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芳菲居后院。
黛砚皱着眉,拿着颜华那把剑参详了许久,时不时挥上一挥。
“这把剑有什么特别?”青槐见他翻来覆去地看,不禁起了兴趣。
黛砚把剑递给他:“你试试?”
“怎么试?”
“运转妖力,灌注剑身。”
“你想害我!”
“唔……”黛砚心口一阵剧痛,他稍稍尝试,已是全身禁锢,阵法加之的痛苦比灵脉断裂更甚,颜华又是如何做到的?
“哥哥,你听话呢,我明天就让小缃给你做小兔软糕吃。”
“我要吃豆沙馅的。”
“好,桃花馅的也做给你吃。”
“要吃两个。”
颜彤拖着颜华走来,黛砚看着一脸天然的颜华,眉心微蹙,“他不是恢复记忆了吗?”
“只有那一次。”颜彤扶额道:“酒醒以后,他依旧不记得来幻境之前的事,还有醉酒时候的事。”
“那杀了醉仙居花魁的事呢?”
颜华道:“那不是我杀的,她本来就是死人。”
“你为何可以杀她?”
颜华茫然回问:“我为何不能杀她?”
“那你为何要杀她?”黛砚换了一个方式问道。
颜华张口道:“因为虫子会害人。”
“什么虫子?”
他的手心撑着下巴,思索了好一阵:“就是控制她尸体的东西,会长小虫子,钻进更多人的身体里。”
青槐疑道:“你怎么知道她身体里有虫子?”
颜华还未开口,黛砚已经帮他回答:“因为他能看见。”
黛砚望着颜华,他的身体周围有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微光,这是法力极高强的妖才有的护体妖气,而此术法能掌握到微乎甚微,又能保护自身的程度及其耗损心力,而颜华却随时施展,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简单,加上他从通明山归来,已是突破了一个境界,却依旧看不透颜华,可见他的修为深不可测,或许已与仙人齐驱,方不惧这安隅城的锁灵大阵。
思及至此,他目光灼灼,抬眼注视着颜华:“不是剑,是你。”
颜华听不懂:“我不是剑?”
黛砚正要开口,想说什么,眼前的环境乍然一变,他顿时失了言语。
乱石假山,亭台楼阁。
满月当空,笛音悠扬。
他眨了眨眼。
这里是员外府,是他从小成长的地方。
“砚哥?砚哥?”
身旁少女言笑晏晏,持笛而立,是他自小陪伴的红颜。
思念的人,熟悉的脸,怀念的家,一切回到了多年前,最美好的时间。
黛砚一怔,他刚打算做什么?
“砚哥,刚才那一曲如何?”
黛砚不自觉地回应:“慕儿,你吹得很好。”他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这才是他常常显露的表情。
“砚哥的剑法也日益精湛。”姝慕欢喜道:“明日是清玄道长与爹爹相聚之日,砚哥进步神速,定会让道长刮目相看。”
黛砚笑道:“师父喜好乐律,只会嫌弃我不懂乐理,每日钻研剑法,修习法术。”
姝慕道:“那我更要好好练习此曲,道长心中愉悦,会教习砚哥更多的本事。”
黛砚轻抚了一下她的发,微笑:“好,早点歇息,明日才有精力迎战。”
姝慕走后,黛砚望着满月无波的湖面,心中怪异。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有危险在靠近……
“咚咚咚”突然急促的敲门声,黛砚起身开门。
姝慕哭得梨花带雨:“砚哥,他们来了,我们快逃。”
逃?为何要逃?
对了,他们被世子发现原身是妖,世子妄图谋反想招揽他二人,被他拒绝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告别了爹爹,离开了京城,却不料那贼子害死了师父,灭了爹爹全家,栽赃嫁祸到他们头上。
孝顺谦恭的子女,成了血洗恩人满门的恶徒,被江湖、朝廷、仙道追杀,走投无路。
他们当然要逃!
黛砚抓紧姝慕的手,狂奔在夜色中,那周围风景不断变幻,仿佛前路无尽,仿佛一直这样跑下去,梦不到尽头,他的珍视之物就不会再消失。
终于,他还是到了那个地方。
夜色朦胧,竹林中栖饮村的牌匾被浅淡的月光映的阴影斑驳,阴森可怖,分明是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为何会成那般修罗炼狱!
“哗!”大火冲天,灼烧着栖饮村的房舍,明亮的火光中,姝慕的脸却是惨白一片。
风倚岚一手挟持着姝慕,施施然道:“想让姝慕小娘子活命,先给我血洗栖饮村,一个不留!”
黛砚低头望着自己空空的手心,还残留着她的温热。
什么时候放开的?
姝慕挣扎喊道:“不要!”
黛砚呆立良久,缓缓转身,凝墨为剑。
“砚哥!”
“慕儿,你且等我。”
“砚哥!”姝慕哭道:“爹爹送我的笛子,刚才毁去了吧?”
黛砚微笑:“没有,一直贴身收着。你十分珍爱这笛子,我自然要妥善保管。”
“那就好……”姝慕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嘴角却牵起了决绝的笑意:“砚哥,还记得爹爹的话吗?你为我这么做……不值当!”
姝慕握紧风倚岚的剑,在颈项上画出了一道诀别的伤痕,大片大片的血流在地,开出了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慕儿!”
黛砚无声嘶喊,终只是疯狂大笑:“慕儿,我与你谨遵爹和道长的训诫,诸恶莫作,诸善奉行。想不到……想不到竟被逼到如此境地……如此境地……”
一身黑色煞气在他周围急速涌现,森冷渗人,风倚岚不禁后退了几步,直觉告诉她快逃!然而黛砚下一秒就追至了她的身边,举剑刺去!
“铛!”
面对黛砚突如其来的一剑,颜彤呆滞木然,身侧颜华立刻护住了她,妖力激荡,整个芳菲居的阵法为之共鸣。
青槐同时被妖力击退,但见黛砚周身妖气四溢,惊喊道:“黛砚!你疯了!”
颜华道:“他听不见的。”
颜彤抬眼望着黛砚猩红嗜血的眼睛,心中巨震:不能让再他施展法力!她忙道:“哥哥,打晕公子!”
颜华说完一个“好”字,立即出了手。
只见他拿出一块灰扑扑的石块,靠近满身杀气的黛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咚!”黛砚倒地。
颜彤有点傻眼:一招就打晕了?这样打不会出事吧?
黛砚双目紧闭,煞气消退。他的嘴角渗血,应是强行催动妖力所致。青槐爬了起来,对颜华招呼道:“颜兄弟,你来看看怎么回事?”
“哦。”颜华听后,蹲在黛砚身边,指着他的眼睛道:“他刚刚中了幻术。”
“安隅城中,谁敢施展法——”青槐想立马否认,眼睛一瞟就看到了眼前的特例,生生咬了舌头。
颜华道:“不是妖的术,是虫子的术。”他抬手,一股纯白的柔光出现在掌中,他按住黛砚的额头,一条细如发丝的虫子快速地从黛砚耳中爬出。
青槐一脚碎了细虫,恨恨道:“好阴毒的手段!”
“芙谣多谢各位夸奖。”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空中漂浮的傀儡,神色木然,架着颜彤远去,颜彤大声呼叫,却发不出声音。颜华一跃而起,试图救回颜彤,然而四周猛然出现好几十只傀儡,颜华一个手刀斩裂众人,眼见要抓住颜彤的手,就被她身边傀儡涌出的一大群虫子围攻。
“告诉墨公子,让他拿镇岛灵石来换人,芙谣在鳞波殿恭候了。”傀儡机械的嘴发出一句悦耳的女声,随后被颜华打碎,又爆了一地的细虫。
“颜华,帮忙啊!”青槐拿着砖头,不停地拍死黛砚身旁的细虫,发现虫子竟然越来越多。颜华飞下地,轻挥衣袖,青槐忽觉脸上一热,地上的细虫已烧的蜷黑,风一吹,嚣粉四散。
少时,黛砚转醒。
“所以,你差点刺了小彤一个窟窿?”听闻此事的檀霜也睁大了眼睛,“那虫子好厉害!就是传说中的蛊虫吗,让你往东不会往西的那种?”
黛砚脸色白了一下:“我有意识,也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只是我看到的是我的仇人。”
“应该是幻术的一种,让人看到心底最不愿面对的,然后激发中术者的欲望。”青槐推测,不禁道:“黛砚,你方才杀气好重,到底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啊?”
黛砚一愣,提起颜华的铁剑,“我们该走了。”
青槐附和道:“是是,不能让颜姑娘等久了。”
鳞波殿,处于安隅地底,所属安隅城管辖内,是安隅城中极为隐秘的居住之所。
有不乏依水而生的妖类就居于其中,鳞波殿殿主名为芙谣,原形是一只赤鱬女娲,不知是檀霜大嘴巴还是青槐喝醉了说胡话,竟被她知道了他有艮灵石碎片在身一事,黛砚非常慎重,毕竟此事知晓之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