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挚今日起晚了,肚里的小子混账,左躺右躺,怎么也不见舒坦,睡到半夜时,铃兰自作主张,去书房找来熟睡的赵元休。
赵元休衣服也没披,穿上鞋子跑来了,潘挚也不知道,是孩子见了父亲老实了,还是自己见了夫君,心里舒坦了,靠在赵元休身上,渐渐入眠。
赵元休半坐半躺,着实难受,后半夜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起早时才松了口气。
幸好前半夜睡了安稳,起早时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只觉得潘挚怀胎辛苦,暗自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借此为由回房了。
直到日上三竿,小王爷不安分,才把潘挚闹醒,这时,早朝都快落了。
正午时分,正好,不冷不热,潘挚决定就在这个时间去一趟竹坊。
马车行得缓慢,“嗒嗒嗒嗒”,小道上一路无人,潘挚奇道:“怎么阿起阿以不在?”
再走进些,门是关着的。
推门进去,外室内室都不在,难道出门去了?潘挚心道。
突然想起,其实竹坊中还有一处地方,潘挚没有去过,现下春夏交际之时,去此地也正合适。
果然沿着长廊走下去,看到一处竹檐,再走近些,似乎听到人声,再近些,声音有点熟悉,再走近些……
“悔不当初,实不该娶那潘氏……”
“做我的皇后,做我最尊贵的皇后……”
潘挚脑子一片空白,原来,一切都是虚幻,原来赵元休的心中只有被他取了“丽华”这个小字的女子,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想娶她,原来她……只是两人的垫脚石,原来,他是真的如此狠心。
无力再听下去,一阵天旋地转,潘挚身子重,铃兰扶不住,骤然回身的瞬间,撞到身后一直垂头不语,额上满是冷汗的马夫,马夫手上抬着此次带来赠给刘丽华的礼物,手中东西一落,慌乱中不知怎的,潘挚踩上一脚,重心不稳,隆起的肚子遮挡住身下的视线,只觉前方一重,狠狠坠下。
鲜血就在此刻从潘挚身下涌涌流出,铃兰浑身颤抖着,嘶哑着微弱的嗓音说:“娘子,娘子……”除了这两个字,铃兰已经无力再说出其他话语。
潘挚低低呻吟几声,气息奄奄,朦朦胧胧间,似乎感觉到赵元休的气息,他的声音在周遭徘徊。
不可能,他不可能为我哭,不可能为我难过……
“孩子……保住孩子……”下裙有一阵濡湿,腹部的重力不受控制般的,想往外涌,潘挚强撑着,不敢让自己昏倒过去。
“大夫,大夫,方才替你照看的大夫呢,在哪里,在哪里!“赵元休大吼。
“走……走了。”刘丽华磕磕绊绊道。
“走,回府,张旻,张旻,快去找太医,张旻!”
一片混乱之际,铃兰看着被赵元休抱着潘挚,冲着同行的另一位侍卫道:若想保住你们几人阖家性命,速去韩国公府报信,就说,王妃危矣,还有……罢了。”说罢,跟上马车。
嘉庆殿内,所有宫人都在忙活着,昨日大军开拔,连绵准备了数年,皇帝一颗心暂且放下,决定今夜宿在皇后殿内。
不说旁的,李皇后虽有色衰之态,对政事颇有一些见解,有些事情大臣们会忽略,女子反而细心能发现,皇帝着实有些事情想问问皇后。
李皇后颇为欣喜,她如今也唯有在此事上能得皇帝欢心,命嘉庆殿众人准备接驾,谁知接近入夜时分,殿外来人,来的是韩国公府五郎之妻,赵承庆。
承庆郡主不仅一人前来,身后站着的人颇为眼熟。
承庆郡主跪伏在地,说道:“妾漏夜前来,求圣人为我家三姑娘做主。”
李皇后笑道:“这是怎么了?这人瞧着,怎么像是田御医身边的人?快快起身,起来了再说,潘府的三姑娘,可不就是挚儿。”
承庆郡主不起,犹自说道:“韩王妃滑胎,如今,生死未明。”
李皇后脸色登时就变了,昨日潘美带着大军北伐,今日他的女儿就出事了,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
潘挚一直坚持了许久,从竹坊一路到王府,在王府等待大夫,她害怕,只要昏睡下去,腹中的孩子会彻底从她身体上消失,强烈的惧意迫使她忍住剧痛,一直等待救她的人来,一直等到,宣判……
房间里交叉着各种混杂的声音,有哭泣,有痛骂,有讨饶,潘挚浑然听不见了,她只听到那位田御医说“臣必尽力,保王妃性命。”
不知道何时,身侧混杂的声音,渐渐淡去,血腥的气息变成了一股沁人心扉的水流气息,耳边淅淅沥沥听到水流的声响,缓缓睁开双眼,眼前忽然变成了一处小溪流,淙淙流淌。
潘挚好奇之下,脚步不由自主凑近,水并不清澈,中间夹带着不少黄沙,沿着溪流走下去,前后一个人也没有,走到底,朦胧之中发现一座黑色的简陋石桥突兀出现。
潘挚几乎是下意识的探寻,愈走愈近,离石桥不远时,模模糊糊间,听到人声,潘挚用力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脚步渐渐往声音的来源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方有个身影急急向此处跑来,那个人端着个檀木匣子,似乎是十分欢喜。
潘挚看清了来人,粗哑着嗓音叫道:“阳生……”
阳生跑到潘挚身边,兴奋道:“可找着小娘子了,”边说边打开木匣子,匣内血红色玉镯,宛若溪水流淌般,盈盈泛出光泽透亮,潘挚透过血色玉镯,竟看到自己的面色毫无一丝人色,浑如惨白,而自己穿着的,恰是未出阁时的服饰打扮。
“人在大理得了块璞玉,花了好长时间请教了几位师傅,才雕琢而成,小娘子戴着瞧瞧。”
潘挚看着匣子子里的玉镯,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伸手拿起玉镯,举起手的瞬间发现手腕上竟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血色玉镯。
就在此时,破碎的声音突兀响起,手腕上的玉镯碎成两半,登时跌落,再碎成四小块,手上空空,刚才还握着的玉镯,化成黄沙,顺着手落下。
“小娘子,该回去了……”
潘挚惊诧抬首,阳生合上木匣,转身快步朝着方才来时的方向跑去,潘挚追在后头拼命叫喊,可无论如何追赶哭喊,阳生的步伐越来越快,渐渐的看不到身影,空中犹自徘徊着似有若无的声音,“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回去,回到哪里去?
前方猛地出现一股刺眼的亮光,潘挚脚下一空,犹如到了悬崖边上,狠狠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