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们想听一听我为何从事的教育使命，但我却一时很难给你们一个清晰的构想，这个构想是过去24年里逐渐形成的。我的想法以及我所设想的教育的理想模式如今已经完善成熟，一切来得那么缓慢，那么自然，而要把它分析解释给诸位听，对我而言倒成了件为难的事。
你们想问的第一个问题也许是：是什么鼓励我从事教育。直至我年逾不惑时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图书馆孜孜攻读。我从未想过要从事任何具体的工作，因为我认为自己并没有那样的天赋，这想法又是如此根深蒂固。或许你们知道这一切，或许我应该在此做些交代？我13岁时就辍学了。我并无意在此吹嘘，我只不过是在告诉你们这样一个历史事实。
我感到，被迫去上学是无法忍受的折磨。我常常数着指头，要过多少年自己才能获得自由。我的哥哥们都已完成学业，步入生活。我那时是多么的嫉妒他们。早晨，我匆匆吃过早饭，马车就雷打不动地照例等候在门口，接我去上学。我多么希望突然出现奇迹，让我越过这其中的15年或20年，直接变成一个大人。后来我意识到，压在我心头的这份沉重，是各地盛行的教育制度的压力所带来的。
孩子们的心灵，对他们所生长的这个世界所给予他们的影响是十分敏感的。他们的潜意识非常活跃，总是在吮吸着知识，享受着学习的快乐。他们虽被动，但这种敏感的接受力却使他们不觉得如何紧张。不知不觉间，他们掌握了语言这最复杂最难学的表达工具，因为语言中包含了许多无法定义的想法，包含了解决抽象概念的象征。孩子们靠着自己猜测的天赋，就学会了许多我们无法解释的词的意义。要让孩子知道“Water”（水）一词是何意也许并不难，但要想弄懂与“昨天”相关的概念则十分不简单。然而，孩子们潜意识里非凡的敏感帮助他们克服了无数这样的困难。因为有了这份敏感，他们对现实世界的介入变得轻松而又快乐。
然而，就是在这关键时刻，孩子们的生活被导入了教育工厂——无生气，无色彩，与宇宙万物毫不相干，孩子瞪着双眼面对四面空壁。我们一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帝就给我们天赋，来欣赏这个世界，但这种欢乐的活动却被禁锢了，所谓的“纪律”又扼杀了孩子们心灵的敏感。孩子们的心灵又总是那么活跃不安，热切地渴望从自然母亲那里获得第一手的知识。我们呆滞地坐着，像博物馆里的死标本，而那些说教劈头盖脸地向我们砸来，就像石头扔在花朵上一样。
在我们的孩童时代，我们是全身心地去学习，我们所有的感官无不积极活跃。当我们被送入学堂时，获取自然知识的大门被关上了。我们眼睛只盯着字母，耳畔回响着抽象的说教，我们的心灵却错过了大自然所给予的源源不断的知识和思想，因为老师所拥有的智慧认为，这些都会分散注意力，且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当我们接受纪律的约束之后，我们就只能接受那些有目的的事情，而这种目的性，这种成年人的想法，我们却在学校里强加给孩子。我们这样劝导孩子：“别想那么多，关注眼前的事，关注教给你们的东西。”这对孩子来说不啻是一种折磨，因为这违背了大自然的目的。大自然这位最伟大的老师却在人类的老师面前节节败退，人类的老师相信机器制造的教材而不是生活中的知识，其结果是，孩子心灵的成长非但受到了伤害，更受到了严重的摧残。
我认为，孩子应该置身于自然，大自然中发生的事情自有其教育价值。他们的心灵每天应该有磕碰，应该有惊喜的发现。新的一天会用新的事情激发他们的注意力。这是适合于孩子的最好的教育方法。然而，学校里的情形却是，每天同一时间灌输同一本书，根本无暇发现来自自然界的惊喜。
成年人总是心事重重，我们有太多的事要去安排，去处理，因为周遭的事——黎明的来临、音乐和鲜花——都不能在我们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迹。我们烦心的事已经太多，容纳不下这些感受，从大自然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的知识已不能触动我们，我们只选择那些有用的，其余的则视之为无用，因为我们想走捷径去获取成功。
孩子们没有这么多要考虑的事情。他们敞开心灵，以无比的热情好客去接受每一个新的事实或事件，他们没有偏见，热情饱满地接受一切事物，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学到无数的东西。相比之下，我们成年人的迟缓真是令人惊讶。生活中大多数重要的东西，孩子们都是这样学得的，更精彩的是，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抽象的真理。
孩子们之所以学得如此轻松，是因为他们有一种天赋。但是，成年人是暴君，全然不顾孩子们与生俱来的才能，命令他们必须经历与成年人自己一样的学习过程。我们坚持喂给他们知识，而我们的教学也变成了一种折磨。这是人类最残酷、造成浪费最大的错误之一。
因为在我小的时候，我经历了这一过程，并且对此记忆犹新。因此，我试图创办一所学校，一所让孩子们能自由自在地求知的学校。
自然母亲给大自然这所学校中的万事万物提供了许多东西。据此，我把自己的学校设立在一个风景优美、远离城镇的地方。在那里，孩子们拥有极大的自由。最重要的是，我不强迫他们学习不适合于他们幼小心灵的功课。我不想夸大其辞来掩饰自己。我必须承认，我不能够兑现我计划的方方面面。不幸生活于这样一个专制的社会，许多制度还不容去否定，我不得不与我自己不信仰而他人坚决奉行的观念相妥协。但我总没忘记要创造一种氛围。对此，我感到比课堂教学还重要。
氛围无时无刻不在。我怎样创造呢？晨鸟唱醒了黎明，星星带来夜的宁静，夜晚自有其沉默。
蓝天对我们开放着它的美丽，四季在我们眼前变换着绚丽的色彩，天人合一给了我们绝对的机会欢庆四季的更迭。我为春天的到来而写歌，我为漫长的久旱逢甘霖的雨季的到来而谱曲。我们的表演与四季的花香落叶和谐同步。
我从城里请来著名的艺术家，让他们自由地发挥他们的艺术天才。孩子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一旁观看。我自己的创作也是如此。我写歌作诗的时候，也是邀请老师在一旁，或唱或诵。这有助于创造一种氛围，能让他们学到感触不到但终身受益的东西。
对于氛围的重要性，我已经谈得够多了。但还有一个观点我没提及——造就理想的时代——这必须处于一切教育的中心。
正如我们现在所做的那样，当多民族相遇时，这不应该仅仅是人群的聚集。必须有一种纽带连接彼此，否则他们将会相互冲撞。
我们的教育必须让每一个孩子领会并去实现这个时代的精神，而不是去制造分裂，去紧抱民族偏见。人类的种族间自然存在着许多与生俱来的差异，这些差异应该得到保存和尊重。我们教育的使命就是要在差异中求统一，在观念的抵触中发现真理。
这就是我们“毕希伐婆罗提”国际大学所尝试的。我们努力尝试在学校的各种活动中贯穿和谐统一的思想，有些活动是以教育为目的的，有些则包含不同的艺术表达形式，有些则是以为邻居服务的形式重建乡村生活。
孩子们开始为邻居服务，在帮助他人的同时，也时时接触到周遭的生活。能够自由地成长，是孩童时代能得到的最好礼物。我们还有另外的目标：同情人类，不抱种族和民族的偏见。
囚禁一室，孩子们的心灵自然就无法理解那些说着不同语言、有着不同风俗习惯的人。其结果是，在我们的成长阶段，当我们的心灵急于渴求时，我们在黑暗中相互摸索，因无知而彼此伤害，经历了盲目年代所带来的苦楚。传教士对此贡献不小。他们本想传播兄弟之情，但他们那种以教派自傲的傲慢却制造了误解。这一切被永恒地印在教科书中，毒害孩子的心灵。孩子们刚失却心灵的自由，就又遭到如此的桎梏。
我试图把孩子们从这种有害的教学方法中拯救出来，拯救他们异化的心灵，消除课本、历史、地理所灌输给他们的偏见。在东方，仇视其他民族并不鲜见；在家里，我们也是在仇恨中长大。我试图让孩子们忘却这种消极的情感，从西方来的一些朋友，以他们的理解、同情和仁爱，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我们。
各民族精神上的团结统一是我们建校的理念。我想在所有其他民族的帮助之下建立这所学校。我在欧洲时曾向西方的伟大学者呼吁，幸运的是，我得到了他们的帮助。这些学者离开自己的研究之地，来到这所物质条件还很欠缺的学校，帮助我们建成它。
我心中设想的并不仅仅是一所大学，这只不过是我们“毕希伐婆罗提”国际大学的一个方面——我的设想是世界各国信仰精神团结的人都可来此地聚首交流。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大有人在，我在西方旅行时，甚至在许多小地方，也有许多普普通通的人要求加入这项工作。
人类各民族更加靠近，没有卑劣的欲求，他们的聚会将揭示出新的真谛，这将是一个非常美妙的未来。
这些平凡的人将给我们带来真和爱的朝阳，他们就像那个伟人，是人类的殉道者。伟人只有几个打鱼的人追随着他，而在罗马帝国的鼎盛时期，他们的传播生涯却惨遭终结。他遭到权贵的漫骂，被众人侧目，最后屈辱地死去。然而，象征着他失败的十字架却让他永生。
今天的殉道者被送进监狱，接受迫害。他们没有权力，但拥有不朽的未来。
（秦悦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