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朝霞似地平线的血,与幽莲仙宫地上的血相接延绵,直到天尽处。
战。
黛砚的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字,他以气御剑,薄如蝉翼又坚韧无比的剑气围绕在自身周围,只要走近他身边半尺就会被削成嚣粉,死在他手中的守卫成百上千,又有成百上千的守卫蜂拥而上,他为了减少损耗,将妖力维持在剑气之中,然而就算如此,剩下的妖力也只可多撑半个时辰。
幽莲仙宫封锁宫门,限制了飞行位移之术,他们只能用双腿走到宫门前,阻拦黛砚和溯梦的,除了本身的仙宫守卫,平白多了数万妖众,均是从哀吟沼营地与仙宫的阵法传送而至,这是两人未曾想到的。
黛砚不管那些铺天盖地的术法,拖着溯梦就往人群里冲,溯梦开始面对白茫茫的守卫闪得眼睛受不了,闭着眼就一道妖刀打过去,这是极其消耗妖力的打法,效果却很显著,顿时血肉横飞,打出了一个大空缺来,那些鲜血似回旋倒流一般,转眼流入了溯梦的指尖,溯梦甩了甩手,面有嫌弃之色:“低劣,不要了。”
吸食鲜血,千幻万变,果然是血魂一族。
面对源源不断的军队,黛砚一面挥剑,一面提醒道:“出去之前,希望你没把妖力耗光。”
溯梦嫣然一笑:“多谢公子关心。”
为了尽快离开莲城,两人走了最险的路,冲破前方人墙,踏过尽是尸体的小巷。
这时,黛砚反身跃起,手中剑芒暴涨,他朗声一喝,蚀骨冰寒的剑气化为暴虐的罡风,将那些堵塞在巷口的士兵全赶进了巷子里,他身姿一转,冰剑脱手而出,朝后随手一扔,头也不回地与溯梦奔赴宫门。
身后冰剑如突然散开的烟花,幻化无数分身,唰唰唰整齐如一地插在巷口,成了一堵摧锋陷坚的冰墙。
宫门前的广场如来时一般死寂,只是在紧闭的宫门前,百名冰晶卫严阵以待,莲泽立于宫墙之上,初升的霞光在他身后散开,他依旧微笑着,只是这笑容里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名震幻境的墨公子,何时成了不问自取的梁上君子。”
“哈哈哈哈……”
莲泽话音刚落,溯梦就突然笑了,她掩面而笑,前俯后仰甚是夸张,她笑得并不太大声,只是空荡荡的广场上回音不绝,渗人的很。
莲泽依然维持着微笑,只是嘴角弯得不太自然:“何故发笑?”
溯梦对黛砚道:“某些妖啊,学人讲德,却无德嘲妖。明明自己是强盗,却闹着抢来的东西被偷了,你说好不好笑?”
黛砚没有配合她,指尖墨色汇聚成一把细长的剑,盯着莲泽神色严肃,溯梦顿觉失了兴致。
莲泽嘴角一沉,逆光中的脸色阴晴不定:“姑娘不请自来,不留下一条命就想离开,未免太不给本尊面子。”
溯梦道:“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个笑话,公子,你说我还会不会听到第三个?”
莲泽脸色一变,低喝:“冰晶卫!”
宫门前的百名冰晶卫齐齐蹲下,手中长枪变幻为弓箭形态,箭矢如细长的冰雨,在广场上发出哀哭呜咽之声,直射向两人。
同时,黛砚低声道:“退后。”
声未出人先行,几乎同一瞬间,黛砚不退反进,贴地而飞,直奔仙宫大门,在身后箭矢落地的刹那,他也来到了未曾防御的冰晶卫前。
妖气如雷光绽放,黑色剑光画出一道炫目的弧线。
比起腥风原的偷袭,这次他的速度更快,更狠。
眨眼之间,咫尺之距,雷霆之势。
在他眼前的冰晶卫们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突然“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成了毫无意识的碎冰残渣。
百名冰晶卫只在一招之间便折损了三分之一,莲泽霍然上前,指尖捏紧,怒道:“启仙阵!”
“不可,师兄!”莲芷在她身后登上了宫墙,面色焦急,“仙阵一旦开启,将会吸收哀吟沼除仙宫外的所有灵力,莲城和冰原的妖——”
“住口。”莲泽狠狠地盯着莲芷,“你懂什么!他们拿着灵石,绝不能活着出宫!”
“……师兄。”莲芷退了一步,她从未见过莲泽这样的神色,脸色发白,白得只剩怒气烧红了眼眶,昔日的温雅全然不见,被陌生而狠戾的杀气替代。
莲泽右手举高,一枚晶石令牌旋转于掌心,令牌骤然亮起,一道极速的光刺破云层,射入远处高塔上空明珠之中。
陡然间,明珠光华万丈,如明月星辉,薄雾四散,整座莲城恍如白昼。
少时,一层光圈以明珠为中心笼罩仙宫,每一块冰晶石板上阵纹突显而出,频繁闪烁。
正挥剑的黛砚身子一滞,踉跄不稳,像被抽空了妖力一般,突然就倒在了将死的冰晶卫面前。
“锵!”如用尽最后的力气,他举剑挡下了冰晶卫长枪的突击。
“公子!”溯梦也失去力气跪坐在了冰晶石板上,见远处忽然倒下的黛砚,惊觉这大阵的威力不容小觑。
仙宫阵法的原理很简单,以冰魂珠为媒介,吸食方圆千里的妖力为仙宫所用,唯身上有幽莲仙宫噬力符文的自己人方可平安无事。
溯梦一眼便看穿了这朴实却又无计可施的阵法,她目光淡然地望着被冰晶卫压制的黛砚,嘴里喃喃悄声:“难道我找错人了?”
黛砚无力可施,只能在石板上滚来滚去躲避冰晶卫的枪袭,耳边穿来石板碎裂的声音,溅起的石块割裂了他的耳廓,一滴鲜血落了下来,渗入石板中。
溯梦霍然抬头:“这血……是他。”
莲泽看黛砚的狼狈逃避的模样,笑容再次爬上嘴角:“墨公子何时对仙宫大地如此钟爱?如今通明既亡,何不投效哀吟沼,正好本尊还缺两条看门的狗。”
黛砚大喝一声,弹起身子,一剑挥出。“轰隆隆”冰晶卫被猝不及防的攻击砍落一地。
黛砚飞身后退,退到溯梦身前,忽地脚下一软,持剑半跪在地,猛地呕出好大一口鲜血,他嘴角含血,回首对溯梦道:“把灵石给我!”
“什么?”溯梦一愣,那艮灵石碎片与坎灵石她早在拿到时已分出妖识研究了好半天,只是看起来灵力充裕的石头而已,怎么能打开幻境之门?
黛砚又呕出一大口血,催促道:“快点!”
溯梦回过神,说了一句“好”,拿出灵石之时顿了顿,留下了完整的坎灵石,将艮灵石碎片给了黛砚。
黛砚拿到碎片,正欲开口:“还有另……”
灵石光华一闪,“咚!”黛砚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公子?”溯梦一碰黛砚,满眼不可置信:“怎么会……死了?”
黛砚停止了呼吸,看起来毫无生命迹象。
前一秒,她还看到黛砚疾言厉色的模样。
她想这个人必是无所不能的。
一定有办法逃出生天……
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哪里出了差错?
宫墙之上,莲泽察觉黛砚生机已绝,飞身下城。
空中传来衣袂翩飞之声,溯梦没有抬头,手指轻颤,怔怔望着黛砚化为尘埃,留下沾满鲜血的白衣。
下一刻,她在残留白衣中胡乱翻弄着,寻得那枚赠予黛砚的玉佩,鲜红如血,她的眼神一黯。
“一旦开启仙阵,尔等的所有妖力都归于仙宫所有,每一用次妖力,便双倍返还在施术者身上,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死在他自己手上。”莲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想要个什么死法,本尊大发慈悲,成全你。”
朝阳初生,照在溯梦绝色妖娆的脸上,她的眼中含笑,却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想和莲泽妖尊做个交易,放我离开,否则我就毁了这枚坎灵石。”
“你以为你还可以跟本尊谈条件?”
“妖尊大人,奴家只是想活命而已。”溯梦笑了:“黛砚已死,那块灵石碎片也随他灰飞烟灭了,这完好的坎灵石可比奴家的命值钱多了,不是吗?”
黛砚的意识被一团云雾笼罩。
他缓缓睁开眼,面前雾蒙蒙,奇异的是这些“雾”可以拨开,他抬手轻触,令他想起姝慕如墨的发丝,光滑细腻,柔软乖顺。
他站起身,脚底也软绵绵的,仿佛踏在十几层厚的棉被上,他记得姝慕最喜欢软软的被子,她身体娇弱,连坚壳的果实都会在她手指上割出一刀口子,他又想起那场大火里,姝慕自刎的时候,她的泪比那把剑的银光更加闪耀,耀得他双眼刺痛,那么深的伤口,会不会特别的疼……
黛砚闭了闭眼,再次环顾四周。稀薄的灵气游离在云雾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浓雾与阻隔,没有广场上杀气冲天的冰晶卫,没有吸食妖力的阵法,没有如芒刺在背的目光,空气中漂浮着安定的气息,轻微的风拂过耳畔,孤寂又宁静。
“这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