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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翩翩

此时虽已是午夜,但大街上还是有不少人。不知怎地,阿关的头不那么晕,也不那么痛了,痛减轻不少,他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下,靠在一处暗处,回想着刚刚的情景。

自从在医院苏醒之后,他便接连遇上怪异事件,更碰上了从前只在电影漫画中才看得到的鬼怪。

他犹豫着自己是该回去取回那布袋,还是一走了之?

太岁给他的八张黄符用完了,身上没有可以抵挡鬼怪的法宝,若是再次碰上什么妖魔鬼怪,那肯定死路一条。但倘若刚刚巷子里一番惨斗,最后是布袋手输了,鬼夫妻赢了,现在自己这么折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阿关不想冒险,他一想到那对鬼夫妻的血红双眼,还余悸尤存。他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漫无目的地闲晃。身上的脏臭虽然惹来不少令他难堪的目光,但至少要比被恐怖的鬼怪追杀来得好。

此时接近凌晨,阿关将附近能待的便利商店都待过了,他身无分文、浑身脏臭,不好意思一直赖在里头什么也不买。

他身心俱疲,走着走着,离家越来越远。他来到了一处河堤,那是他还在读夜校时,每天都会经过的一处河堤,附近人不多,很宁静,是一个能让他放松心灵的地方。

他走到河堤上,找了个地方坐下,由于符水的恶臭他已闻了太久,几近麻木而没有感觉,但被淋了一身的符水的衣裤仍然湿漉漉的,在冬天的夜里,极其寒冷,他将身子缩成一团,尽可能地保暖。

河的对面有些楼宇,低矮的旧公寓后方是高耸大楼,形成奇妙的视觉对比。天上堆满大片大片的密云,看不见月亮,只从少许空隙中,隐约看见几点星光。

这时四周的灯几乎都关上了,阿关望着河面发楞,他本来该觉得难过,却又难过不起来,从医院醒来到现在,发生一连串的怪事,活像是一出闹剧。

他想哭,却也哭不出来,只希望捱到天亮,就能摆脱那些恶鬼纠缠。他得去找警察或是社工来帮他妈妈。

至于什么太岁鼎崩坏、什么恶念降世、什么怪力乱神,阿关早已抛到脑后,他无力再去思考这些东西。他将这一切当作是一场恶梦,四周的风虽冷,但宁静让他心安,他不想去烦恼那些听来匪夷所思的东西,他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就在他真的要相信这一切都是恶梦,醒来了就没事了,而快要睡着的同时,偏偏事与他愿违。

他的头开始痛了。

「啊……啊……」阿关摇摇晃晃地站起,头痛得让他发出呻吟。

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注意到河堤远处有个身穿运动衣的壮汉,正朝自己的方向慢跑而来。

不知怎地,他对那壮汉感到异常的恐惧和厌恶。

四周又开始旋转,阿关干呕了几下,呕出酸苦的胃液。他看了看那壮汉,已经离他不到二十公尺,壮汉身穿运动外套,体格异常高大,一双手臂几乎比堤上的路灯秆还粗。

运动外套连着一顶帽子,盖住了壮汉的头,但随着壮汉越跑越近,到了离阿关五公尺的距离时,在路灯的昏暗的灯光下,阿关看见了帽里那张脸。

那不像是一张脸,更像是一团揉烂了的面团,炭黑色的脸孔,依稀可以见到鼻子嘴巴等等五官,全都扭曲变形,右眼眶凹陷,左边的眼睛则是大大一颗,和先前的鬼夫妻一样,殷红地让人发寒。

阿关挣扎起来,他全身酸软,一天的煎熬、严寒引起的高烧、异常的头痛和晕眩,让他再也无力逃跑。

但不跑不行,阿关向后退了几步,那身穿灰色运动衣的大汉,已经来到眼前。

就在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阿关头更痛了,那大汉二话不说,抡起碗公大的拳头,一拳朝阿关砸下。

阿关知道要闪,身子却慢上脑子许多,闪避不及,右肩被打了一拳,像是被大铁锤轰到一样,他只觉得右边身子除了剧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终于不支倒地。

大汉一脚踩下,踩在阿关胸口,踩得阿关吐出了血,胸口的肋骨想必断了好几根,大汉踩下去的那脚才抬起来,跟着又一脚将阿关踢得飞了起来,顺着堤防滚到了底下的草地。

阿关瘫在草地上,天空一角的云似乎让风吹散了,几颗星星变得很清晰,四周虽然还弥漫着奇异的感觉,但他不那么害怕了。

阿关觉得全身都散了,已经分不出来是哪里在痛。恍惚中他想起了白天太岁指着他的额头,说要解除什么封印。

和那时的剧痛比起来,现在似乎还没那么痛。

一个黑影从堤防上窜了起来,阿关知道是那只粗壮的恶鬼,要从堤防上往他身上跳。他纵使想逃,也逃不了,他只知道,那空中的大黑鬼,很快会踏在他身子上,将他踏得稀烂。

他想象着自己的胃和肠子迸出身体的画面,竟觉得有些好笑。阿关缓缓闭上眼的同时,似乎有只白色的蝴蝶,从他脸旁飞过。

蝴蝶微微泛着白光。

好大一片草地。

阿关发现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草好青好美。

好多好多的蝴蝶,围绕在自己的身边。

他跑着跑着,蝴蝶也跟着他飞。

好快乐,没有了烦恼,让风吹得好舒服。

忽然身后一亮,好大一声巨响,震得阿关耳朵发疼,一道落雷打在数十公尺外的草地上,打出好大一个坑洞。

坑洞里冒出一团一团的烂泥,烂泥里和着人的尸骨。

墨黑色的云,像风一样迅速淹没了整个天空;暴雨如狮吼虎啸,铺天盖地落了下来;落雷一道一道打下,打得地动天摇,打出一个个冒着尸骨的洞。

阿关大叫着,身边的蝴蝶一只只让风吹碎、让雨打落,他完全无能为力。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阿关转身一看,竟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黑色巨浪,从后方扑天盖地席卷而来。

一只断了翅的蝴蝶在阿关面前落下,他连忙伸手去接,雪白色的蝴蝶只剩下一只翅膀,在掌心中微微颤抖,无力地挣扎。

阿关用双手护住了那蝴蝶,跪在地上,四周像是地狱。

回头一看,那黑色巨浪已来到了身后不远处,有几百公尺高,正以万钧之势铺盖下来。

「哇——!」阿关猛然坐起,呆了半晌。

原来是梦,他吓出一身冷汗。看看四周,是个约八坪大的套房。

是个陌生的房间。

阿关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毯子上,身上还盖了另一张毯子,身上的伤全好了,一点都不痛了,还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是件白色毛衣,和黑色长裤,毛衣上还挂着标签,似乎是刚买来的,并不合身,还穿得歪歪扭扭,像是硬套上去一般。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正坐在茶几旁,手举着茶杯看着阿关,老人正是太岁。

「小子,终于醒啦。」太岁瞥了阿关一眼。

「我……」阿关茫然地打量四周,问:「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对你施下邪术,引恶鬼害你。昨晚你差点被恶鬼打死。」太岁喝了口茶,这么说。

「对……昨天……」阿关张大了口,昨晚连番逃亡打斗的惨景还历历在目,他害怕地问:「那些鬼……会一直缠着我?」

「小子,你难道忘了昨天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肩上的担子可大得了,那些小鬼小怪算什么。」太岁皱了皱眉,伸手指着这房间说:「你若是没地方去,就把这个地方,当作是临时的栖身之所吧。」

阿关楞了半晌,摇摇头说:「我……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还要去找工作赚钱,我妈妈病了,我得找人帮她。你说的什么人类浩劫,对我来说,那太遥远了……」

太岁点点头,喝了口茶说:「你母亲是受了邪神蛊惑,中了邪神巫法,凡人医生是治不好她的。」

「邪神?是那个什么顺德大帝吗?」阿关想起了家里那些画像,和那恶心的符水。

「大帝!就凭这家伙也配自称大帝?」太岁瞪了瞪眼,哈哈大笑。跟着又顿了顿,正经地说:「不过……这小家伙的确有一套,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击败了不少对手,势力扩张得极快。」

阿关听得一脸茫然。

「故事只讲了一半,上次讲到哪里了,小子?」太岁突然这么问。

阿关楞了楞,才意识到太岁是在问他,这才一面想,一面说:「你说……天上有个吸取凡间恶念的鼎坏了,里头的恶念跑了出来,会让人间发生大浩劫……」

「没错。」太岁点点头。

「但是我不懂……」阿关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懂什么?」太岁问。

「我不懂,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指,你们为什么不找军队,不找道士?我能帮上什么忙?为什么选上我?」阿关问出心中疑惑。

「小子,我们并不是在茫茫人海中选中了你,你根本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备位,是我的备位,太岁的继承人。」太岁望着阿关。

「什么?」阿关张大了口。

「神仙也有寿命、也有盛衰。我掌管岁星、掌管太岁鼎,已有数千个年头,我已渐渐衰老,制御恶念的能力早已经不比从前。」太岁缓缓地说:「所以,我需要一个备位来作我的助手,进而取代我的职责,成为新一任的太岁。小子,你,就是这个备位。不是被选出来的,而是被制造出来的。」

阿关有些迷惘。「被……制造出来?」

「要掌管太岁鼎,要制御恶念,不是每个神祇都做得到。远古时期一位伟大神祇,由恶念中炼出我来。既然生于恶念,因此我不怕恶念,不会被恶念所影响。也因此,天界神祇中,只有老夫我有对抗恶念的能耐,自然也没有任何神祇有资格接任老夫的职位。」太岁望着阿关茫然的神情,继续说着:「我们召集了天界所有医官、懂得炼神的智者。努力了很久、失败了无数次,终于炼出了我的备位,就是你。」

「最后,我们挑选了一对极平凡不过的夫妻,让你的仙体,置入你母亲怀胎的肚子里,让你的仙体,和你的凡体合而为一,再在他们的扶养下长大成人,等待着时机解开你的封印。」太岁说到这里,也不理会阿关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继续说:「但是太岁鼎的崩坏比我们预期中还早数十年,不但天界沦陷,人间也将面临重大浩劫,因此老夫也不得不提早解开你的封印,让你更快地适应太岁之力,助正神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我……我能做什么?我……我还要生活,我要找工作……我……」阿关结结巴巴地说。

太岁沈下了脸,瞪着阿关怒斥:「你、你、你,你什么你?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凡人,你已经是半个神仙。等你在凡间的寿命终结,就会回归天上,和其他四星平起平坐,成为掌管岁星、制御恶念的太岁!」

阿关见太岁发怒,更不敢答话。

太岁喝了口茶,静默半晌,才继续说:「你不必再担心凡间的一切琐事,你就当替天界工作,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只要能平安度过这次浩劫,我们会给你一笔可观的酬劳,让你享受极为舒适的凡人生活,直到你死去,才上天来接掌我的职位。」

「呃,替……神仙工作?」阿关呆了呆,问:「所以……我有薪水可以拿?」

太岁点点头,说:「到时后,你会领到一笔远房亲戚的遗产,二十亿,够你舒服的了。当然,这位远房亲戚,当然是我们安排的,连你父母也不知道。」

「哇!」阿关往后一弹。

「怎么?嫌钱太少?」

「够……够多了!」阿关连忙摇头。

「另外,你的封印已经解开,往后你会陆陆续续遭受到恶灵的攻击;你妈妈让邪神蛊惑,也需要你的力量来救她,老夫想不出你有拒绝的理由。」太岁这么说。

阿关楞了楞,若说是拯救苍生未免太过沉重,至少为了救妈妈,为了保护自己,为了眼前作梦也想不到的可观酬劳,他的确没有理由拒绝。他点点头,对太岁说:「我没有理由拒绝。」

「对。」太岁满意地笑了笑,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等等……那我该做些什么……?」阿关连忙问。

「你眼前要做的,就是学会保护自己,你被人下了邪术,会引来恶鬼袭击你,我不帮你解这邪术,因为这正是锻炼你的大好机会。」太岁回头答。

「锻炼我?但我完全不会抓鬼的法术……」阿关大惊。

太岁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桌上说:「你应该已经知道那袋子是法宝了,另外还有一点钱,够你平日生活。」太岁说完,便化成一阵白光,不见了。

阿关发了好一会呆,才回到茶几前坐下,桌上果然摆着昨晚那只灰白布袋和一迭钞票,阿关数了数钞票,足足有二十万;他再拿起那只布袋,心中这袋子昨晚不是掉在巷子里,又让太岁找回来了?他掏掏袋子,里头还有十几张符。

走在街上,阿关既兴奋又紧张,他的生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左边口袋里的收妖布袋和符咒,让他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右边口袋里的二十万钞票,是他从来也没拥有过的财产。

若真如太岁所说,等到浩劫结束后,自己便成为亿万富翁,想来真是不可思议。阿关看看天空,晴空万里,湛蓝美丽,哪有什么妖魔鬼怪?

阿关来到一家高级餐厅,点了几样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菜,只知道价钱都很贵。

吃完了午餐,他四处逛着,买了许多用不着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花钱花得这样痛快。

随着天色渐渐变黑,他来到一栋公寓的顶楼,拿着望远镜往下看,看的正是顺德大帝府。他脚边摆了个大背包,里头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是他在大卖场里买来防身的东西。

顺德大帝府门口聚集了一票壮汉,有的手里拿着幡旗,上头写着大大的「顺德大帝」的字样;有的手里拿着狼牙棒、鱼刺剑等等的法器。

那些信众们正专心地听着一个老妇人在说话,阿关看了清楚,那老妇人正是阿姑。

「一定是这老妖婆在搞鬼。」阿关心里盘算着妈妈肯定是中了这老妖婆的妖法,要救妈妈,先对老妖婆下手。

他虽然这么确定了下手目标,但想来想去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对方人多势众,一堆手臂上刺龙刺凤的兄弟守在庙前,就算让他逮住了阿姑,又能怎样「下手」?拿球棒敲他?对方怎样也是个老太婆啊。

阿关想着想着,突然脑袋一阵刺痛,痛得他弯下了腰,他不经意地发现不远处的水塔上,站着一个「小人」。

是一个好小好小的人,差不多只有三十公分那么高。

阿关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就在此时,那小人发出一声好刺耳的怪叫,声音听来像只猴子。

楼下起了一阵骚动,连在六楼顶的阿关,都清楚地听到阿姑的喊叫:「他在上面!他就在上面!快去把他抓下来!」

阿关大惊,拿起望远镜好不容易对准焦聚,他看到阿姑正一手指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手招呼着身边的大汉,那些大汉一个个跑进了这栋公寓。

「看到了!看到了!就是他!」楼下传来这样的喊叫,阿关慌了手脚,背起背包拔腿就跑。

公寓顶楼是相连的,阿关跑到隔壁栋的出入口,从那里下楼。

众人看到阿关从另一户的公寓开门奔出逃跑,都纷纷追了上来,破口大骂着:「这小子跑得好快!」「他果然被恶鬼附身了!」「不要跑!」

阿关跑了一会,总算将那些追在后头的壮汉信徒们给甩掉了。他倚着街灯喘着气,正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跑得这么快了?难道这就是「太岁之力」的作用?

就在他心情放松的同时,他的头又开始痛了,伴随着一阵强烈晕眩,使他四肢酸软。他揉揉眼睛,发觉原本身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但此四周除了建筑物,一个人也没有。

迎面卷来好大一片五色雾,远远传来迎神庙会的乐声,和一阵极浓的檀香味。

雾中有几个人影,人影穿过了雾,四个裸露上身,脸涂彩妆的汉子,抬着一顶神轿,以极夸张的步伐走来。神轿后头还跟着几个踩着高跷、摇肩摆手的大型神偶;神偶后头又有数十个作乩童打扮的人,有些拿着法器,有些拿着幡旗,浩浩荡荡地走来。

阿关闻着那檀香味,只觉得全身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像是要飘起来一样,使他头痛减轻了不少。

神轿队伍在阿关面前停下,帘子缓缓掀开,里头坐着的是阿姑。

阿关恍惚中觉得,此时阿姑看起来好慈蔼、好伟大。阿姑笑着,从怀中拿出一罐液体,是一罐浓黑色的符水。

一名随从端着碗上前,让阿姑将符水倒满了碗,跟着,恭恭敬敬走到阿关面前,将那碗符水递向阿关。

阿关抿了抿嘴,只觉得刚刚跑得口干舌燥。原本腐臭恶心的黑色符水,此时看来竟像是琼浆玉液一般,还冒出阵阵香气,恨不得一口喝光它。

他傻笑地端起碗,正要喝下,突然他的外套口袋激烈抖动了起来。

唰地一声,外套口袋猛然窜出一只鬼手,那是破布袋里的苍白鬼手,鬼手一把掐住那乩童脖子,喀吱一声,将牠脖子捏得碎烂,头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头,在空中变了样,哪里是什么乩童,是一颗七孔冒血、满口獠牙的狗头。

阿关蓦地清醒,看着手里端着的恶臭符水已举到口边,哇靠一声将整碗符水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淋漓。

阿姑先是愕然,跟着脸色铁青,拉上了座轿帘子。乩童们个个面露凶光,露出了杀意。

阿关回过了神,抽出背在背后的球棒。那些拿着法器的乩童围了上来,盯着阿关手里的球棒,像是有所顾忌。

原来阿关将太岁给他的符,贴在买来的球棒上,作为防身之用。

阿关不断退着,头又痛了起来,他退到墙边,这时轿子缓缓掉头走了,留下五个邪里邪气的乩童,和四个踩着高跷的大型神偶。

那五个乩童踩着奇怪的步伐,步步逼近。

一个乩童拿着鲨鱼剑,当着阿关脑袋劈下,阿关连忙闪过,还没来得及用球棒反击,已被另一个乩童掷出的刺球击中肩头。

那刺球是用红线捆成球状,上头满是尖刺,样子像海胆一样。阿关怪叫一声,伸手要去拔那刺球,却怎么也拔不下来,痛得他哇哇大叫。

另外三个乩童,分别拿着一柄小斧、一把宝剑及一把狼牙棒,一同冲上前来,阿关怀中又是一阵震动,那破布袋窜了出来,袋口伸出了那只苍白胳臂黑指甲的鬼手,鬼手抓住一个邪乩童的肩头,将牠整只手臂硬生生扯下。

其他的乩童都大吃一惊,纷纷转移目标,去对付那破布袋。

一见机不可失,阿关一棒打在那拿刺球的乩童身上,球棒上贴着的符,在乩童背上炸出一阵白光,将牠左边身子炸掉了一大块,形状像被鲨鱼咬了一样。

阿关看看球棒,上头贴着的符只剩下一些灰烬。赶忙又从口袋掏出一张符,贴在球棒上,他在每张符的后面都贴上了双面胶布,方便黏贴。

「哼哼……」阿关接着又蹲了下来,打开背包,从里头拿出几颗棒球,棒球上面也贴着符。

苍白鬼手和三只鬼乩童一阵混战,鬼手被乩童的法器划出一道道口子,冒出青黑色的血;然则鬼乩童们也不好过,那拿着狼牙棒的乩童,一张脸被抓得烂七八糟。

拿狼牙棒的乩童鬼吼一声,扑向布袋,这时鬼手正抓着另一个乩童的小斧不放,眼看就要被狼牙棒打中。

狼牙棒劈下之际,布袋口又一只鬼手窜出,抓住了狼牙棒乩童的手腕,是一只枯黄带有暗斑的怪手。

「啊!是……是牠!」阿关见到那第二只鬼手又枯又黄,心中一惊。

是昨夜鬼新郎的手。

阿关正觉得奇怪,想不透鬼新郎的手怎么也进袋里了。那手持鲨鱼剑的乩童已经杀来眼前,一剑劈下,阿关用球棒挡了两剑,渐渐挡不住,几次闪避不及,被鲨鱼剑划到两下,只觉得伤口又痛又烫,血流不止。

阿关丢出手里的棒球,连丢两颗。

鬼乩童躲开了第一颗,躲不过第二颗,让贴了符的棒球砸中左手,轰地一阵白光乍现,左手给炸没了。

阿关趁机一棒打下,将那乩童打成灰烬。

他正得意,一个踩着高跷的神偶已经来到面前,那神偶有两公尺高,样子跟平常庙会出巡时踩着高翘的巨大神偶差不多,脸是枣红色的。

神偶一把抓住阿关领口,将他拎了起来,朝着墙壁一掷。

磅啷一声,阿关只觉得身子又要散了,他跌在地上,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手里的球棒早掉了。

另一个神偶也凶恶扑来,阿关赶忙从口袋掏出三张符,那是他最后三张符。

神偶停不住,自个儿撞上握着符的阿关,给炸个稀烂。

「哇!一只浪费我三张符!」阿关气愤骂着,两只神偶一前一后围住他,一拳一拳往他身上打。阿关被打得七荤八素,只能抱着头乱窜。

破布袋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危难,急窜而来,布袋口往一名神偶脸上一罩,只听见一声嘶嚎,布袋弹了开来,那神偶的脸给布袋里的鬼手抓去一大块,绿绿红红的血流满全身。

阿关让眼前凶残的战况吓得腿软,靠在墙边,看着新郎鬼手掐断一个神偶脖子,又与苍白鬼手合力,抓住了另一具神偶,那神偶怪吼怪叫,胸口裂了开来,竟是让两只鬼手合力撕成两半。

一旁那最后一个乩童,吓得在地上一滚,化成一阵烟不见了。

阿关看看地上,那些乩童和神偶的残骸,全都是满脸獠牙的怪物,根本不是什么神祇。

布袋落了下来,阿关连忙上前拾起它,摸一摸肩头,刺球已经不见了,可是疼痛依旧,被鲨鱼剑砍伤的地方还淌着血。

这时阿关才察觉,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大街,而是一个死巷子。想必又是阿姑的什么迷魂邪咒,让他产生幻觉。

他边想边将没有丢中的棒球捡了回来,有些丢进了水沟,符都泡烂了。

数一数,只剩四张可以用的符。

阿关从背包里拿出急救纱布,也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他将伤口简易包扎,让血不再继续流,这才走出了死巷子。

打了个饱嗝,阿关的心情好了些,他从一家高级餐厅走出,美食让他暂时忘记身体上的疼痛。

他准备回去太岁替他准备的栖身套房,暂时休兵,仔细盘算下一步。

他走进一处地下道,一个小摊子吸引住阿关的目光,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符。

摊老板年纪不大,看来二十来岁,一脸胡渣,打扮倒很前卫。

摊老板看阿关走近,也不招呼,歪头斜眼盯着他瞧。阿关忍不住问:「老板,这些符做什么用?」

摊老板懒洋洋地回答:「看你要做什么用,我就有什么符。有求财的、求爱的、改运的、辟邪的,要什么有什么。」

「辟邪……有没有治鬼的?我要治鬼的。」阿关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符。

「治鬼?鬼也有很多种,大鬼小鬼男鬼女鬼老鬼,你要治哪种鬼?」摊老板边说,一边揭开一只铁盒子,从里头拿出更多的符。

「我要治厉鬼,很凶恶的鬼,用来救命的!」阿关正经地说。

摊老板静默半晌,将铁盒子盖上,阿关正觉得奇怪,那老板才从摊子旁的小包包里拿出一本旧书,小心翼翼的翻开书,取出书中压着的六张符。

阿关看那六张符,上头的字写得龙飞凤舞,好不威风。摊老板开口:「要治厉鬼,一般的符没什么用,这六张符不同,是我的传家之宝,专克厉鬼。」

「真的有用?」阿关喜出望外,太岁给他的符只剩四张,而太岁所说的「帮手」却迟迟还没出现,得先找些保命的东西。

「以前我也碰过两次厉鬼,用掉了两张符。」摊老板伸出手指,在那六张黄符上轻轻拂划,闭上了眼、神情肃穆,像是在回忆从前。

「这符怎么卖?」阿关心想,一张符解决一只厉鬼,倒也不输太岁给的符。

「一万块钱一张。」摊老板想也不想地说。

「喝!」阿关楞了楞,没听过这么贵的符。

摊老板望着阿关,冷冷地说:「一万块钱一张,那是卖给一般人的价钱,前些时候有个人求我卖他,一张出价两万块钱,我都不卖。这符是要给有缘人的,少年咧,你和一般人有些不同。」

「嗯。」阿关有些得意,心想这摊老板倒挺有眼光,一般人死了变鬼,自己死了可是成仙。

「你正是有缘人,一张符算你三千,可别再杀价,杀价就没有缘了。」摊子老板叹了口气说。

「好吧。」阿关连忙掏出鼓鼓的钱包,他买了个大钱包,里头装满了太岁给他的钱,装不下的,全塞在口袋里。

「六张我都要,一共是一万八。」阿关数了数钱,将一迭钞票递给摊老板。

摊老板二话不说,将六张符迭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小纸包。两人就这样交换了符和钱,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

阿关的笑是因为买到了六张救命符,摊老板的笑却不知为何,只是意犹未尽盯着眼前少年手里的大钱包。

阿关正准备将符放进口袋,突然脑袋又是一阵剧痛。

「啊!糟糕……又来了!」阿关痛得倒在地上。接连几次经验,让阿关发现,只要一头痛,就有恶鬼找上门。

「少年咧!你怎么了?喂喂!」摊老板惊讶的看着阿关,上前要扶他。

恶鬼还没出现,就让阿关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那摊老板竟在上前搀扶他的同时,趁机一把抢下了他手上的钱包,摊子也不要了,以冲百米的速度,跑出了地下道。

阿关瞪大了眼,跳起来要追,追没两步,又痛得倒在地上打滚。

终于,他慢慢挣扎起来,扶着墙壁往外走,走着走着,才觉得不对,地下道像是越走越长,前面一条条岔路,岔路之中,还有岔路,四周灯光越来越昏暗,时而紫青,时而惨绿,弥漫着说不出的异样气氛。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潮湿,阿关扶着墙走,墙上湿湿黏黏,地上也积着水,有些水洼里,积着黑漆抹乌一团团的东西,仔细一看,是头发。

阿关有不好的预感,拿出了刚买来的六张符,紧紧握在手里。

突然,他发现身后有阵脚步声跟着自己,一回头,哇地叫了好大一声。

「啊啊!」阿关跌坐在地上,眼前站着的,是昨晚那鬼新娘。

鬼新娘一身深红色礼服,上头布满暗褐色的污渍,皮肤上有一道道抓痕,抓痕又深又红,想来是昨晚和布袋手缠斗时受的伤,鬼新娘那红色血眼只剩一颗,另一边变成一个红红黑黑的窟窿。

阿关跳了起来,拿着手里的符对着鬼新娘:「来啊……来……我……我……不怕你!」

鬼新娘一身红衣,连皮肤也变得更红了,脸上怨气强烈至极,一步步逼近阿关。阿关掷出了手里的符——刚买来那六张摊老板的家传符咒。

家传符咒有些黏在鬼新娘身上,有些黏在鬼新娘脚上,有些落到了地上。阿关握紧双拳,期待地看着鬼新娘身体爆炸——

什么事也没发生。

鬼新娘面无表情,上前一把掐住阿关的脖子,阿关只觉得脖子要被扭断了,他一面伸手进口袋掏自己的符,一面暗骂那摊老板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

阿关好不容易掏出一张符,鬼新娘早有准备,将他扔了老远,摔在一处水洼上。

阿关脑袋撞到地,半晌站不起来,手上的符全湿透,字都花了。

一阵凄厉的尖笑,鬼新娘越逼越近,同时,四周的墙壁都裂开了口,钻出奇奇怪怪的人,打扮和先前那些乩童一模一样。

阿关好不容易回了神,摸了摸口袋,拿出了他的最后法宝——那只破布袋。

然而乩童们像是有万全准备,一见那破布袋,竟然一拥而上。

布袋抖动着,苍白鬼手猛然冲出,一爪将一个迎面而来的乩童给抓成碎片。此时,有几个乩童在后头扔出一条条的绳子,捆住了那苍白鬼手。

鬼新娘扑上前助战,袋口又窜出另一只手,是鬼新郎的手。

鬼新郎的枯黄手刚窜出来,几个乩童又扔出了绳子,将鬼新郎的手也给捆住。鬼新娘则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鬼新郎的手,与鬼乩童们一齐施力,使劲地拉扯。

「哇——」阿关一声惊呼,他见到那鬼新郎,竟然给拉了出来。

鬼新郎跌在地上发楞,过了一会才缓缓站起,那鬼新郎脸上有一大一小的窟窿,窟窿的位置本来应该是眼睛,此时却剩黑黑的洞。

那鬼新郎往前走了两步,阿关则退了好几步,虽然鬼新郎两只眼睛都让布袋鬼手给抓没了,却仍像是感应得到阿关一般,一步一步慢慢逼近。

阿关望着那布袋鬼手让鬼乩童扔出的绳子紧紧缠着,孤军奋战,他心里一阵绝望,这次真的玩完了,一张符也没有,身前身后又站了好几个阴阳怪气的鬼乩童,那对鬼夫妻破镜重圆,恨不得生吞自己。

阿关绝望地拾起地上的球棒,想为保卫自己的生命,做最后的努力。

鬼夫妻分别发出了凶恶的怒吼,朝着阿关窜来。

不知哪来一只白色蝴蝶,飞过阿关眼前。

在这瞬间,时间像是凝结了一般。

蝴蝶飞到了阿关和众鬼怪之间,绽放出绚丽五彩光芒。

在耀目彩的光里,似乎有个人影愈见清晰,她挥舞着双臂,挥出一道道弯月形的光圈,那些鬼怪乩童,一碰到这些光圈,有的成了两半、有的成了几截、有的断了头、有的手脚齐飞。

阿关看得呆了,苍白鬼手也没闲着,扯断了捆缚牠的绳子,一把朝鬼新娘脸上抓去。

只听见鬼新娘发出凄厉惨嚎,脸上另一颗眼睛,也让布袋鬼手给抓了出来。

跟着,苍白鬼手抓住了鬼新娘的脑袋,一把将鬼新娘抓进了布袋里。

而那鬼新郎,则在五彩光圈的乱斩之下,变成了碎块,化成飞灰。

光芒终于停了下来,站在阿关面前的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年纪看来不过十六、七岁,长发及腰,皮肤雪白,大眼睛,长睫毛。

少女开了口:「太岁爷应该跟你提过了,我是来帮你的。」

阿关擦擦嘴角的血,一下子傻住了,他感到有些意外,太岁派来帮他杀妖除魔的竟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

少女打量了阿关一会,皱了皱眉,说:「昨晚把你治好了,今天又变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阿关这才想起了身上的伤痛,他让鬼怪折腾一天,浑身是伤,不过比起昨天,这次伤的倒没那么重。

「走吧,先回去再说。」少女转过身走去,挥了挥手示意阿关跟着她。

阿关战战兢兢跟在后面,小声地问:「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妳……」

「翩翩。」少女头也不回地说:「翩翩起舞的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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