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郡试发榜已经过去了十天,当初的热闹景象早已只剩下人们茶余饭后的少许谈资,而这些闲谈里面最常提到的自然就是今科的会元,林麓山林公子。
会元三年就有一个,其实倒也不算什么。但三科两个“超”一个“优”的会元,别说昭阳郡了,整个大楚国都还是第一次出现!
因为“经义”这一科原本就不可能得到“超”的评价,所以这个成绩已经是理论上的最高水平。这份成绩不仅震动了昭阳郡,甚至惊动了朝廷,礼部特地派出了几位宿儒名士来复核他的卷子——那几位都是老资格的文坛前辈,即使他是礼部官员的儿子,也不可能得到什么额外的优待。
可这一复核,几位老先生都呆住了。
经义那一科倒也罢了,能够准确地记住先贤原文和历代的经典解释,并且能够对几套解释加以组织剪辑,使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种事情几位老先生自问也做得到,只能说惊艳了一下,还不至于惊呆。
但诗赋和策论这两科,林麓山的卷子水平之高,甚至于让这几位大楚国文坛泰斗都为之相顾失色!
天下竟有这般诗词?!竟有如此文章!!
几位本拟抓舞弊的老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合计了一番,最后上书朝廷,明确承认“彼人彼文,超逸出尘,当得‘超’字!”
这个评价顿时震动了整个大楚国,以至于林麓山还没出发去参加京试,京城里面好几个派系的大佬们就已经在摩拳擦掌,想要把这位大楚国建国以来最出色才子收入门下。
几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工作的礼部林郎中第一次请了假,夫妻俩急急忙忙回家乡去看望儿子——或者说,他们是去祭祖的。在林大叔看来,儿子突然就开了窍,这固然是那位花仙丹儿姑娘指点有方,更重要的肯定是祖先庇佑!
嗯,只要有好事,最大的功劳肯定来自于祖先,这种思路就像地球上很多人在取得成就的时候,都会首先感谢祖国一样。
甭管别人信不信,总之他自己信就行。
当得知儿子不仅受到了丹儿的点拨,还得到了修仙有成的吴解的点化,林大叔夫妇顿时就释然了。
果然是祖先保佑嘛!要不怎么阿解早不成仙晚不成仙,偏偏在麓山要赶考之前成仙呢?
这种逻辑是很无敌的,别说林麓山自己,就算吴解来了,也一样只能陪着笑点头,跟着他们一起参加祭拜。
仙人身份在自家亲友面前是毫无威慑力的,对于林大叔夫妇而言,就算吴解再怎么神通广大,首先依然是自家侄子,然后才是神仙!
而与此同时,那些善于占星的修士们,全都在星象中看到了一道奇异的豪光。
这道光芒出于文曲,在天空蜿蜒游走,遍及九州星野,绕过帝阙之后,归于东南。
“咦?人间何时出了这么一位文华锦绣气冲斗牛的盖世才子?”这样的疑问,从一位又一位有道高人嘴里发出。
不过再怎么有才,凡人的诗文和仙人终究是毫无关系的,所以他们只是感叹一下,也就不再注意这件事情了。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注意这件事的。
长宁城皇宫旁边,浑天监的观星台上,天官宁风盯着星空看了足足有一刻钟,直到那道光芒已经完全消失,还愣愣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低下头来,又盯着星盘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来,朝着自己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他半个脸都肿了,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但他却犹如还魂一般恢复了精神,而且大笑起来。
“很痛……果然不是做梦啊!这是天佑我大楚啊!”
他快活地又笑又跳,完全不见了平常的稳重:“出于文曲,走遍九州,绕过帝阙,归于东南。这意味着我大楚将会出一位绝世无双的大才,至少能够保佑国家几十年昌盛……不!只要他的学生之中稍稍出几个人才,至少会有几代人……那就是上百年的繁荣!”
他在观星台上走来走去,高兴地自言自语了好长时间,然后急忙朝着台下跑去,打算回书房写奏折,向积劳成疾,近来一直身体欠佳的皇帝陛下报告这个好消息。
但他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只纸鹤从万寿观方向飞来,化为一封信笺落在他的手上。
展开信笺看完,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师傅说此事吉凶未定,需要花百日时间详细推算……文星入国,又没有侵犯帝阙,怎么会吉凶未定呢?明明是大吉之象啊!”
他疑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师傅长春真人的判断,将此事暂且埋在心里,静待师傅的推算结果。
万寿山长春观的接天台上,鹤发童颜的长春真人放出纸鹤,然后沉吟片刻,回身离开了接天台。
经过台下阴影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低声说:“朱道友,老道可以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阴影中传来了笑声,有人欠身行礼:“多谢前辈仗义援手!老君观将深感前辈厚意!”
“……我不需要你们深感什么厚意,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交易罢了。”长春真人淡淡地说,“你们帮我延寿,我帮你们占卜,仅此而已。”
“但这次的大事,却实在多亏了前辈的帮忙。否则以我的身份,做起来真的很难,很尴尬啊!”
“……这次的事情,是作为帮我冲破瓶颈踏入炼罡境界的交换,我对于你们的‘大事’没有兴趣。”长春真人半点都没有给对方留情面,冷淡地说,“恕我直言,从你破家求道的那一天开始,你的天运就已经消失殆尽。自古从无一边求道一边当皇帝的,就算当年的圣皇离辛都不能例外,你也一样。”
“晚辈虽然不像前辈那样有鬼神莫测之机,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不过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肯动脑筋,办法总还是能想出来的。”那人笑着说,“我不能做皇帝,就让听我话的人做皇帝,也是一样。”
“真命天子有天运加护,你怎么确定他当了皇帝之后还会听你的?”
“那就看我的本事了——前辈觉得,我会留下那么大的破绽吗?”
长春真人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了句“好自为之”,便走远了。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阴影中的那人才走了出来。满天星光之下,一头赤发如血的宁王朱权注视着远去的长春真人,又抬头看着天空,沉思许久,露出了几分怒色。
“上次我筹划大事的时候,来了一个福运之人碍事;这次又凭空跳出来一个文运之人……不是说五运之人极其罕见吗?怎么偏偏继而连三地被我碰上了?”
“但是……现在的我,可和几年前不同了!区区一个文运之人,休想拦得住我!”
说着他突然笑了:“文运之人入仕,则文运汇入国运……只要我这番大事做成了,他倒是能够帮助国家繁荣昌盛,也算是对我大有帮助啊!”
“天下的事情多半如此,危机危机,有危险的时候才有机遇,富贵从来只能在险中求!成功永远只属于敢于冒险的人!”
“我的理想,我的大业,没有谁能够阻止!”
说着,他身上腾起黑色的烟雾,整个人仿佛没有实体一般,融化在烟雾之中,渗入黑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另外两处的观星台上,两位身份截然不同的占卜者也在发出各自的感叹。
“文华归于东南……怕是跟吴道友有些关联。我看东南星野之中隐隐有黑气浮现,怕是会有小人作祟。希望他不会因此吃亏……哈哈!他是堂堂青羊观的弟子,又有大福运护身,能吃什么亏?真是想得太多了!”
“如此文华之人,若是能够拉拢来的话,破开禁制进入传承之地,便多了几分把握!唉……早知道那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就亲自出手了!现在四大弟子之中已经出现了三个,却不知道那最后一人会是谁……”
不过这些事情,吴解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依然在沙漠里面专心修炼。
修炼是一件很花时间的事情,在枯燥单调的修炼中,日子不知不觉就一天天过去了。他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但越是进步,就越能感觉到前方的路还很遥远。
这就像是一位外国的古代哲人所说,我们的知识就像是在沙滩上画圆,知识越多,画出的圆越大,能够接触到的未知也就越多。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修炼的项目主要有两个,第一是在温养经脉穴窍的同时设法收集太阳之精,凝练太阳真火;第二是钻研弃剑徒传授的神妙剑法,提升自己的剑术。
第二项修炼的进步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也让他对于自己剑术天赋有了相当清醒的认识——用茉莉的话说,这种天赋的人,就算手持能够一剑斩碎星辰的神剑,也跟提着根棒子没啥区别,纯属浪费资源。
但他在法术方面却真是很有一些才华,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面,竟然就已经收集了足够的太阳之精,凝练出了好几缕太阳真火。
当看到那犹如纯金打造的火苗在掌心静静跳动的时候,他高兴得几乎想要欢呼雀跃!
这种成绩,就连茉莉也连连点头,称赞为“差不多达到了当年记名弟子们的水平了”。
吴解可没有因为这话而生气——无上神君门下的记名弟子,那可是要在百年之内成就金丹,才能得到这个身份的。大概十万个有资质有毅力的弟子,在残酷的环境中拼命修炼,最后才会有这么一位兼具实力和幸运的脱颖而出……能够跟这种十万分之一的天才人物相提并论,吴解已经很满足了!
他一缕一缕地凝练着太阳真火,然后将它们放在丹田中温养,用本身真气转化出纯净的火力去慢慢滋养它们,让它们日渐壮大。
等到真火凝练了差不多有一个拳头的时候,萧布衣终于出关了。
那天,整个古城突然震动起来,然后位于古城中央的破塔之中一道彩光腾起,化为一只浑身鳞片犹如金子一般,披着五彩霞光的麒麟。
在吴解的目光中,那只麒麟缓缓落地,光华渐渐黯淡,最终化为穿着一件锦袍的萧布衣。
他的衣服五彩斑斓犹如麒麟身上的霞光,而仔细看去,那些花纹隐约连接成了麒麟的模样。
萧布衣落地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旁边等待的吴解,顿时面露感激之色,对着他长揖到地。
“萧某这番机缘,全赖道友相助。日后若能有所成就,亦感道友之德、此恩永世难忘,请受萧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