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avier!”这个名字自灵魂深处惊呼而出,生命忽然静止了,眼前一片空白。
惊扰了灵魂,凯特被人拉回地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心脏溺水沉没,令人窒息。
汝炀霎时间手足无措,从来未曾见过人可以失控到如此地步,哭声凄烈,感觉她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哭出来。蹲下身,想伸过去拍肩安慰她的手,面对她耸动的肩膀又收回来。
“你怎么了?”在剧烈的悲恸面前,这一句话显得渺小微不足道,可汝炀也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也许是触碰到了凯特的禁忌,汝炀方才不过突发奇想的一出恶作剧,想推她下水,唯一一次纵容自己,竟然引发对方更强烈的爆发,是他始料未及的。
汝炀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以蹲着的姿势一直在旁边看她哭,直到腿脚发麻,凯特才渐渐平复过来。等她哭够了,汝炀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凯特脚麻了,干脆直接坐在湖边草地上,汝炀也不顾形象坐下来。
身体一抽一抽的,眼睛红肿,汝炀伸直一条腿,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凯特拿过来拧了一下鼻子,对折,然后擦脸上的眼泪。
汝炀看着很想再拿一条手帕给她,可惜只带了一条。
“你刚刚是怎么了?”汝炀再次试探性问出口,语调轻柔,生怕再惊扰到她的情绪。
“我想起了一个人。”凯特又擦了一下眼睛。
汝炀控制住好奇心,没继续追问,她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就算了,毕竟谁也不愿敞开伤疤给别人看。
“他叫Xavier,是魁北克人。”
生死关头,她叫了这个名字,汝炀于是猜测,这个人对她肯定意义非凡。
“他是我的初恋,上大学时认识他,我们都热爱摄影。你可能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上大学才谈恋爱,我是遇见他之后逐渐变成这样的。”
这是她尘封已久的记忆,经过方才的声嘶力竭的哭泣,好像没这么难以回忆,她终于肯回想了。
“在那之前,我其实和潇潇一样自律刻苦。小时候因为时代周刊上的封面图片而爱上摄影,用存了十多年的压岁钱加上兼职的钱买了第一台相机,可是父母觉得那是不务正业,甚至断绝生活费阻止我继续摄影。”
“但是我热爱摄影到了痴迷的程度,父母都忙于工作,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管我,实际上我有大把的自由时间可以支配,逃脱他们的管束。”
这些事情真令汝炀惊奇,“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还是一个热血青年。”
“我现在也年轻,谈论女士的年龄是无礼粗鲁的行为,你知道吗?”凯特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年龄,不过她不喜欢有人打断她的讲述。
“然后呢?”汝炀见凯特还有说下去的欲望,接着问。
“我考上加州艺术学院,父母一看那所学校的名字挺熟悉,就让我去上了,他们甚至都没有时间仔细看我的录取通知书,我报的是摄影专业。说起来,我和Leslie还算是校友,他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
“Xavier的父亲是魁北克人,母亲和我一样是香港人,他长得非常美,是你想象不到的美。”凯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放出光彩。
“有多美?”汝炀想象不出一个男人能美到何种程度。
凯特转头看向汝炀,“他其实跟你有些像。”
万万想不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汝炀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她说的是认真的,可还是开玩笑地问,“你这是在夸我吗?”
“他比你更好看,摄像机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他是一个自带光环的人。”凯特眸中神光突然黯淡下来,“同时他也是一个花心的人。”
“我可不花心,我从头至尾喜欢的人只有一个。”汝炀为自己辩解道。
“好巧,他也跟我说过差不多同样的话。”命运的神之巧合,凯特接着说,“他身边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女人,他说我是特别的,可是我找不到属于我的位置。我们都喜欢安塞尔,折服于奇特的自然景色,毕业之后,我向他提出去南美洲旅行,他表示也很有兴趣。”
“旅行途中,我和他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形影不离。同样因为过于紧密,我们之间也产生了矛盾,经常要为了拍一个地方的景色,轮流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吃睡都在车里。”
“听起来挺浪漫。”汝炀无法想象那种生活,坐飞机最多也不过十一二个小时,而且头等舱的环境比较舒适,这在他看来,像是某种茹毛饮血的生活。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路途上通常整条马路都只有我们两个人,手机也搜索不到信号,我们之间的相处没有任何缝隙,矛盾也由此产生。”
“有时候,我们会就某一个极小的艺术观点发生争执,互不相让,他觉得我的摄影过于功利,只会给模特拍一些服装,根本不懂摄影,而我觉得那是我为了生存得更好必须做出的妥协。”
“摄影师的工作不就是摄影吗?还分高低贵贱。”汝炀想不明白,不过是不同的工作方式,有什么好争执的。
“我们平时也不会就这件事情争论不休,都是因为太无聊了,没事可做。”凯特解释。
汝炀有些感到可笑,忍住没显现出来,“所以呢?”
“他拿这件事情找我的茬,我也会挑他的毛病。基本上把他身边出现的每个女人都拿出来吵了一遍。”凯特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那是一段糟糕的时光。
“这一定很费时间。”凯特说过Xavier身边的女人很多,汝炀如是判断。
凯特已经完全陷入痛苦的记忆中,对汝炀说的话没有感觉,只是顾自讲述,“有一天早晨,我们去拍一个雾气氤氲的湖泊,Xavier被湖泊中一块凸显出来的石头所吸引,把三脚架支到湖泊里面,越走越近。我本站在岸边,本来想提醒他不要走太近,可能湖泊中间有软泥,可是由于前一晚的争吵,我没有告诉他。”
“就是那一次,我眼看着他泥足深陷,水面很快淹没了他的脑袋,还来不及一句叫喊,他就这么沉了下去,悄无声息。”
凯特说到这里,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脸埋进膝盖里。汝炀以为她又要哭了,可是她很快又说,“他被拉上岸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我本来应该马上走过去拉他上来的,可是我没有,而是跑去求救,如果……”
凯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汝炀知道她要说什么,抚摸她曲起的背,“如果去马上走过去的话,不但不能救他上来,你自己也会陷进去。”
“可是……可……我本来应该选择跟他一起死的。”凯特泣不成声,双手抓紧自己的腿。
“这不是你的错,换作别人,也不会敢下去,也会先找人求救。”
多么理智的反应,多么残酷的现实。
凯特再次放声大哭,嗓子都快哑了,哭声让汝炀心里也不好受,耐心坐在一旁陪着她。
等她再次哭累之后,问汝炀,“我是不是很懦弱?我不当初就不应该让他陪我去南美。”
“不是,你不懦弱。”汝炀环住她的双肩,想借给她一点力量支撑破碎的心,“未来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预料,这不是你的错。”
于情于理,谁都无法把罪责都加诸于凯特身上,甚至是Xavier的父母也没有过多的责怪他,可是凯特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无数个夜晚,Xavier的面孔,青春朝气的,浮肿肮脏的,相互交叉出现。他那么美,那么骄傲,都化作浮云泡沫。凯特时常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说过的一句话,人死如灯灭,而生者真的可以忘却死者生前的一切吗?关于死亡,或许是死者本身烟消云散,而关于死者的一切却被完整地保留下来。
“I don‘t care what you think……”轻快散漫的手机铃声响起,凯特从小小的宴会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是骆潇潇打过来的,她一定是在找自己,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果断挂掉电话。
汝炀不想骆潇潇担心,于是说,“我给她回个电话说你跟我在一起吧。”
凯特无暇考虑这些,没回答。汝炀当她没有异议,便拿出手机给拨通骆潇潇的电话。
骆潇潇打过去的电话刚被挂断,汝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早些时候在花园里,两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现在还打过来干嘛?骆潇潇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接通了,“喂。”
“骆……”汝炀停顿了一下,这个专用的称呼还是不用了,改口道,“潇潇,凯特和我在一起,我会照顾好她的,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会和凯特在一起?”骆潇潇有些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