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里苏夫人拉着丈夫的手一脸焦急的问道：“锦添，你说这信都送去那么久了，那个周先生会不会不来啊？要是他真的不来，你说咱们苏家可怎么办啊？要知道外头那个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只怕龙颜震怒，到时候咱们苏家也担待不起啊。”
不要说苏夫人着急，苏锦添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虽说两人颇有交情，又互有恩情，但是涉及到生死之事，连至亲兄弟，至亲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
但是话又说回来，若周衍真的不来，他也怪不得他，毕竟危急情况下选择自保是人之本性。
苏锦添安慰似的拍了拍夫人的手，镇定道：“再等三日，若是无人前来。你便带着慕寒从密道逃走。直接去找群英寨找季瑶，也就是当初来咱们府做过一段时间苏府大小姐的苏暮云，我相信凭着这份情在，她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二人的。”
“锦添，那你呢？”苏夫人眼睛一阵酸涩，眼泪刷刷的往下落。
苏锦添叹息一声道：“龙颜大怒，总得有人来平息这怒火，我若不留下，只怕咱们一个也走不掉啊？”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贾仁声音焦急的喊道：“老爷，不好了。那个荣公公又闹开了。”
苏锦添面露薄怒之色，喝骂道，“一个阉人而已，也敢在我们苏府撒野。”
荣录自打接了夏云昊下的旨，便亲自顺着大运河乘船来到了苏州，原以为是件简单易办的事儿，谁成想这苏暮云居然不在家里？荣录忍不住腹诽，这哪个大家闺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居然当初跟了那姓顾的私奔了，竟真的就不顾家中父母，再也不曾回来了？
事情若是办不成，只怕回去也是得挨打挨骂的份儿，荣录索性在苏府住下了，又给了苏锦添半月的时间，让苏锦添无论用何种手段，务必将苏暮云给找回来，否则按欺君之罪论处，定不留情。
苏锦添走到偏殿的花园拱门外，稍微顿了下，理了理衣裳，平复了心情，才急忙走进屋子内，此时荣录正斜倚在软塌上，旁边站着两个肤白貌净的男孩，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一个在打扇，一个跪在塌前给荣录喂葡萄，俨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
“荣公......”另外一个公字还未叫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大抵一个人最缺什么便最在意什么。太监是没根儿的东西，也就最记恨公公这个称呼。从前在宫里那是身不由已，如今可是在宫外。
“荣总管，我已飞鸽传书给小女，说是内子病重垂危，小女素来孝顺，定不会不回来的，还请总管多宽限些日子，毕竟从南方赶到苏州，饶是快马加鞭也总得十几日。一时遇上点事，耽搁了也是有的。还请荣总管海涵。”苏锦添拱手求情道。
荣录掀开了眼皮，笑道：“苏老爷，您可是以后的国丈大人，我可不可受你的礼。只是我来苏府已有大半月，若是再不回去，只怕皇上会着急，这皇上一着急，那可就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了......”
太监的声音原本就尖细难听，再加上笑声那就更刺耳了。
苏锦添皱了皱眉道：“荣总管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就算苏某有幸做了国丈，那顶多也就跟荣总管可以平辈相交啊。”
荣录翘起兰花指，伸手指了指苏锦添，呵呵的笑道：“难怪苏老爷这生意做的遍布天下，就凭你这张嘴，说出的话，着实让人听着舒坦。”
跟着又旁若无人的捏了捏一旁侍儿的手，“行了，我就在多留五日，若是五日一到，人还未回来，我也只得先回京复命了。我在皇上身边伺候惯了的，离了我只怕那些年轻不懂事的伺候不周到，这不一日三遍的派人来催呢。”
“多谢，荣总管大恩。这个人情，苏某记在心里了。”苏锦添出了屋子，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说是给了自己面子多留五日，多半还是他自己个想在这苏府里多享受几日罢了。每日山珍海味的伺候着不够，居然还派人从外头买了几个年轻俊美的戏子，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当他苏府是个什么地儿？
自打荣录来了苏府之后，在苏锦添的三令五申之下，苏慕寒也不敢似往常那般放肆，整日的窝在自己的小院里，都快闷的发霉了，正蹲在椅子上拿着根野草逗弄着瓮里的两只无精打采的蛐蛐。
“慕寒，我的儿啊......”苏夫人一进来就搂着儿子哭了起来，这倒让苏慕寒紧张的手足无措了，一个劲的问，“娘，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苏夫人哭了好大一会儿才擦干了眼泪道：“慕寒，如今你也长大成人了，有些事娘也不该瞒着你了。”
苏慕寒睁大了眼睛笑着问道：“娘，您可千万别告诉我，我不是你亲生的。”
苏夫人破涕为笑，一指头戳在苏慕寒的脑门上，“你个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玩笑话，你可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胡说些什么呢？”
苏慕寒扶着母亲坐下，又亲自斟茶倒水，末了还转到了身后给母亲捶背，“娘，您觉得力道怎么样？我可是学了好久呢。”
苏夫人才止住的泪意竟又被勾了起来，哽咽着道：“很好，很舒服！”
“娘，到底发生了何事？您以前从来不哭的，怎的今儿动不动就流泪？”苏慕寒饶是神经大条，这个时候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苏夫人擦了擦眼泪，抚着儿子的脸道：“你成日里不是说要去找姐姐吗？我跟你爹商量了，三日后便让你贾仁叔带着你去找你姐姐，那地儿，你贾仁叔去过。也算是熟门熟路。”
“娘，那你跟我一起去吗？就当是游山玩水，顺带将姐姐和姐夫给接回来。”苏慕寒显得很雀跃的样子，恨不得立刻收拾了行礼就去了。
苏夫人轻叹了口气道：“娘这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如今老了就更不想出去了，就在家陪着你爹。你这一趟出去好好的玩一玩，看一看，等回来后，再仔细的说给娘听，娘也偷回懒，在家坐坐便看到了大好的河山。”
苏慕寒答应的很干脆，转身就开始去收拾衣服了。大抵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有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开开心心的资格吧。
“娘，咱们府里来的客人，就那个姓荣的荣公子，倒是个有趣的人，前儿在花园里见了我，说来也奇怪，盯着我看了许久，一个劲的夸我生的俊俏好看。你说这人怪不怪？这世间哪有男子这么夸另一个男子的？”苏慕寒一副赤子心肠，哪里知道那些个龌龊的勾当，权当是笑话说给了苏夫人听。
苏夫人脸色大变，叮嘱道：“慕寒啊，记住娘的话，离那个荣公子远些，他那样的人跟咱们是不一样的。记住了没？”
苏慕寒虽也好奇，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娘说是啥便是啥，儿子记住了。再说了，左不过再等三日，我便可以去找姐姐了，哪里还能再次遇见他呢？”
夜色渐浓，屋内昏黄的烛火左右摇曳着没有熄灭，雕花的大床上苏夫人倚在苏锦添的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听着彼此的呼吸。
“老爷，我今儿跟慕寒说了三日后让他出门去找姐姐，那傻小子高兴坏了，这会子指定还在收拾行李呢。”每每想起儿子，苏夫人脸上不觉就浮现出柔和的慈母神色。
苏锦添疑惑的问道：“那你呢？”
“老爷，我自打十六岁嫁入了苏府，跟了你。这一辈子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想和老爷分开。”苏夫人平淡的说着，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岂是说放便可以放下的。
苏锦添将她仅仅的搂在怀里，“你这又是何必呢？”
“只要咱们慕寒好好的，其他的我别无所求，心甘情愿跟在老爷身边。”许是白日里哭的太多了，这会子感动起来也只是觉着鼻子酸酸的，眼里到底是没了泪。或许在她的心里，能跟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也是件幸福的事，所以不值当掉泪。
“其实咱们家慕寒就是太过单纯了些罢了，有了暮云照看着，我倒也放心了。老爷，您说暮云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来苏州，会不会来咱苏府？”苏夫人喃喃的问着，多半也是安慰自己，她与季瑶也不过相识月余的时间，甚至是谈不上了解。
相反对于这一点，苏锦添却肯定的嗯了一声。虽然他与季瑶认识的时间尚短，但是依着他看人的眼光，决计不会错的，将慕寒交给她，他很放心。他相信季瑶会像亲弟弟一样照顾慕寒的。
甚至比起周衍，若是同样得到苏府落难的消息，无论多大的危险，他都相信季瑶一定会来，但是周衍，他不确定。
正暗自沉思着，一道劲风袭了过来，有暗器穿过帐帘落在了绣着鸳鸯的锦被上，那是一个字条。
“明日午时初刻，城外乱葬岗！”
他，到底还是来了！
苏锦添也说不上来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欣慰多些还是担心多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