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柴房的角落里，白芷手里攥着个发硬的馒头，愣愣的出神。长长的刘海遮住几乎大半张的脸，也遮住了脸上那扭曲的如同蚯蚓爬过般的伤口。
馒头又冷又硬，白芷发狠似的咬了一口，就了开水才艰难的咽了下去。好在上天垂帘，小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很多时候她自己也不大明白内心里的执念从何而来，她总是固执的相信大小姐能以一己之力夺回山寨。
这盲目的自信，追根究底绝大部分来源于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白芷性子里有些认死理的偏执。
而偏偏又是这份偏执让她能活到现在。也庆幸上天没有辜负她的一腔期盼，季瑶回来了！
“就知道你这贱骨头藏在这躲懒，还不快去干活！”后厨的邱妈妈扯着大嗓门朝着白芷吼道。白芷也不辩驳，三口并两口将剩下的馒头塞进嘴巴里，因为吃的太急，被噎的直翻着白眼，连忙起身推开了邱妈妈，跑到院里的水缸前，猛的灌了几口凉水，才缓了过来。
邱妈妈扭着水桶般的腰，几步走到白芷的跟前，一把揪住白芷的头发，怒骂道：“好你个贱蹄子，我不过说了你两句，这脾气真是愈发的大了，真当你是哪家的小姐，主子不成？居然也敢推搡我？”
邱妈妈说的严词厉色，末了狠狠的甩开了手，白芷也不辩解，双眼死死的盯着邱妈妈，因剧烈拉扯后露出半边脸上的狰狞伤口。让邱妈妈看的不由咽了下口水。悻悻的道：“吃完赶快给我去干活！还真以为来了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能护着你了？做梦去吧！”
然后扭着肥胖的身躯絮絮叨叨的转身离开了。白芷愣愣的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轻轻的揉了揉被揪痛的地方。弯腰拿起靠在角落里的水桶正打算去挑水。
谁知起身的时候，正看到月亮门外的合欢树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其实这样的日子，今儿又不是头一遭。但不知为何鼻头就酸酸的，眼眶也热热的。白芷朝着季瑶挤出一抹笑，然后提着水桶，快速的跑开了。
很多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自是想象不到其中的艰难。季瑶也知道自从寨子发生变故后，白芷作为她的贴身丫鬟日子必定不好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那些老婆子们做惯了粗活，手上的力道可不比男子的差多少。
今儿她是瞧见了，以前她没瞧见的时候呢？
青禾低声道：“小姐，大当家那边还等着呢。”季瑶吸了吸鼻子，换上浅浅的笑。在青禾的陪同下去了聚义厅。
“暮云，怎么不好好歇着呢？有事让下人们传个信，我去找你便是！哪里还值得你亲自跑一趟。”顾云凡一脸紧张的迎着季瑶落座。
季瑶娇嗔道：“我这身子都好差不多了，哪里就不能出来活动活动了？”
“你过来找我有事吗？”顾云凡问道。
季瑶打趣道：“无事便不能来瞧瞧你了？难道大当家的金屋藏娇，怕被我瞧见不成？”说着就朝着内屋瞅了瞅。
顾云凡连忙告饶道：“这一走几日，堆积了好些事情。正事都忙不完，哪里还有那样的闲情逸致。这不从回来到现在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
季瑶立刻上前将顾云凡桌上的一堆东西推到了一旁，关切道：“正事再要紧，那也比不上身体要紧。”
又对着青禾道：“青禾，你下去准备两样可口的饭菜。”
顾云凡受宠若惊的一把抓住季瑶的手，柔弱无骨的柔荑被握在掌心，顾云凡心里暗道，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从前季瑶的手因为常年练功的关系，手上布满了老茧。而苏暮云的不一样！
季瑶娇羞的抽回了手，道：“有人在呢？”
青禾做事向来利落，片刻的功夫便端上来几道颜色精致的江南小菜。顾云凡食指大动，边吃边夸赞道：“我身边就缺个青禾姑娘这样能干的人才。”
季瑶带着醋意道：“大当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对着我的婢女一个劲的夸。没的还以为……”
顾云凡最爱看季瑶吃醋的模样，因为这样代表他离征服季瑶也就不远了。寻常人哪里会为不相干的人所说的话而吃醋呢？由此可见，季瑶的心里有他！
季瑶又对着青禾道：“既然大当家的瞧上你了，今儿我就做主把你送给大当家了，想来大当家也是不会亏待你的。”
青禾连忙跪下求饶道：“小姐，奴婢是您的婢女。以前是，往后自然都是。就是您赶我走，奴婢也是不愿意的。”
顾云凡顿时就有些尴尬了，末了还是劝道：“青禾姑娘，你先下去吧！”跟着又道：“暮云，你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跟自己的婢女较什么劲？”
季瑶哼了一声，道：“明儿我打算让贾叔先回去报个平安，免得家里人担心。”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看着季瑶婀娜的背影，顾云凡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这回也是因祸得福，她到底还是选择留下来了。
出了聚义厅，季瑶长长的舒了口气，青禾低声道：“小姐是累了吗？”
季瑶点头，每次对着顾云凡，她都要费尽心思的不漏破绽，扮演着另外一个人。着实让她心累无比。相比而言，她喜欢正面的交锋，简单而直接！不服，揍到你服为止！
回去路过后院的柴房时，正看到白芷挑了一担水，身边围了几个孩童，不停的朝着白芷做鬼脸。
有个稍大的孩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白芷扔了过去，嘴里骂道：“丑八怪，丑八怪……”
其他几个孩童也有样学样，都捡起了小石头砸向了白芷，白芷挑着水也躲不开，朝着几个孩童喝了几句。
几个孩童便扑棱着小短腿，作鸟兽散了！
“小姐，白芷姑娘也太可怜了！”青禾有些不忍的说道。
季瑶默不作声，思量了许久还是对着青禾吩咐道：“你一会儿去送个信，让白芷晚上来找我！”
青禾脆生生的应了是，一路小跑着出去了。季瑶莞尔一笑，青禾这丫头也真是善良，她不过说了一句见白芷罢了，又没摆明要救白芷于水火。况且以她目前的身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夜幕降临大地，袅袅的炊烟被细小的风斜斜的升向了半空，远处巷陌里不时的狗吠声，让整个群英寨多了几分安宁。
成群的鸟儿呱呱的叫着，踏上归巢的路。一盏盏亮起的油灯点亮了丝丝的温暖。季瑶倚在窗边，看着夜色发呆。
这样静谧而富有生活气息的夜晚，真是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青禾摆好碗筷之后，喊了几声，季瑶才回过神来，冲着青禾抱歉的笑了笑。青禾摆着碗筷道：“好在少主心细，特意让奴婢学了几样江南菜。否则大当家真要疑心起来，只怕又是麻烦。”
对于这点，季瑶深有体会，再回群英寨之前，为了做好苏暮云这个身份。周衍特意从江南请了人过来教她，细枝末节的事情都做的面面俱到。
季瑶清楚的记得周衍嫌恶似的拉着她的手道：“你看你的手哪里有半分小姐的样子？连青禾的都不如！”
说着又拉过青禾的手放在边上做了对比。这一对比，季瑶连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她的手的确糙的很，简直是不忍直视。
于是周衍特意让人寻了秘方，日日用药浴养着，起先的时候手上的肌肤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酥痒难忍。待到表层的皮褪尽之后，季瑶再看自己的双手，就又觉着先前的苦也算是值了。
前世的她日日练拳，一双手早已变形，更别提什么美感了。如今倒也算是脱胎换骨了，试问世上哪个女子不爱美呢？她也不例外。
“小姐，您觉着大当家对咱们真的半分疑心也没有了吗？”青禾疑惑的问道。
季瑶思虑了许久才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有把握，顾云凡此人心思深沉，决计非你我可以揣度的。咱们能做的只有步步谨慎。等着他露出破绽。”
青禾又道：“原本奴婢以为依着小姐的性子，是做不了大家小姐的模样的。不想如今看来跟真正的大家小姐并无区别。有时候奴婢真以为您就是苏家小姐呢！”
季瑶伸手捏了捏青禾的秀鼻，道：“丫头越发贫嘴了。若是能够活的像自己，谁愿意顶着别人的身份活的那么辛苦？”
子夜时分，屋子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影下季瑶捧着本书，仔细的看着。旁边的青禾托着腮，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书名叫做《三国游记》，里面翔实的记录了大夏、出云、大商三国的风土人情，人文地理。季瑶正看的入迷，轻轻的敲门声把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青禾揉着惺忪的眸子，开门将白芷给迎进屋子，然后她在门外守着，自打上次出现了个黑衣人，她也愈发的谨慎起来。
“奴婢参见大小姐！”白芷作势就要跪下行礼。季瑶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道：“往后不要行这些虚礼了。”
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白芷点头应是。季瑶轻叹口气，伸手想要扶开白芷额前的长发。
白芷有些抵触的往后退了退，惶恐道：“奴婢怕吓着大小姐了！”
季瑶突然就难受的厉害，哽咽道：“我什么都不怕！只是苦了你要受这样的屈辱。”
白芷红着眼圈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