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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桃花刀

严奎是渭北有名的“刀子客”。不是人们常说的“刀客”。都是耍刀子的,但“刀子客”的耍刀子跟“刀客”的耍刀子不同,“刀客”杀人,“刀子客”不杀人。但是,严奎最终还是杀了人。

而且,不止一个。

而且,都跟女人有关。

先说刀客。

清朝末年,关中刀客盛行。他们随身携带“关山刀子”。这种刀子出产于临潼关山镇,长三尺,宽两寸,形似腰带,极其锋利。最初,他们三三两两结成一伙,贩运私盐、私茶、绸缎,或者给商家当保镖。当时做生意要缴纳重税,又有官府设卡勒索。刀客们用武力强行闯关,便与官府结下了梁子。官府要清除刀客,刀客联合起来反抗官府。后来,渐渐的,刀客便演变成了杀富济贫的关中好汉。

刀客没有固定的组织和严密的纪律,但每一拨都有一个类似首领的“大哥”;刀客也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但都共同反对清政府。正因为如此,刀客们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战,划地自封,对付官府,形成不了整体的战斗力。但他们的来去无踪、手段凶狠,也令官府十分恼火。

刀客活动在渭河流域,渭北一带就更多。当时著名的刀客有王狮子、飞龙、飞虎、白翎子、野刺猬、黑脊背、胡老六、马老二,等等。

严奎不是刀客。

严奎是皮影匠。皮影匠制作皮影,全凭十几把刀子,所以叫“刀子客”。严奎不光技艺高超,用料也跟别人不同。渭北其他皮影匠都用牛皮,而严奎只用驴皮。驴皮没有牛皮硬,不好雕刻,许多人就不敢用牛皮雕,但严奎敢。而且严奎用驴皮做出的皮影比别人用牛皮做出的要好许多。所以,严奎在渭北皮影匠这个行当里名气很大。

不仅如此。严奎在选皮、泡皮、刮皮上,又比别人高出一手。他只选两岁的乳驴皮。一岁的驴皮太嫩,不硬;三岁的驴皮又太老,过硬。而且整张驴皮他只选用三分之一,也就是驴皮的两肋部分。这两块皮子薄而柔韧,雕刻生旦和人物前臂最合适。剩下的厚皮子也不扔掉,那样太浪费,便宜卖给需要的皮影匠,用来雕刻武将、大片背景、树木山水和桌椅板凳。这些不见功底的粗活,严奎一般不干。

别人泡皮一般用石灰,严奎不这么干,他用草木灰。他将选好的驴皮放入盛满清水的木盆里,撒上草木灰,让驴皮发酵,然后刮去毛、肉,留下净皮。

还有一点很重要。严奎很少在冬、夏两季泡皮,即使因没皮子做不成皮影,他也不在这两个季节泡。因为冬天的冰水容易使皮子冻断,夏天泡皮又容易腐烂发臭。他只在春、秋两季泡皮。当然也不是冬天绝对不能泡皮。有一年,邻县高宏戏班要货要得急,而且给的又是天价,严奎手头没皮子,只好破例。后来,他慢慢琢磨出了冬天泡皮的招法:将驴皮泡在地窖里,用温水泡上一个月,不在水里撒盐。这样泡出来的皮子也能用,但与春、秋两季泡制的皮子相比,还是不一样。

如果谁看见过严奎“刮皮”,那就算是过了眼瘾。他先用一根光滑的圆木压住驴皮,然后用一尺长、两头有把手的月牙刀,斜刀将牛皮一寸一寸地挨着皮刮过去,里外肉、毛一次刮净。别人刮一张皮需要一天,严奎刮一张皮只需半天。快的时候,也就三四袋烟的工夫。

刻镂的皮影多了,严奎总结出一套经验,说给他的徒弟石头听:

刻花形——做活先把眼眼打,然后再把框框画;

雕雪花——雪花先竖画,然后左右再打叉,雕成雪花花;

刻字——先把四方画,横竖交叉就成啦;

刻旦角——弯眉,线线眼,樱桃小口一点点;

刻丑角——想笑,嘴角翅;

刻头帽——先刻帽,后刻脸,最后再刻鼻子线。

这还不是严奎最绝的。最绝的要数他的“推皮刀法”。雕镂时,他扎在皮子上的刀子不动,只凭借手指的力量推动皮子刻镂。先把皮子铺好,然后娴熟地从后腰摸出一把尖刀,扎在铺案上,然后转动推拉皮子,转眼一张皮影就刻镂出来了。而且刻镂的不是皮影的一般部位,是特别精细的花形、头发和胡须等。这把刀看上去很平常,却锋利无比。驴皮一挨刀尖,发出刷刷刷的声音。刀像是有灵性,长了眼睛,指挥着严奎硬是在一张平凡的驴皮上刻镂出不平凡的绝妙皮影来。

严奎最得意的作品是《昭君出塞》。昭君的造型美轮美奂,惟妙惟肖,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严奎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内心却十分柔软。他刀下的昭君之所以如此传神,是因为他对这位古代美女深怀同情与敬佩。王昭君原为汉宫宫女。匈奴呼韩邪单于被他哥哥郅支单于打败,南迁至长城外的光禄塞下,同西汉结好,曾三次来到长安,向汉元帝请求和亲。汉元帝让王昭君出塞和亲。她到匈奴后,呼韩邪单于在西汉王朝的支持下控制了匈奴全境,从而使匈奴同汉朝和好达半个世纪。这样的奇女子,难道不值得敬佩吗?

善良的严奎,对待徒弟真没说的,什么都教他,但有一样,不让徒弟碰他那把随身携带的尖刀。其他二十多种刀具,徒弟可以随便用,唯独这把尖刀不能碰。其他刀具每次用完,都由徒弟石头收起来,放在一个檀木箱子里,而这把尖刀用过后,严奎会重新插进自己的后腰。

这把尖刀,严奎叫它“桃花刀”。叫“桃花刀”,也不是说刀形像桃花,而是因为刀肚上刻着一朵很不起眼的小桃花。

桃花刀与严奎形影不离,严奎把它看得比命还重。夜深人静的时候,严奎看着刀上的桃花,一看就是半天,末了长叹一声,将刀放在枕头下面,再叹息一声,然后吹灯睡觉。

有人说,严奎刻镂的皮影好,全凭这把桃花刀。

说起桃花刀,不能不说到邵镢头。

邵镢头是华州有名的铁匠。严奎是华州人,来频阳之前,一直在华州。严奎三十岁前在华州干些什么,频阳城谁也不清楚,也没人问;三十岁后干些什么,只有他的一些朋友清楚。在频阳,严奎也没多少朋友,就那么几个,比如,皮影班主张才娃;再比如,“恒心堂”的齐掌柜。

严奎告诉频阳的朋友,三十岁之前他算白混,三十岁时他才拜师学艺,学怎么刻镂皮影。他天分高,一学就会,没到一年就把师傅那点本事全学到了手。师“阿宫九美图”之《王昭君》党益民作傅倒是个开明人,对严奎说,你不用再学了,你走吧,可以另撑个摊子了,混世事了。

严奎离开师傅,想自立门户。可是刻镂皮影没有一套好的刀具哪成?严奎就去找华州最好的铁匠邵镢头。

邵镢头从不打镢头,只打刀具,因为脾气倔,落了个邵镢头的绰号。邵镢头住在羊头镇,身边有个十九岁的独生女,名叫桃花,人也长得跟桃花一样艳丽水灵。这么一个水灵的女子,却跟着邵镢头打铁。不是烧火,是像男人一样抡铁锤。女子打铁,这在华州乃至整个关中也很少见。过路的人看见了,都说,桃花托生在邵镢头屋里,算是糟蹋了。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邵镢头照样让女儿抡锤打铁。

邵镢头有个徒弟,叫憨子。烧火拉风箱常常是憨子的事。其实憨子不憨,心里啥都明白,只是少言寡语,不苟言笑。

邵镢头祖上三代都打铁,流传下来一套锤打刀具的绝活。祖上有规矩,绝活只传内不传外。到了邵镢头这辈上,没有男丁,只有一个女儿桃花。邵镢头没办法,只好将手艺传给桃花。邵镢头什么都教徒弟憨子,就是不教他最后的绝活。但他将女儿桃花许配给了徒弟,只等着一过年,就给他们完婚,这也算对得起徒弟了。等他们成亲了,有了儿子,桃花就会将绝活传给儿子,这就等于传给了徒弟。

但是憨子不这么想。憨子认为师傅一直把他当外人,心里有怨言,嘴里又说不出,所以话就越来越少了。

严奎找到邵镢头。

邵镢头说,你回去吧,半个月后你来取刀。

严奎说,不急。

严奎没有走,蹲在一旁看邵镢头父女打铁。刚来时只顾着跟邵镢头说话,谈价钱,没留神面前这朵桃花。现在没事了,看他们父女打铁,才发现桃花出落得跟水蜜桃一样。天气很热,又有火炉烤着,桃花穿的蓝布褂后背湿了一片,胸前湿了两片,紧贴在鼓鼓囊囊的奶子上。这还不算,一抡铁锤,两个奶子还上下乱颤。颤得严奎心里直发毛。严奎活了三十岁,虽说也见识过几个女人,但哪见过这样撩人的女人?心里一下就慌了。严奎想:要是能摸一把桃花的奶子,这辈子算没白活。

桃花擦汗的当儿,扭头看一眼严奎,红着脸膛,无声笑笑,露出两个酒窝,满口白牙。严奎更受不了了。

邵镢头对严奎说,你回吧,过半个月来取。

严奎想走,可是他走不了。他无法站起来。他要是站起来,裤裆那里会让他很难堪。

严奎说,我再看会儿,看邵师傅打铁,比看戏还热闹。

邵镢头不高兴了,沉下脸来说,你这是看我的热闹来了?

严奎赶忙解释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邵师傅铁打得好。

严奎不敢再看桃花,一是怕邵镢头多心,二是怕自己会一直站不起来。他把目光转向憨子。憨子黑着脸,拉着风箱,那眼睛瞪着严奎。这么一来,严奎裤裆很快就风平浪静了。严奎觉着也该走了,站起来说,我走呀,过几天再来。瞥了桃花一眼,拾起身就走了。

邵镢头说,不要性急,过半个月再来。

回去后,严奎再也把桃花从心里摘不出去了。桃花在他心里生了根。那根须越扎越深,扎进了心窝窝,抓挠得他痒痒得难受。

三天后,严奎忍不住又去了羊头镇。

邵镢头说,咦,不是说好半个月嘛,你咋这么性急?

严奎说,没有刀具,我也无法干活,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打好几件,我拿走几件。

邵镢头让桃花将三把打好的平刀拿出来,交给严奎。严奎一抬头,看见桃花正在看他。桃花的眼睛很黑,闪着亮光。严奎的心哆嗦了一下。刀具拿到了手,似乎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严奎悻悻地走了。

按说,有了这几把平刀,严奎可以干活了。别的做不成,刻些雪花、字、龟板、鱼鳞、人字、梅花等,还是够用了。可是严奎没心思干活,老想着羊头镇,想着铁匠铺。说白了,是想桃花。

过了几天,严奎又去了羊头镇。

邵镢头有些不耐烦,不太答理严奎。

桃花给严奎倒了杯凉茶,拿了把蒲扇,招呼严奎坐下,并不急着去取打好的刀。桃花接着打铁。邵镢头和徒弟憨子都黑着脸不说话,严奎坐在那里很尴尬。倒是桃花时不时地扭头来,跟他说几句话。桃花的话像药引子,她说一句,严奎就能说上十句。

邵镢头瞪了桃花一眼,说,话多。

严奎不好意思了,说,那啥,我走呀。

桃花取出几把尖刀,交给严奎。

严奎冲着邵镢头说,我路过县城,你们需要捎啥,吭气。

严奎他们村在南原,来去确实路过县城。

邵镢头说,不缺啥,你走吧。

严奎说,那我走呀。

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瞅着桃花。

桃花说,那你下次来给我捎盒胭脂吧。

憨子说,你上次不是从货郎那里买了一盒嘛。

桃花看也不看憨子,说,那胭脂不行,掉色,还有味儿。等那货郎来了,我还要找他算账哩。

邵镢头叮叮当当敲打着小刀,说,一个打铁的,要那东西做啥!

桃花一跺脚:大——

邵镢头不说话了。

桃花对严奎说,记着,要“喜呈祥”铺子的,钱你先垫上,下次来了我给你。

邵镢头闷着头说,钱从刀钱里扣。

下次再来,严奎真的给桃花带来了胭脂。不是一盒,而是两盒。一盒是上海产的,一盒是天津产的。两盒胭脂,桃花都喜欢。

桃花说,不是让你买一盒吗,你咋买了两盒?

严奎说,一盒是买的,一盒是掌柜的送的。

桃花疑惑地看着严奎,有这好事?

严奎躲开桃花的目光说,掌柜跟我是一个村的。

桃花说,我就说嘛。

这样一来二去,严奎与桃花熟了。后来,严奎知道桃花已经许配给了憨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好好的一个女子,给了一个闷葫芦憨子,实在是可惜。

严奎最后一次去羊头镇取刀,付了银子,还是舍不得走。邵镢头问你还有事?严奎说没事没事,那啥,我走呀。

桃花对邵镢头说,大,我要跟严大哥去一趟县城。

邵镢头问,你去县城做啥?

桃花说,我去扯些布回来,给你和憨子做鞋和衣裳呀。

邵镢头说,今天别去了,过两天让憨子陪你去。

我走了,憨子走了,谁陪你打铁?桃花撅着嘴说,大,我就要今天去嘛,我还有自己的事。

邵镢头说,你有啥事?

桃花红了脸,撒娇说,大,女娃家的事,你就别问了。

邵镢头说,好好,你去吧,后晌让憨子去迎你。

憨子把铁锤当啷扔在铁砧上。

桃花看也不看憨子,跑去洗了头脸,换了衣裳,跟着严奎走了。

桃花路上蹦蹦跳跳的,快活得像只麻雀。她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问严奎,那盒胭脂真的是掌柜的送的?

严奎脸红了,说,真的。

桃花看着严奎的脸追问,真的?

严奎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自己买了送你的。

桃花说,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好心的掌柜。这么说,那掌柜也不是你一个村的?

严奎笑着摇了摇头。

严大哥,你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男人送我东西呢。

憨子没送过?

他呀,去过几次县城,回来连根头绳也没给我买。

提起憨子,桃花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但是她很快又高兴起来,说我早就知道那盒胭脂是你给我买的。不过,我不能白要你东西。

桃花从身上摸出一把尖刀。

严奎吓了一跳,说,你要干啥?

桃花咯咯笑了,说我又不会杀你,看把你吓的。这是送给你的。

严奎接过刀,看了看,说,是把好刀。

桃花说,这是我背着我大和憨子偷偷给你打的。你仔细看看。

严奎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刀肚上刻着一朵小桃花,突然明白了什么,激动得脸都涨红了,抬头看着桃花。

桃花白了严奎一眼说,看啥看,这么多天还没看够?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用这把刀,刻镂出频阳最好的皮影。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看皮影戏了。

刚才还好好的天,没有任何征兆,说变就变。其实天上早就翻起了黑云,严奎和桃花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到罢了。等他们注意到了,白雨已经下来了。两人急忙朝前奔跑。严奎边跑边将自己的褂子脱下来,罩在桃花的头顶。不远处有一个麦场,麦场边有一间草房。严奎两手举着褂子,像举着一面旌旗,为桃花遮着雨,领着桃花朝草房跑去。

跑进草房,严奎赤裸的上身雨水直淌。桃花头上有褂子遮着,没有落雨,但是蓝布衣裳被雨打湿了,紧贴在胸脯上。刚才跑得又急,这时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严奎不敢看桃花,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桃花说,你真傻,脱了褂子也不怕着凉?看这一身雨水。

桃花从严奎手里夺过褂子,帮他擦身子上的雨水。看见严奎的胸脯一下紧似一下的起伏,抬头去看,严奎的眼睛里燃烧着一把火。桃花刚想说什么,严奎一把抱住了桃花。桃花想推开严奎,严奎手臂很有力,没有推开,桃花不再推了。桃花感觉严奎的身子在抖。其实她自己的身子也在抖,比严奎抖得还厉害。严奎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抱着桃花,呼哧呼哧地喘气。桃花用手搂了严奎的腰。

桃花说,严大哥……

严奎不说话,开始笨拙地解桃花的布扣,因为布扣被雨淋湿了,又因为手打哆嗦,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桃花腾出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两只雪白浑圆的奶子跳了出来。严奎将桃花压倒在麦秸堆上……

他们哪里知道,草房外面的雨地里,这时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也在呼哧呼哧地喘息。但喘息跟喘息不一样。里面的喘息是因为激情,外面的喘息是因为愤怒。

外面那人是憨子。

桃花跟严奎走后,憨子越想越气。自己未来的媳妇,跟着别人去了县城,搁谁谁都生气。但是他知道师傅的脾气,又不敢吭声,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天突然黑了,眼看雨就要来了。憨子终于找到了理由,对师傅说,要下雨了,桃花没有带伞,怕会淋出病来,我去给桃花送伞。师傅说,你去吧。憨子撒腿就跑,去追桃花。

眼看着快追上了,没想到前面两人钻进了草房。钻进草房也没什么,周围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不进草房进哪里?可是,等他跑到草房跟前,刚要进去,却听到了里面桃花的呻吟声。憨子一下子傻眼了。

站在雨地里的憨子在燃烧。他能听见雨浇在滚烫的身子上嗞嗞的声音,甚至能看见自己身上冒出的白烟,就像给铁淬火时那样。他真想冲进去杀了这一对狗男女,但是严奎牛高马大,他显然不是对手。再说,他也不愿看见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憨子垂头丧气地回到铁匠铺。师傅问他追上了没有,他一句话也不说,倒在床上,用湿湿的衣衫盖住了脸。

那天,直到黄昏,桃花才回家。躺在隔壁炕上的憨子,听到了桃花在快乐地哼戏。哼的是《屎巴牛招婿》。

憨子心里恨恨地说,哼,骚货,我让你哼!

夜里,邵镢头听见桃花一声惨叫,急忙跑过去一看,桃花躺在炕上,头成了一摊豆腐渣,身边是一摊血。桃花的头被人用铁锤砸碎了。

邵镢头急忙去叫徒弟憨子,憨子早没了人影……

严奎是几天后才知道的。等他赶到羊头镇,桃花已经下葬了。镇上人传说,憨子杀了桃花,然后逃走了。可是憨子为什么要杀桃花,没人说得清。严奎也不知道。但他隐约感觉这事跟自己有关。

严奎来到桃花的坟前,“扑通”跪下,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严奎说,桃花,是哥害了你呀。你告诉哥,是不是憨子?如果是他,他就是逃到天边,我也要找到他,杀了他……

严奎跪在坟前正说着,邵镢头提着一把铁锹朝这边跑来了,喊叫着:你个狗日的,还敢来这里,我今天非一锹劈了你不可!

严奎跪在地上没动,等邵镢头跑到跟前,就要将铁锹劈下来,他看也不看,用一只手架住了铁锹。他低着头说,当着桃花的面,我要叫你一声大。大,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儿子,我给你养老送终。

邵镢头的铁锹被严奎架着,动也动不得。邵镢头是铁匠出身,浑身的力气,可是就是抽不走自己的铁锹。邵镢头急了,一边用脚踢严奎,一边叫骂:谁是你大?谁让你养老送终?我死了喂狗也不让你这个狗日的杂种给我当儿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杀了你!

严奎说,大,桃花不是我杀的。

邵镢头说,不是你杀的我也要杀了你。她跟你去了趟县城,回来就出了事,你这个丧门星,桃花就是你害死的!

邵镢头的倔是出了名的,严奎知道这样僵持下去没有结果。他站起来,夺过邵镢头的铁锹,一扬手,扔出老远,然后丢下邵镢头,匆匆逃走了。老远听见邵镢头喊:狗日的,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严奎以为过些日子,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邵镢头到处找他和憨子,扬言要杀了他们。严奎只好离开华州,逃到了频阳。

邵镢头没有找到严奎,却找到了憨子。憨子倒是条汉子,承认桃花是他杀的。邵镢头一刀砍死了憨子。邵镢头被官府下了大狱。

严奎到处筹钱,想托人打通关节,把邵镢头从大狱赎出来。可是等他筹够了钱,赶到华州的大狱,邵镢头已经死了。

华州成了严奎的伤心地,他重新回到频阳,再也没有回过华州。这么多年过去了,严奎一直在频阳刻镂皮影。严奎发誓不近女色,也不成家。所以直到四十多岁,他还是孤身一人。

后来,身边才有一个徒弟石头。

石头人很实在,也有眼色,就是性软,不像他的名字。一遇到事情脸就泛白,手就哆嗦。有时还哭。这一点,让严奎最烦。但烦归烦,严奎心疼石头倒是真的。严奎把石头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石头命苦,七八岁的时候,母亲跟一个外乡人私奔了。父亲有痨病,没能力再娶,父子俩相依为命,苦熬度日。严奎一次去给戏班送皮影,回来路过石头家门口,讨口水喝。石头满满当当盛了一瓢凉水,端给严奎。闲聊中,石头父亲知道严奎是皮影“刀子客”,就拉着石头“扑通”一声跪在严奎面前,非要让严奎收石头为徒。严奎一个人习惯了,自由自在,从来没有收徒弟的想法。可是父子俩跪在面前,扶也扶不起来,只好收了石头。石头跟严奎学艺不到半年,他的父亲就因痨病死了,棺材钱和丧葬费都是严奎掏的。

频阳城的人都说,严奎对徒弟,真是没啥说的。

师徒俩租住在“恒心堂”齐掌柜的厢房。严奎打算攒够了钱,在城里置办一个小院,一来自己有了立身之地,二来将来也有地方给石头娶媳妇。自己快五十了,这辈子就这样光棍一条过去了。可石头不能跟自己一样,得成个家,将来也好给自己养老送终。

但是,严奎置办房子的钱还没有攒够,就出事了。

都是因为年馑。如果没有年馑,柳叶就不会走进严奎师徒的生活;如果没有柳叶,也就不会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这都是命啊。

头一年关中大旱,颗粒无收。第二年眼看着庄稼就要熟了,突然从西边涌来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庄稼被一扫而光,只剩下了光秆秆。接着,又是三天三夜的黑风,地里的光秆秆也不见了。

那一年,路上经常能遇见饿死的和快要饿死的人。

那天,严奎带着石头去收账,路上遇见了快要饿死的一对母女。这样的事情遇见得多了,师徒俩已经见怪不怪了。严奎刚要走过去,裤脚却被女人拉住了。

女人说,大哥,行行好,救救我们……

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儿,也干哭着说,我饿呀……

严奎心软了。师徒俩将母女背回了家。可是没想到,女人很快就死了。女人是让严奎给的黑蒸馍撑死的。女人看见蒸馍,狼一样扑了上去。严奎劝她慢点吃,女人根本听不见,只顾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五个蒸馍,又喝了两瓢凉水。半袋烟的工夫,女人就不行了,肚子鼓胀得快要爆裂。严奎急忙叫来齐掌柜。齐掌柜看了看,摇了摇头。

女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她断断续续对严奎说,大哥……我女儿就交给你了……当牛做马……随你,只求大哥给她一口饭……柳叶……跪下……叫大……

女人死了。

柳叶成了严奎的养女。

柳叶很勤快,烧火做饭,端茶送水,师徒二人忙碌完了能吃上现成的饭菜。柳叶嘴也甜,一口一个“大”,叫得严奎心里美滋滋的。

年馑一过,柳叶就像雨后的向日葵,疯长,转眼就长成了一个窈窕水灵的大姑娘。严奎越看柳叶越像桃花。那模样,那神态,那走路的样子,都像。好像又比桃花多了一点什么。是什么呢?严奎说不清。当年桃花看严奎的时候,严奎心慌;现在柳叶看严奎的眼神跟桃花一模一样,但是严奎不心慌。柳叶的眼神就像梦里划过的扫帚星,飘飘忽忽的,你刚要捕捉时,它又倏地不见了。柳叶的眼神让严奎害怕。

最让严奎害怕的不是柳叶,而是他自己。

夜里,严奎会不由得想起柳叶,想起柳叶细细的腰身,饱满的胸脯。有一天夜里,严奎甚至梦到柳叶光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怪怪地笑。醒来后,严奎发现自己的裤裆湿了一片。黑暗中,严奎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无声地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真该死!

严奎想,柳叶长大了,该嫁人了。

严奎决定将柳叶嫁给徒弟石头。

石头当然愿意,感动地跪倒在师傅面前。

但是柳叶不愿意。

柳叶说,我还小呢,不想嫁人,大呀,你急啥嘛。

严奎不敢看柳叶的眼睛,黑着脸说,你不小了,也该嫁人了;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柳叶说,你是我大,是柳叶最亲的人,柳叶跟谁有仇,也不能跟大你有仇呀。

但是,柳叶拗不过严奎,还是嫁给了石头。

婚事很简单,石头将自己的铺盖从师傅屋里搬到柳叶的屋里,婚就算结了。三个人都没有亲戚,也不用办酒席。事前,严奎怕委屈了柳叶,从积攒的准备置办房屋的银两里拿出一些,到“张记银器铺”为柳叶打了一对银手镯,算是陪嫁。

把柳叶嫁给了石头,按说严奎心里该踏实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反倒空落落的。尽管柳叶没有走远,就在隔壁,而且白天还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口一声“大”的叫着,可是他感觉好像永远失去了柳叶。这种感觉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还有点酸涩。

新婚没几天,严奎夜里就听见柳叶在隔壁哭泣。开始他不想管,小夫妻吵架,炕头吵炕尾和,没啥。可是柳叶的哭声越来越响,他就不能不管了。他披上褂子,走到小两口的窗下,咳嗽一声。

问,柳叶,咋啦?

柳叶哭着说,您问石头。

柳叶以前一直叫石头“石头哥”,自从成了亲就改成“石头”了。

严奎问石头,你把柳叶咋啦?

石头说,咋也没咋。

严奎不高兴地说,咋也没咋,她会哭?

石头说,我也不知道她为啥哭……

严奎不好再问下去,口气生硬地说,睡吧,都睡,半夜三更的,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笑话。

某日,石头下乡收羊皮去了,家里就剩下严奎和柳叶。严奎正在给刻镂好的皮影上色。猪八戒是黑色,孙悟空是黄色,关公是绿袍红脸。严奎正专心给关公涂抹红脸,柳叶进来了,将一壶茶放在严奎面前。严奎看也不看柳叶,继续涂抹。

柳叶说,大,你喝茶。

严奎说,好。

但并没喝,继续忙碌。

柳叶说,大,我有话要说。

严奎说,说。

柳叶说,大呀,你害死我了。

咹?严奎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柳叶,咋害死你了?

柳叶说,你把我嫁给石头了。

严奎一听这话,笑了,说,女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嘛。

柳叶说,我宁愿不嫁人,伺候大一辈子。

为啥?石头对你不好?

不好。

咋个不好?

不好说,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就别说。小夫妻都这样,过一阵就好了。

大又没成过家,咋知道过一阵就好了?

严奎脸红了,低头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

柳叶靠近严奎,撒娇说,大,柳叶不想跟石头过了嘛。

严奎把手里的物件往案板上一扔,说,你敢,你不跟石头过,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柳叶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哭腔说,大呀,你一点都不心疼柳叶。

说完,转身跑出了屋子。

严奎莫名其妙,不知道石头把柳叶咋了。

那一阵,刀客闹腾得厉害,官府疯了一样到处抓刀客。有一天,七八个官兵追捕刀客来到频阳县城,搜查了一天也没有抓到一个刀客。晚上,官兵落脚在齐掌柜的院子里。齐掌柜的院子很大,有的是客房,再来十几个官兵也能住下。但是,严奎看见那个捕头心里就不踏实。严奎看捕头的时候,捕头正在看从院子里走过的柳叶。

严奎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半夜,石头突然闯进了严奎的屋里,站在脚地直哆嗦,哭着说,捕头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把他从屋里赶了出来。严奎一听“腾”地跳下炕,问柳叶呢?石头直筛糠,说,还在屋里头。

这时,隔壁传来柳叶“啊呀”一声。

严奎骂了石头一句窝囊废,飞快穿好衣裳,说你去蹲在院子里哭,哪儿也别去!啥也别管!去,快去!

严奎将石头推出屋门,然后又将屋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石头听见柳叶喊叫:杀人了!杀人了!

柳叶的叫声,把院子里所有屋里的灯都叫亮了。

几个官兵冲出屋子问,咋啦,谁杀人了?看见蹲在地上哭泣的石头,一把揪起来问,咋回事?谁杀人了?

石头用颤抖着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

这时,严奎也走出屋门,一边穿衣裳一边问,官爷,咋啦?

几个官兵放下石头,提刀冲进柳叶的屋子。严奎跟了进去。他们看见捕头光身躺在炕上,脖子上直冒血泡泡。捕头已经死了。柳叶半裸着身子,萎缩在炕角哭泣。

官兵问柳叶,咋回事?人呢?

柳叶指了指打开的后窗。

官兵从后窗跳出去追赶。

天亮了,追赶的官兵回来了。他们一无所获。他们将柳叶和石头捆绑起来审问。审了半天,排除了石头和柳叶的嫌疑。一个官兵踢了石头一脚说,看他这熊样,裤子都尿湿了,就是给他把刀,他也不会杀人。官兵们基本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天夜里,捕头想睡柳叶,把石头赶了出来,正在兴头上,一个蒙面人从后窗跳了进来,一刀抹了捕头的脖子,然后跳窗逃走了。他们最后得出结论:是刀客干的!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石头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奥秘,问师傅严奎。

严奎说,那捕头是我杀的。

石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师傅。

严奎说,看啥看?你师傅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刀客。

严奎告诉徒弟,他叔叔就是关中有名的刀客严纪鹏,绰号“白翎子”。他从小就跟叔叔闯荡江湖,后来叔叔跟随李闯王战死在渭南城下了,他就发誓不做刀客了,开始跟人学刻皮影。

严奎说,那天晚上,他用黑布蒙了脸面,从后窗跳出去,又从柳叶后窗跳进去,用他的桃花刀结果了捕头的性命,然后又飞快返回自己的屋子,没事人似的出现在官兵面前。

石头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上。

严奎说,师傅知道你软弱,但师傅也知道你嘴严,所以才告诉你。这事你谁也不能说。就是柳叶,你也不能说。

石头点点头。

柳叶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这一点严奎早就看出来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柳叶。柳叶是他的养女,劝说的话他说不出口。

齐掌柜家的管家告老还乡了,齐掌柜让管家的儿子来当了管家。管家姓姬,跟齐家是世交,子承父业理所当然,总比别人放心。但这一步棋,齐掌柜走错了。姬管家的儿子姬林不像他老子那么老实。小伙子来到齐家三个月,账目一塌糊涂不说,还短了二十两银子。齐掌柜是个爱面子的人,不好对外人说,只能用言语敲打姬林,让账房先生看紧点。但是姬林不但没有收敛,有一次还把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带进院子。第二天早上女人离开的时候,正好让齐掌柜碰着。

这下齐掌柜不愿意了,找来姬林最后摊牌,说我再给你三个月,如果你还是这屌样,就给我卷铺盖走人。没想到姬林反倒笑了,说你还别给我来横的,咱柜上暗地里卖给刀客多少刀枪药,你心里比我清楚。大家要是撕破了脸面,你不让我好过,我就告诉官爷,看谁卷铺盖。

齐掌柜知道遇上了赖皮,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让姬林走了。

齐掌柜把肠子都悔青了。有苦难言啊。不找个人说说,心里憋得实在难受。他找到严奎。严奎租住齐掌柜的房子不是一年两年了,两人没事的时候常在一起说话喝茶。严奎的为人齐掌柜是知道的,也是信得过的。所以就给严奎说了。严奎听了也很生气,说这娃恩将仇报,将来是要吃大亏的。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劝慰齐掌柜说,您别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吃屎的还能把屙屎的箍住?

事情过去不久,严奎有天带着石头去邻县一个戏班补缀旧皮影。还剩下最后三张,石头说他一个人用不了半天就做完了,让师傅先回去。

严奎午后回到家,见柳叶屋门关着。大白天关门干啥?

严奎朝屋里喊,柳叶,柳叶。

等了半天,门才开。但出来的不是柳叶,是姬林。

姬林看了严奎一眼,大模大样地走了。严奎冲进柳叶的屋子。柳叶正从炕上下来,慌忙扣着衣襟上的扣子。严奎二话不说,上去撸了柳叶一耳光,转身走了。

这事严奎没有告诉石头。

严奎谁也没有说。

一日,姬林外出要账。姬林前脚刚走,严奎后脚跟了出去。后晌,严奎回来了。姬林再也没有回来。齐掌柜着急了,来找严奎。

齐掌柜说,他不会卷了银子跑了吧?

严奎说,这种人,跑了更好。

齐掌柜说,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没就没了,我咋向老管家交代啊!

齐掌柜派人沿路去找,结果还真的找到了。人已经死了,但身上的银子一两不少。姬林躺在一个小树林子,脖子上有个刀口,已经结疤,上面有一堆苍蝇爬来爬去。齐掌柜报了官。官差追查了半个月,也没有查出个子丑寅卯,只是让齐掌柜多花了不少银子。

齐掌柜对严奎说,多花银子我不心疼,这小子死了倒也干净,只是这狗日的死得蹊跷,人死了,要回来的三十两银子还在身上,一两没少。你说,这是不是仇杀?

严奎说,照你这么说,有点像。

齐掌柜说,一定是仇杀。可是谁会这么恨他呢?

严奎说,他这种无赖,肯定得罪了不少人。

齐掌柜说,严师傅说得对。我记得你早就说过,他迟早要吃大亏,咋样,现在应验了吧?

严奎说,这话我说过?

齐掌柜肯定地说,你说过。

严奎说,我记不得了。

这一年春天,也不知什么原因,频阳城里成亲的特别多。有头有脸的人家给孩子成亲,都讲究请个皮影戏班。特别有钱的请两个戏班,面对面搭台子,把这叫“唱对台戏”。主家不是想让两个戏班比个高低,只是图个热闹。

班主张才娃来找严奎,说是最近生意好,人手不够,想让石头去搭把手。也就是搭个台子,递个皮影啥的。严奎师徒算是张家戏班的人,尽管平时主要给张家戏班刻镂皮影,戏班唱戏去得少,但有时事情一忙也经常去帮忙。就像现在这样。可是石头前几天不知吃了什么,最近一直拉肚子。好汉顶不住三泡稀,小脸拉得蜡黄,站都站不稳。

严奎对张班主说,那啥,石头病了,我去吧。

华州皮影唱的是碗碗腔,频阳皮影唱的是阿宫腔。在频阳呆了快二十年了,阿宫腔严奎也会唱。关键时候,严奎也能帮着吼两嗓子。

可是张班主不好意思,说你也小五十的人了,石头要是去不了,你也就别去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在一旁倒水的柳叶说,我去吧。

张班主说,行啊,柳叶去行。

当着班主的面,严奎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让柳叶去了戏班。

石头病好了,想换柳叶回来,可是柳叶不想回来。过了些日子,石头又去叫柳叶,还是没把柳叶叫回来。石头垂头丧气地回到师傅跟前,一脸不高兴。不高兴,不是因为柳叶不回来,而是因为一些闲话。戏班里的人悄悄告诉石头,说柳叶跟班主的儿子有染。这事石头又不好给师傅说。

师傅正在将上好颜色、发过汗的皮影,用两块木板夹住,在上面压两块热砖,然后平放在热炕上。这叫烫熨。明早起来,皮影就平展展了。

师傅说,一看你这熊样,就知道心里有事。啥事?说!

石头说,没啥事。

师傅说,没啥事你哭丧个脸?

石头说,也不是一点事没有。

师傅说,说,啥事?

石头这才把听来的闲话吞吞吐吐地告诉了师傅。严奎相信这闲话是真的。严奎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劝劝柳叶。张班主是个好人,当初自己来到人地生疏的频阳,多亏张班主收留,张班主是他的恩人。他总不能像上次一样,“做”了班主的儿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机会劝劝柳叶,让柳叶回心转意。

严奎对徒弟说,有空我劝劝柳叶。戏班里本来就是是非之地,闲话就多,你别听他们瞎咧咧,要相信自己的媳妇。

想劝柳叶,得先把柳叶叫回来。严奎带着石头去戏班,把柳叶换了回来。严奎亲自去了,柳叶不敢不回来。

当天晚上,严奎把柳叶叫到屋里,想劝劝她。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柳叶就开始哭泣。严奎最怕女人哭泣。柳叶一哭泣,严奎心就乱了,把想了一下午劝柳叶的话全忘了。

柳叶不光哭,一边哭还一边往严奎身边靠。

柳叶说,大,你根本就不心疼我,你从来就没有心疼过我。

柳叶挺着胸,仰脸看着严奎,靠近严奎,撒娇地扭动着身子,眼睛里闪着泪光,脸上却没有哭泣的表情,一点也不怕严奎。

严奎往后退,退到炕沿跟前,无处可退了,羞恼地说,你离我远点!

柳叶没有后退,反而靠得更近了。眼神里有点暧昧,有点挑衅。柳叶说,我现在这样,都怪你不疼我,把我嫁给了没用的石头。

严奎一把推开了柳叶。

柳叶又靠了上来,说,大,你要嫌弃我,就一刀杀了我。

说着,一下子扑进严奎的怀里。严奎奓拉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柳叶索性搂住了严奎的腰,说,大呀,你才是真正的男人,柳叶从小就爱大,大呀,你就疼疼柳叶吧。

柳叶胆子越来越大,一把捉住了严奎的下身。

严奎一下子就瘫软在炕沿上。

柳叶趁机吹灭了油灯……

柳叶走了。严奎一夜没合眼。

早上起来,严奎来到柳叶的屋子。

柳叶正在梳妆,看见严奎进来,脸红了。

柳叶说,大呀,我知道你还会来。大呀,你就是比石头强,你让柳叶知道啥是男人的味道。从今往后,柳叶只让大一个人疼。

严奎一步步走向柳叶。

柳叶说,大呀,你又想疼柳叶了?

严奎不说话,站住了。在犹豫。

柳叶高兴地关了屋门,转身说,大,你想疼就疼吧。

说着,就要解纽扣。

严奎走到柳叶身边。

柳叶说,好啊,大给柳叶解扣子。

严奎伸出一只手,捏住了柳叶的脖子,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身后摸出桃花刀,在柳叶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柳叶一声没吭,瘫软在地上。

严奎回到自己屋子,举起桃花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石头回来看见这一切,跪倒在师傅面前,哭喊着说,师傅呀,你真傻啊,你只是说劝劝柳叶,谁让你把命也搭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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