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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丁癞子的悲歌

如果唐剪可以选择,终其一生,他也再不愿回来诛心镇,但是他毕竟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的三叔死了。

唐剪的三叔姓顾,顾行途,他不是唐剪的血亲,却是养大唐剪的人。虽然因为当年那件事,唐剪对这个三叔也已经无比失望,但听到他的死讯,唐剪终是不能不归。

捎了顾行途的死讯给唐剪的,是半钱堂。

离开诛心镇这么多年,唐剪一直就只依靠书信偶尔向顾行途传递一下自己的消息。顾行途是半钱堂药材铺的坐堂先生,所以唐剪这些年的书信,一直便也是送到半钱堂的,若非如此,如今顾行途死了,半钱堂也无从给他捎到讯息。

半钱堂在朱衣巷,陶五壶离开后,唐剪便收起卦幡,进了半钱堂。

朱衣巷狭窄幽深,昏暗闭塞,像一根染病的气管,呼吸两难。

朱衣巷里没有住家,只有三家店铺:半钱堂、徐记香烛、杜命棺材铺。

药铺和香烛店棺材铺开在一起,实在有些不太吉利,但是诛心镇里没人在乎,因为诛心镇本就是个不吉利的地方,住的也本都是些不吉利的人。

半钱堂的掌柜姓张,张明望。

张明望长的很讨喜,矮矮胖胖,细细白白,一张团圆脸上写满了和气生财,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不会当他是个坏人,虽然,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唐剪还是很感谢张明望,因为无论如何,三叔出事,总是张明望找了他回来。虽然,他很明白张明望只是因为不想负担顾行途的丧葬费用。

顾行途的尸体寄放在半钱堂的后院,张明望居然还弄了一口薄薄的棺材盛殓了他。

一些无用却不可或缺的客套过后,唐剪跟着张明望来到了顾行途的棺材旁。

唐剪毕竟是顾行途养大的,虽然如今心中对顾行途已有了厚厚的隔膜,但无论如何,想到顾行途已被永远隔绝在这薄板之后,他还是无法不觉得惆怅忧伤。

棺材里有浓郁的香料味道飘出来,张明望说这是因为他在棺材里放了足够多足够珍贵的香料药材,一来为使顾行途尸块不腐,让唐剪还可以看看他的遗容,二来也是为了掩盖碎尸浓烈的血腥气味。

张明望说的好听,但唐剪听在耳中,却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你说什么?碎尸?!”

“哎呀!”张明望一拍大腿,面露懊恼之色,“该死该死,我倒忘了信中并没有和贤侄具体说明顾先生的死状。”

“我三叔,是怎么死的?”唐剪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张明望问。

“唉,顾先生是被人杀死的啊!”张明望摇头叹息,字字悲伤。

然后,唐剪才从张明望口中知道,三叔原来竟死的那般惊人。

顾行途的尸体是在诛心镇的土地庙里被发现第一部分的。如果那半只手不是顾行途的,它应该也绝不会被人认出来——作为诛心镇里唯一的坐堂先生,因为身份,也因为人品,顾行途算得上诛心镇里少数人缘比较好的人之一,他的手毕竟搭上过诛心镇太多人的手腕,所以才会被丁癞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然后,丁癞子开始了寻找,用了好长时间,终于在土地庙里里外外,找全了顾行途的身体的其他部分。

人们都想知道是谁杀了顾行途,是怎么样的仇恨,让他非要得把顾行途分尸几十块块方才罢休?但这个问题就如同诛心镇天空上灰朦朦的烟气一般,让人看不清晰,捉摸不透。

如今唐剪回来了,拨开那层烟气,便即成了他的任务。

张明望一番话,完全惊住了唐剪。纵使唐剪沉稳镇定,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也无法不乱了心思。

“贤侄,要不要看一眼顾先生?”在唐剪的惊愕中,张明望语声黯然。

“不,先不用了。”唐剪脱口答道。

“也好,远途奔波,贤侄也累了,这时候再看到顾先生那般模样,只怕……”张明望摇头叹息,“那我就找人帮贤侄把顾先生的棺木抬回家里去吧。”

“多谢张掌柜。”唐剪稳住心神。

“按理说,顾先生在我这小店坐堂多年,他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是本应该有些承担的,些许香料药材,本不足挂齿,只是我这小小的药材铺也是小本经营……”张明望忽然赔笑。

唐剪又岂会不懂得他弦外之音,不待他说完,便截口道:“家叔出事,多劳张掌柜费心了,唐剪很感谢你用那么多珍贵药材来保存家叔尸身,这些钱虽定不足抵药材价值,但也请张掌柜一定收下。”

这样说着,唐剪手中已经将沉甸甸一袋银元递到张明望面前——当年离开诛心镇,唐剪也曾从药铺学徒做到坐堂先生,他知道,这些钱其实远远超过了张明望所用药材的价值。

张明望那张赔笑的脸霎时恢复成浓郁的哀伤,手中却已经将银元接过。

唐剪没有心情继续看张明望的表演,给了银元,便请张明望找人帮忙,把顾行途的棺材运回了顾家老宅。

顾行途是个光棍,所谓顾老三家,其实就他一个人。所以自从十几年前唐剪离开,他就搬出顾家老宅,干脆住到了半钱堂。

十几年来,风欺雨打,时光倾轧,顾家老宅已然荒废了。当年它好歹也是诛心镇里数得上的一座宅子,如今却枭伏雀隐,虫走蛇游,荒草萋萋掩映着残垣败瓦,只剩下了满目破败的景象。

唐剪无心也无力为顾行途收拾遗宅,他只是请人来清一片荒草,盖上一座灵篷,把顾行途的棺材抬了进去。

诸般事毕,已是黄昏。灵棚里烛火飘摇,唐剪想打开棺材看一看三叔的遗容,但想到他此时的模样,却是踟蹰良久,才下定决心。

扑鼻一阵浓郁到呛人的香气,棺盖打开来,唐剪第一眼看到的竟不是顾行途,而是那快要溢出棺材的香料。

张明望实在是抓准了机会,竟简直把他半个店铺的香料都塞进了顾行途的棺材。他不发财,天理何在?

唐剪不由苦笑,拨开香料,将顾行途的尸体显露出来。

然后,唐剪的心便是一震,眼睛瞬间变得胀痛难耐,似乎有泪从心底干涸处涌了上来。

顾行途静静地在香料间躺着,虽然已经被勉强拼接起来,又套了衣服,但终究已是变了形,呈现出一种枯枝老树般的扭曲形态。

他的头歪着,双目圆睁,五官扭曲,痛惧犹存,死不瞑目。

即使那已只是一颗死人头颅,即使是那般狰狞扭曲,唐剪也看得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已老了很多,瘦了很多,虽然肤色已经僵成一种死人独有的灰白,但那灰白并没有掩盖住十几年岁月带给他的改变。他老了,异乎寻常地老了,就像唐剪离开的这十几年,时光在他身上成倍地刻下了印痕;就像一如他死后的凄惨,活着时,他也承受过绵长仔细的痛苦。

唐剪已经十几年没有见到这个从小养大自己的叔叔,如今再见,竟已是天人永隔。

是的,唐剪心中对三叔还有那陈年的失望和埋怨,但就算那失望和埋怨再深,又岂能将多年的情感尽数消磨?

——三叔啊三叔,你的小剪子,回来看你了!

唐剪心中一声悲鸣,不由哽住了喉咙。

那一瞬,唐剪竟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的离开,也许实在太过绝情。

三叔纵然做错了事,可又怎知就没有他的无奈,自己无情地扔下他,和他彼时扔下林姑姑,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唐剪心中郁郁,如浸风雨,终于掩住棺盖,踉跄而退,寻了一只破板凳,在顾行途的棺材旁坐了下来。

回来诛心镇前,唐剪觉得自己该有好多话想和顾行途说,可现在当真在顾行途棺木旁坐下来了,他却又觉得无从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终究,他和三叔已太过疏远了距离。

诛心镇本就个沉闷压抑的地方,它是会对人的沉默推波助澜的,所以唐剪沉默的久了,更是有话也难开口了。

似是为了洗一洗这伤人的静默,酝酿了一天的雨,这时候终于降了下来。

先是在无边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似乎炸的天地都颤抖起来,然后暴雨倾盆而下,瞬间便罩住了整个镇子。

暴雨提前引来了夜,黄昏的尾巴更加仓惶逃去,夜,好像是忽然一下子便降了下来。

满院荒草在暴雨中摇起湿冷凌厉的风,单薄的灵篷在风雨中飘摇着,颤抖着,“吱吱呀呀”地哀嚎着,就像无根浪子长夜歌哭,令人绝望而悲伤。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突然,以雷雨为背景,唐剪耳际忽然传来一阵苍凉的歌声。

那歌声疯癫狂野,粗砺豪放,但唐剪听了却只觉出刻骨的忧伤。

是丁癞子。

在唐剪还小的时候,丁癞子就这样唱着,唱遍诛心镇的大街小巷。人人都当丁癞子只是疯嚎,但当时小小的唐剪,却总觉得丁癞子的歌声里藏着诉说不尽的悲伤。

唐剪忘不了,有一次,自己甚至眼泪汪汪地对顾行途说:“三叔,你给丁癞子讨个媳妇儿吧!”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我没有个背雨的破屋檐,倒叫皇帝老儿坐金殿。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一日难得我有一饭,地主和老财顿顿鲜。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

丁癞子的歌声在这杀人的雨声里像一个勾魂的咒语,牵扯着唐剪沉郁的心。

唐剪忽然想起,顾行途的尸体碎块便是丁癞子找全的。他一下子不可抑制地生出了要见一见丁癞子的冲动。

唐剪身边放着那把随身的旧伞,他打开它,走出顾家老宅,走进了苍茫夜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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