惊吓了,忽地一下从水中站起,回过身便看见狼凶狠地呲着牙,弓起身体似乎即刻便要向自己扑过来,而在四五十步开外,粉衣女子正呆立在那里骇然地看着自己。
柳韵之慌乱不已,随手从水面抓起一段枯折的苇秆,向着岸边的狼胡乱挥舞。
粉衣女子似乎也着急起来,不断地大喝:白歌!白歌!快回来!却站立在远处不肯上前。
狼在岸边犹豫了,仍目露凶光,前前后后反复踌躇之后,向少女身边缓缓走去。当狼在少女裙边止步时,少女对着柳韵之大喊:你!还不快起来!快走!
柳韵之趔趄着爬上岸,手中仍紧紧攥着那根所剩无几的苇秆,狼狈至极。刚一上岸,那匹白色的大狼便又向着这边狂奔而来。“白歌!停下!停下!”女子急急地喊叫。柳韵之陷入恐慌,拖着僵硬的双腿顺着另一条通向山坡的小路奔跑而去。
在跑出百步之后,狼就追上来了。柳韵之无睱审视身后,只拼尽力气迈动双腿逃离。在狼扑上后背的那一瞬,柳韵之突然感觉身体变得轻盈,似乎能够在空中飞翔,但随后便猛地向下坠去。一阵翻转滚动之后,待柳韵之再爬起时,发现自己已落入一个深坑里,而那匹白狼,正躺在五尺开外的地面上,并不动弹。
“喂!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柳韵之抬起头,坑口亮亮晃晃,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见她头部的轮廓在那里映出一个阴影,后面蔚蓝的天空中,一群大雁正轻盈地飞过。
“我……啊……”柳韵之抚着额头渗血的伤口,面露苦色。
“你还好吧?”
“我,没事。”
女子又问:“白歌呢?”
“白……”柳韵之迷糊了,转念才意识到躺在身边的那匹狼。“哦,它好像晕过去了。”
“摔晕了?”女子似有不解,转而又咯咯咯地一阵笑:“它近来吃得是有些肥胖。”
柳韵之却轻松不起来,背靠着坑壁不敢动弹,他担心狼会醒来。
“哎,”女子又说道,“你上来时可否帮我带上白歌?”
柳韵之手足无措了,刚才那匹狼还在追赶自己,别说去带它,现在就是看它一眼都仍心惊不已。
“哎,你不会上不来吧?”女子问。
柳韵之抬头看了看,才意识到土坑四壁光滑,足两丈有余,以自己之力绝无上去的可能。“我上不去,有劳姑娘,帮帮小生吧!”
女子迟疑了一下,说,你等着,我去找根藤蔓来。便消失在土坑口。柳韵之舒出一口气,转身看到地上的狼,又不敢过于松懈。一会儿女子回来了,手中却空空如也。
“这里什么都没有。”她说道,“恐怕你还是得自己上来了。”
柳韵之失望极了,开始有些焦虑。
女子在腰间摸索了几下,将一个东西扔下来,说:“你在壁上挖一些小坑,应该可以踩着上来了。”
那东西落到了地上,柳韵之看到是一把带着鞘的短剑,拣起来抽开时才发现短剑竟是竹制的,他不便细想便尝试着按照女子的法子开始在坑壁上去挖。柳韵之向上挖了五排小坑,每排两个,高度刚至头顶,挖成时已是大汗淋漓,双臂酸软。柳韵之将短剑别在腰间,便尝试向上攀爬,由于手臂乏力,他刚踩到第二级坑壁,双手就滑脱了摔落下来。如此反复五次,皆没有成功,柳韵之最后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