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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个小城市的冬天,冷的放肆,小城市本来就是南北交界的区域,偏偏还没有暖气,夜幕降临的时候,巨大的寒气逼退那一零星的温暖,整个城市如堕冰窖。

而我们一群高中时候的腐败党凑在一起,聚在老北京火锅店里吃火锅,小包间落地窗,热气蒸腾的白汽爬满了冰冷的玻璃,在等肥羊肉下锅翻腾的空隙,一群人望着窗外便开始抒发感慨,“在如此寒冷的天吃火锅真是无上的幸福啊!”

确实是幸福,红通通的辣椒油,吃到人大汗淋漓,通体舒畅。

吃到一半的时候,郑奕丢下杯子,“不喝了,我去厕所,都快漫出来了。”

老丁踹了他一脚,“瞧你那怂样,喝点小酒就这德性,去,快去排完了继续。”

等了半天郑奕都没回来,火锅里面的料都差不多被我们捞光了,大伙都差不多餍足了,有些老烟枪已经开始按捺不住开始抽烟,我在云里雾里的被烟草的味熏的喘不过气来,抓了衣服起身道,“我去瞧瞧郑奕,没准喝多了摔哪里去了。”

此话一出他们便调笑我,“要是郑奕跌厕所里,施莐你是不是要闯进男厕所喊救命?”

我一本正经对着这群老流氓说,“错,肯定有男人喊,女流氓啊,救命啊!”

没心情跟他们继续玩笑,我推门出去,大厅里浓重的烟酒味和火锅底料的辛辣味混着冷空气一下窜了进来,我刚酝酿了下想打一个喷嚏,就看见郑奕和一个男生倚在包间走廊的墙角说话,隔壁的小包间门打开,我探头一看乐了,嘿,原来是高中强化班的那群小混蛋。强化班顾名思义,就是培训被强化学生的班级,此班的学生学习起来又变态又强悍,各个都是清华北大的料,对我们这种普通班的学生来说,就是神(经病)一样的存在。

让我高中乃至大学时代都恨之入骨的强化班的小混蛋们,正在很没品的喝酒抽烟吃火锅,那一张张曾经那么单纯白痴学术麻木的脸,也变得肉欲横流。

看来他们在大学进行的再改造教育很成功啊。

我带着叵测的笑容准备打酱油的姿态走过去,结果郑奕看到我跟我打招呼,“喝多了?”

我笑道,“我可没喝,出来透透气,里面老丁他们抽烟,难闻。”

他看看我,又看看跟他说话的男生,给我介绍,“强化班的,我初中同学,薛问枢。”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里暗暗一惊,“薛问枢”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我还清楚的记得高三时候月考结束,我拖着虚脱的身体,怀着被物理折磨的濒死的玻璃般脆弱的心灵,从梯道上走下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道,“唉,薛问枢人呢,怎么考试时候没看到他?”

立刻有人接话,“他要考什么试啊,都保送了,这会肯定在楼上机房打传奇呢。”

世风日下啊,可恶的保送生,全然不顾在高考生死线上垂死挣扎的群众同学们,当我一路走着狠狠的诅咒那个叫薛问枢保送生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的紧,可是大概那时候脑子已经被可恶的物理题搅成了一团浆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于是,这段关于薛问枢的小插曲就这样被搁浅。

原来就是他。

我抬起眼睛,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第一眼看上去薛问枢的个子不算很高,脸庞也没有特别突出的棱角分明的轮廓,但也并非过目即忘的平淡,那双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昏暗处深邃的眼纹飞入鬓角,凭心而论有当花样美男的资格,但是衣着实在是不修边幅,甚至有点学术男的那种邋遢和随意,深色的格子围巾野蛮的缠绕在脖子上,淡淡的不羁流露,他朝我淡淡的看了一眼,有些疏离的笑笑,我回应道,“施莐。”

然后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听过你名字,高中时候。”

顿时,他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些,这时候隔壁包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对郑奕笑笑,“先过去了,有时间网上联系。”

然后他朝我挥挥手,算是个不正式的道别。

他转身的时候,身姿的暗影印在一片模糊的白雾之上,身姿挺拔又匀称。真是个颇有姿色的男生,我微微的挑了一下眉头,忽然他扭过头来,和我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

刹那间,好像一颗石子,敲起了一池的涟漪。

吃完涮羊肉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厅里弥漫着烟熏火燎的麻辣味、酒味和烟味,我只觉得闷的头疼,想从后门出去吹会冷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看到霓虹闪耀的黑暗中,一个人的影子被玻璃扭曲到湮没,可是脸庞的轮廓依然。

是薛问枢。

我没多想,推开门,陈旧的老木门“吱呀”一声,谙哑的声音好像是寒鸦的啼叫,倒是我被吓了一跳,而站在冷风中的那个人冲着我笑笑,语调仿佛好像猜到是我那样自然,他问我,“你吃完了?”

我摇头,顺手摞了下刘海,“主菜吃完了,里面太闷了,出来透气。”

他有些傻气的问道,“什么是主菜?”

我疑惑的看着他,“当然是羊肉,小肥羊啦。”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我低下头看见他两指间夹了一根烟,那根烟细长又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外国烟,不过没点着,我心下一动,“要火?”

他有些惊异的看着我,点点头,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ZIPPO,打开盒盖擦下去,黑暗的夜里,手心中出现一个昏黄的光圈,蓝色的火光颤颤巍巍的在风中摇曳,他的脸凑了过来看,我笑道,“你不点烟了?还是想我把你头发烧了?”

薛问枢笑笑,把烟叼在嘴里,凑近我的手,烟头微红,他就着深吸了一口,我看到青烟袅袅的升腾起来,一丝一缕的飘散,然后融入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盒子,递给我,我摇头,“我不抽烟的。”

火锅店橘色的灯光印亮了那只细长的烟,我认得是韩国的爱喜女烟,我看着有些出神,冷不防薛问枢问我,“你不抽烟怎么会随身带ZIPPO?”

我想了想,诚实的告诉他,“习惯,我前男友抽烟,他又丢三落四的,所以成习惯了。”

“给我看看。”

我依言递给他,他深吸一口烟然后慢慢的吐出来,“哦,四叶草,还挺新的。”然后他丢给我,“老烟枪都不用ZIPPO的,路边超市两块钱一个最好。”

我挑挑眉,不置可否,他忽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手指上的爱喜闪着微微的红光,他问我,“要看吐烟圈么?”

我一下来了兴致,“看!”

他眯起眼睛,眼角的刻痕更深了,光影明暗之中,他的脸廓在肃杀的冬夜里不由地也冷峻了起来,动静之间,烟雾弥漫,俊逸生动,“等一下,等风过去的。”

一圈圈的烟,腾空而起,椭圆的,带着点风的捣乱,转瞬即逝,可是竟然这么有趣,我看着他仰头的时候,青亮的下巴有细小的胡渣,他的下巴有些圆润,不是削尖的锋利,反倒让他的脸看上去少了很多侵略性。

一根烟,很快就被耗尽,落在地上的微红的火星慢慢的燃尽,他看我意犹未尽的样子,想去抽第二根,被我按住,“少抽点,小心肺癌。”

他依言,话题一转,“施莐,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用手比划起来,“施耐庵的施,草子头加一个沈从文的沈,跟沉重的沉一个音,念莐。”

“好少见的字。”

他说完后,忽然眉头紧紧的蹙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他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眉头皱的更深了,“忽然有些胃疼。”

我在口袋里摸摸,掏出一片达喜,“胃药,嚼了吧,不用水带的。”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看着我裤子口袋打趣道,“你那是多啦艾梦的口袋吗?怎么什么东西都有?有没有竹蜻蜓,我就不用打车回家了。”

好冷的笑话,我白他一眼,“吃火锅容易胃疼,尤其是吃吃辣的,我有点胃溃疡,所以吃火锅一定要带药,不吃拉倒。”

“唉,别啊,我吃。”

他拨了两片丢到嘴里,嚼了一会,“还蛮甜的,挺好吃的。”

我笑起来,找点话题跟他搭话,“脑筋急转弯,岁寒三友知道是什么?”

“梅竹兰?”

我摇头,“笨,火锅白菜热被窝!”

他恍然大悟,然后跟我解释,“别说火锅了,我不能吃火锅,一吃就胃疼,不过你这个药挺有用的,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是不是也有胃溃疡?”

薛问枢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不知道啊,我大二时候吃巧克力吃多了,于是胃吃出毛病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巧克力?你吃了多少巧克力?真是神一般的存在。”

冬夜的冷风中,两个百无聊赖的人倚在背风的墙壁上,扯东扯西,说话间呼吸出的白汽与冰冷的空气汇聚在一起,火锅店内热气腾腾,身后的玻璃白茫茫一片,只看见人影攒动,星星点点的光亮在眼前放大,我看着他,忽然感觉好像看着一个熟识很久的朋友。

或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他也看着我,忽然就不说话,一瞬间,我居然有种天开地远,时光静止的错觉。

还是我先打破了沉寂,“你现在在哪?”

他说了一个很牛的研究所的名字,我啧啧嘴,然后叹了口气,他反问倒,“你呢?”

我叹了口气,“保研没保上,准备找工作呗。”

“哦,准在哪找工作?”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我看着他,无奈的笑笑,“唉,你们这些人……”

他打断我,“我们这些人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天,小城市冬季的夜空竟然还有亮闪闪的星星,天地相接的边缘,并不是浓黑一片,微微泛着青白色,我笑起来,“你看天空,你们的世界,总是更加广阔一些,是真的,我总是这样感觉。”

冷风拂过他额前的短发,也撩起了我的长发,发梢忽然觉得有些撕扯的疼痛,扭头一看原来薛问枢的手,悄悄的捏住了我的一缕头发。

他看着我,深黑的眸子平静如水,“你前男朋友也抽烟?”

我点点头,“是啊,他当学生时候就是老烟枪,工作后当外科医生压力大,烟瘾很重,我这个人一般来说受不了烟味,但是没办法。”

他似乎有了点兴趣,“怎么分手的?”

“他嫌我小,大概不能给那些不着边际的未来,或者说,我们相差太多。”我微笑了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我还来不及去细想,他低声说到,“你最近有空吗?”

我没敢说话,专注的看到他深邃的眼睛,双眼皮很深很修长,那张俊俏的脸缓缓的靠近我,我眯起眼睛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问,“你有女朋友吗?”

他愣了一下,半晌没说话,眼神有些,好像是在酝酿说辞。

而我却轻轻的拂开他的手,错开他的脸,心底却是了然,再仔细看看这张脸,也释然了,这样的脸和身材,这样的性格和前途,就是不主动招惹依然会有女孩子争先恐后的倒贴。倒是他先按捺不住,也算是我的成功,即使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跟他聊天话又投机。只是我那时候太多自信,太过武断,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从而误会了他很久。

于是我笑起来,“有空,可以请我吃饭。”

没等他回答,我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的脸已经冻僵到麻木了,而我的心,连被潮湿的水汽温暖的机会都没有。

老丁他们在抽烟,喝酒,大口吃肉,而我,远远的看着他们。

还有站在冷风中的薛问枢,他的烟,他的眼睛,让我停止不了去想他,还有他那个不知名的女朋友。

我有点鄙视他,因此更想溺死他。

这两天我一直拿出薛问枢这三个字在唇齿之间把玩,念了几遍我都好奇,这三个完全不搭的字,配到一起倒是绝妙了好听。

那天晚上吃完火锅大家就散了,散了之前隔壁包间的人也走了大半,问了人才知道那些人去网吧通宵玩DOTA,我没看到薛问枢,想来他也是魔兽党。

不知怎么的有些淡淡的失落。

郑奕老丁也喊我去网吧玩游戏,被我拒绝了,我有些抗拒见到薛问枢,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一般,热切而神经质。

他微微仰起头的姿态,真是赏心悦目,那双大眼睛就像黑夜中的深海,冷静的深邃。

还有那个令人艳羡的智商。

回到家里,我第一件事就是在校内的搜索栏上打上他的名字,过了一会果然出现了他的页面,空荡荡的什么信息都没有,页面上只有一张照片,一只螃蟹被打上了红叉叉。

哈,不河蟹。

再看看他的好友,倒是不少我都认识,女生也不少,但是还是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我自己的看每个女孩子的照片,我想发掘点他女朋友的蛛丝马迹。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于是我把页面关了,觉得那只螃蟹实在可爱,于是心想,薛问枢你真是个有趣而闷骚的家伙。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跟一群腐败的哥们出去吃饭,满桌子美食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忽然有人喊道,“施莐,薛问枢找你。”

薛问枢,为什么找我?我在茫然中回头一望,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我身后,而他那张脸,却是别人的,于是我被吓醒了。

那张脸,是我的前男友徐可林。

我躺在床上看着早晨慵懒的阳光从厚实的窗帘中透出来,冰冷的卧室里,肆虐的东北风撞击着玻璃,我静静的闭起眼睛,不明白内心到底什么滋味。

真是不河蟹的新欢旧爱共冶一炉。

还没到春节,但是这个小城市好像一瞬间提前就热闹了起来,空气里都洋溢着浓厚的节日的喜庆滋味,红色的喜庆布满了每个角落。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为了抄近道从地下商场的网吧旁路过,那个残破的网吧广告牌多少年来都没有换,从我高中时候一直到现在,差不多都有六年的历史了。

正在感叹的时候,我无意中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呵,我那个上高中的小表弟正坐在靠墙角的位置上玩游戏玩的激情四射呢。

我心里暗自得意,这个不学好的小混蛋,终于被我逮到了。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走到他身后,抱着手臂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屏幕,这家伙又是一个魔兽党,小表弟也许觉察到什么,若无其事的往后看了一眼,又漠然的把头转了回去,下一秒他“哗啦”一下站起来,瞪着我结结巴巴的喊到,“姐……”

我“嘿嘿”笑了两声,摸摸他头发,“小朋友,玩的挺兴奋的嘛?”

他挠挠头,“哎呀,都放假了……”

“你跟你妈怎么说她放你出来的?”

“跟同学去打篮球。”

我斜了眼看他圆墩墩的身材,“真不知你妈怎么能信呢?”

“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妈啊。”他都快哭出来了,“算我求你了。”

我“哼”了一声,摆出做姐姐的姿态,“你小子安分点,下次别坐那么惹眼的位置,你姐我当年高中时候玩了两年的游戏都没被我妈逮着。”我指了墙角的一个地方,“以后坐那边去,从外面看不见的,是死角。”

话音还没落,墙角边几个玩游戏的人抬起头,我愣了一下,顺便深深的无力了一下,“哎呀,你们多大人了啊,还来网吧玩游戏!”

郑奕抽了口烟,手下按着键盘依然不停,他跟我解释,“网吧速度快,玩DOTA呢,施莐你要不要一起玩?”

我立刻反驳,“难看,不要。”

“坐下来玩玩,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我翻翻白眼,“都一点了,我早吃过饭了,你们还没吃饭啊?”

他一口烟呛在嗓子里,“靠,都一点了啊,怪不得这么饿的。”

郑奕他们几个坐了一排,差不多每人手里都夹着烟,目不转睛,专心致志的盯着屏幕,我认得几个熟悉的脸,大概是强化班的小变态,然后有一个胖子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喊道,“靠,薛问枢,你个小贱人!”

我一愣,怎么薛问枢也在,正在纳闷的,背后一个凉凉的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来,“哦耶,我赢了,孙成,买午饭去,我要番茄炒蛋盖浇饭。”

那个胖子愤愤的站起来,“靠,不跟你玩了,再也不跟你玩了,先上厕所去。”

“愿赌服输啊,番茄炒蛋盖浇饭。”

胖子很不爽的喊道,“闭嘴,等下给你叫外卖。”

然后我看见薛问枢冲着我笑笑,他的眼眸闪闪的,暗藏的狡黠调皮一览无遗,他跟我打招呼,“嗨,施莐,你好啊。”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不得不说确实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从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印象中那个一流大学强化部的男生,差不多都是我姐夫类型的学习狂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留着不修边幅的胡渣,土气到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从不沾游戏和美色,一根神经简简单单通到底的天生学习男。

好家伙,不仅沾了美色,还是个游戏狂人。

他冲着我笑笑,“你怎么在这里?”

我眨眨眼,“捉奸来着的。”

他笑意更深了,“捉奸?真有爱,捉完了吧?来来,要不要跟我玩一局DOTA,我保证不把你虐的很惨。”

我还没说什么,对面的郑奕就喊道,“施莐,打火机。”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只ZIPPO,扔给他,然后我看到薛问枢手边干干净净的,没有烟蒂和烟灰,我有些好奇,“你没抽?”

“我没烟瘾啊。”他笑笑,“抽着只是觉得气氛好,再说了,我抽烟就是为了吐烟圈的。”他的嘴微微的翘起来,“昨天看了觉得很好玩吧?”

我抿起嘴笑笑,而郑奕转过头,咦了一声,“施莐,打不着火,你来看看?”

他伸手一甩,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ZIPPO从眼前飞过,往我脑袋上砸来,我“啊”了一声,刚去接,就听“啪”的一声,ZIPPO摔到旁边的一双大手里。

薛问枢摸了摸我头,“你是想脑袋被砸还是怎么的?”然后再摸了我头发两下,自言自语道,“真好摸,头发好舒服。”

我无奈,“你试试,打不打的着?”

他擦了两下,摇摇头,“不行,火星都没,大概是要换火石了。”

我“哦”了一声,“拿给我,我去找人换。”

薛问枢挑了一下眉毛,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施莐,我来试试。”也许是看到我一脸怀疑的样子,他解释道,“这样,要是修坏了我配你一个全新的,修好了,你就请我吃番茄炒蛋。”

“刚才那个男生不是输给你一盘番茄炒蛋了?”

他想了想,“那就糖醋排骨。”

“你敲诈啊?!”

他拔出ZIPPO内胆,掏出一枚一毛钱的硬币,把底部的螺丝扭开,取出一根弹簧露出一个小小的黑洞,他抿起嘴自得自意的笑起来,“嘿,看上去满简单的嘛。”

然后他走到网吧柜台那里,跟老板叽咕了一阵子,我就看见他皱起眉头捣鼓了好一阵子,然后转过头冲着我笑,倏的,他的手擦上遂火轮,一轮豆大的光晕在手心里展开,“好了。”

他笑起来,眉眼的笑纹很深,一圈的笑意荡漾在唇边,我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我被他的小聪明折服了,我也笑起来,“你怎么会修呢?”

他递给我,顺手又摸了摸我头发,眼角一飞,“我从小摆弄过的东西不下几百个了,看看就知道了。”

“你拆过什么?”

“很多啊,家里能拆的都被我拆遍了,有一次我拆了一个电子钟,想重新装上去时候发现多了几个零件,而那个钟照样能用。”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笑起来,由衷的说,“你真厉害。”

他也不客气,“那是,施莐,来,打一局DOTA,我不会虐你虐的很惨的。”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薛问枢,他修好了我的ZIPPO,狠狠的用DOTA虐了我的身心,让我双手累的抽搐,他还吃了一碗大份的番茄炒蛋盖浇饭,而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毫无形象的饕餮,居然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网吧简陋的灯光,烟雾缭绕的闷热环境里,我看着他双手在键盘上交替纷飞,他笔挺的鼻梁,性感的下巴,挠的我心里痒痒的。

我想,我是真的想用宠爱,把他溺死。

我想,用宠爱把薛问枢溺死。

我是真的很习惯把一个人宠坏,然后看到他满足的微笑就会很开心,可是下一秒,这样的宠爱却不翼而飞,硬生生的把别人从天堂摔倒地狱。

这样的落差,怕是谁都受不了吧。

而这样的恶习,却不是我的原创,我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再报复到下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就是徐可林。

可是,我这样对薛问枢,究竟好不好。

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我喜欢他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眼角深深的纹路,话不算多,有些伶牙俐齿,不懂甜言蜜语所以也不见得多讨女生欢心,可是偏偏的,他那样聪明的男孩子,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让人窒息的自信的魅力,带着点调皮的玩心,好像是香浓的黑巧克力上点缀着可口的樱桃。

我想把他放在手心里宠坏,然后狠狠的摔下去。

那夜,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屋里冰凉的空气骤然的压了下来,薛问枢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明了又灭。

相遇那晚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的闪现,那一瞬间,我清楚的明白,原来我不会爱上他,只是想宠爱他。

这个年前的冷寂,好像被连绵不断的喜庆给冲淡了,第二天下午,前男友徐可林的班长老张打电话给我,他口气里尽是兴奋和欢喜,“施莐,来南京,参加我的婚礼吧!”

我正在超市买东西,惊讶之余没留神,手边的一罐豆瓣酱“哗啦”一下被我的膀臂撞下来,砸在我的脚上,我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啊?”

老张笑的很得意,“哎呀,第十三个被我吓到的人,反正你过来就是了,到时候我让徐可林去接你。”

“要红包不?”我惦记着我荷包里的大米,肉疼的紧。

“要,请帖我就不给你快递过去了,你晓得我还有房贷啊,好了,不跟你说了,长途话费,我还有房贷啊。”

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我翻翻白眼,发了个信息给徐可林,“班长结婚,请我去南京出红包,他说让你去接我,你有时间吗?”

很快信息就来了,简简单单的,“有,你快到六合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我满意的把手机放回口袋,提着重重的篮子准备去付账,刚走过食品区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侧脸,一张万分无比纠结的俊脸。

薛问枢。

为什么这样也能碰上,这是什么样的概率事件。

他正瞅着一群巧克力,手指不停的卷着额头上的一撮短发,刚伸出手想拿一盒好时的牛奶巧克力,又瞅了瞅旁边货架上的,又把手缩回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看了觉得奇怪,上去喊他的名字,他转头一看,冲我笑笑,“好巧啊……”他看看我篮子里的零食,眼睛倏的亮了起来,“你买食吃啊?我最喜欢的酸枣子!”

我护住篮子反问道,“你干嘛的?”

“买巧克力啊。”他贪婪的目光从我的篮子里又移到了架子上,“这里的牌子太少了,没几种口味,不知道买什么好,好纠结啊。”

我忽然想起过年时候似乎是情人节,原来他是提前买了送给女朋友的,我想了想便给他建议,“其实女生都不是怎么太在乎口味的,包装好看精致一点的就可以了。”

他的眼神都直了,头发在手指上纠结的绕了几个圈,皱起眉头,“啊,女生,为什么要送给女生,情人节,什么时候?巧克力,我是买给我自己吃的。”

我尴尬的一笑,“啊,是你吃的啊……”

终于他挑好了两板橙味的黑巧克力,付完帐刚超市大门,他一只手帮我拎着袋子,另一只手三下两下把包装纸撕了,扳下一块给我,“来,尝尝。”

平时跟一群男生随便惯了,我想都没想就把脑袋凑过去了,咬住那块黑巧克力,薛问枢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哎呀施莐,你真吃东西的样子真的跟猫一样。”

我白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把巧克力扳下来送到嘴里,然后我听见“啪啦啪啦”的咀嚼声,伴着超市欢快的乐曲传来。

实在看不下去这么野蛮的吃饭了,我酝酿了一下终于说出口,“巧克力不是那么吃的。”

薛问枢又丢了一块巧克力在嘴里,嚼了两下,问我,“那怎么吃?”

“含着,慢慢的化啊……”他嚼的越发的来劲,我也越说越没底气。

他那双大眼睛翻了翻,然后举起手里的巧克力,“按你那样的吃法,这块巧克力我可以吃到明年的开春。”然后他又白了我一眼,“施莐,你这个巧克力废柴。”

我顿时不知道怎么言语。

薛问枢的家就离超市不远,我们一路走过去走到小区的门口,我伸出手示意他把购物袋给我,可他丝毫没松手的意思,他问我,“你怎么回去?”

我看看不远处的公车站台,“公交车咯。”

他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硬币,“我送你回去。”

我一愣,“没事啊,就五站路,很快的,不用麻烦了。”

“你东西这么多拿的动么?”

我有些意外,说不上是不是感动,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男生说过要送我回家,即使是在瓢泼的雨天和飘雪的冬夜。

因为跟男生的相处,我已经渐渐的把自己的性别淡忘,也从来不会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强要求别人或是麻烦别人。

我正在发愣的时候,披散在肩膀上的头发被轻轻的撩起,这个小城市,冬季黑幕降临的太早了,早到夕阳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散去,十里长街灯光流转,薛问枢的眼睛被灯光映衬的亮晶晶的,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原来那么大,双眼皮的纹路走的很清晰,他的眼睛里好像藏了很多东西。

一瞬间,我只觉得,和我一般大年纪的男生,已然有这么坚定的眼神,实属难得。

我隐隐的预感,这样的男生,将来的路一定会走的更远。

下班高峰的公交车出奇的拥挤,而我和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聊天。

他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问,“施莐,你学什么的?”

“英语。”

他顿了一顿,嘴撇了撇,“天哪!我最怕英语了。”

我白了他一眼,“我最怕物理和数学。”

“物理,高中物理不难的,我高中时候大学物理都学完了。”

我也学着他傲娇的样子回嘴,“哼,英语四、六级有什么难的,我连雅思都考过了。”

他顿时来了兴趣,“多少分?”

“7分。”

他喉头一紧,明显的被噎了一下,“……你真可怕,对了,你GRE考过没?”

我摇摇头,“没,我又不要出国,怎么,你打算考?”

他点点头,我立刻问道,“怎么?你要出国?”

话刚出口,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忽然有种淡淡的失落,而薛问枢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宿舍那群小变态全去考GRE了,虽然我保研了,但是为了表示我还是合群的好室友,所以我决定勉强考一下GRE。”

我扑哧一下笑出来,“还有TOEFL呢,你也一并考了?”

他的脸立刻扭曲起来,尽管车厢里乱哄哄的,我还是听见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TOEFL要考口语,我死活都不要说英语。”他顿了顿,“施莐,Are you know?”

Are you know……

他一脸淡定的看着我,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到,“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而这句话就好像一个球在该死的毫无摩擦力的轨道上不停的在我脑子里旋转。

好吧,薛问枢,如果有什么能瞬间摧毁你的形象,那么,一定是英语。

我狠狠的瞟了他一眼,“Sorry, I'm not know, I'm kidding!”

他终于反应过来,捧腹大笑,我也笑起来。

他把我一直送到小区门口,跟我道别,小区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吵杂的叫声,很生活的气息,我忽然很想看一看薛问枢的背影,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他叫我的名字,“等下。”

我回头看见他笑着问我,“唉,忘记问你的手机号码了。”

我报出一串号码,他默念了一下,“记住了,有空联系。”然后转身走远了,而我傻傻的愣了一下才发现我居然忘了问他的号码。

算了,我叹了口气,施莐,你从来都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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