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培奇对简洁的第一印象是:女疯子、神经病。
然而他却莫名地被“女疯子”简洁吸引,有座位不坐,巴巴地去到窾洗台,与简洁搭讪,陪她抽烟聊天。
他们共同对抗铺天盖地的困倦长达7个小时,成功地建立起了革命友谊的牢固基础。
简洁到成都火车北站之后,打了辆计程车去茶店子,然后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大巴,她早早地到达贝加上班的公司门口,去到大厅,她捧着手机。
152……
152028……
1520286……
她在手机键盘上摁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拨出那串刻骨铭心的号码。
简洁坐在那里,平静而落寞,她明白自己又任性了,冲动了,但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旧会背起背包,不顾一切地走这场万水千山。
前台的接待人员走过来热情地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
简洁于是问:“贝经理在吗?他上次给我介绍的产品,我很感兴趣。”
“贝经理出去见客户了,不过部门11点有会,他应该就要回来了,需要我转达他吗?”
“不用,谢谢!”
简洁不再说话,坐在那里安静地等,接待人员微笑着给她端过来一杯淡雅清香的茶水,微笑着递给她,又微笑着离开。
简洁捧起茶水,却并不喝,只轻轻地闻着,呼吸着,感受它温暖的热气,一动不动。
贝加回来公司,走进大厅,接待人员正要告知他有客户找他,他已经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对面捧着茶杯一动不动的简洁。
那一瞬间,贝加像触电般震颤,心跳停止了2秒,他不由地吸了吸鼻子,内心不知是酸,还是暖,他快步走了过去,依旧没能缓过神来。
“你不是去了北方?在宁夏吗?怎么……”
“在倪滩村,对吧!呵呵!”简洁懒懒地抬起眼神看贝加,并没有起身,“但我突然想回来,所以就回来了啊!”
“怎么越来越任性,一点都没有上班的样子!”贝加有些沉下面孔,眉头不自觉地拧拢在一起。
“看起来是不欢迎,要不然你现在就赶我走,我立马回去,再不过来。”永远!简洁定定地望着贝加,淡淡地说。
贝加杵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你先去开会吧,我在这里等你。”简洁不再看贝加,她心底生无法止息的悲伤,于是把眼睛闭上,捧着茶杯,嗅着茶水的味道,一动不动。
然而悲伤的气息却又透出脸庞、透出身体,她深深地闻玻璃杯中茶水的气息,吸入一口氤氲,又缓缓地吐出,每吸纳一次,都如释重负,又很费力。
“不论结局如何,都快要到尽头了吧!”简洁想。“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又爱又恨,伤到绝地,却又不知如何重生?
“哎!明天的事,谁知道呢?明天再说吧!”简洁神思游离。
贝加与简洁在回家的路上并排着走。
“现在连牵手都吝啬了吗?”简洁淡淡地问。
“这一片都有同事,看到不好。”贝加坦然不自若地说。
“但你和她已经分手了啊?就算新交了一个女朋友,过几天又‘分手‘了,那又怎样?没有人真的有多在意你,每个人都忙着生活,常常连自己都无暇顾及,不是吗?”
谁会在意你今天和谁一起,是否牵手走过呢?
谁会在意你在意的,又在意我在意的呢?
人们都自顾不暇,怎么会偏偏在意你?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贝加沉默,然后错开话题。
简洁没有回答。
她看向远处的天空,将双手插进裤兜里,自顾走着,不徐不疾。
她看着天空,默默地说:“然而一切都不能再回到过去,喧嚣的大街变成少年的教学楼,我从你面前走过,再也不会对你视而不见。”
“然而一切都不能再回到过去,喧嚣的大街变成少年的教学楼,你从我面前走过,再也不会只懦弱地默默偷看你。”贝加看着简洁的身影。
简洁曾经写了一首歌:《那年》
你说那年我们在座位上偷偷看
你说那年我们在操场上聊着天
你说那年的我们,忘了说再见
那年你课间从来不敢找我玩
那年你也曾把我日记偷偷看
那年我太笨,而你又太腼腆
……
可是那年的少年,我找遍整个校园,却不见。
“生日快乐!”简洁回头对贝加说,然后她停下来,挡在贝加面前,贝加也停下来。
贝加鼻子酸了酸,鄙视地说:“疯子!”
简洁挑眉,顽皮地笑:那又如何?
回到贝加的住处,简洁便觉困意来袭,肚子却又咕噜噜地闹着,她于是径直去到厨房,冰箱里有青笋和肉、西红柿,还有鸡蛋。
“你要做饭吗?”贝加眼神一亮,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我怕我烧了你的厨房。”简洁坦率地回答。
贝加“呵”了一声,不能掩饰的失望:“这些年你都是怎么把自己照顾过来的?到现在都还不会做饭,你还是一个称职的女人吗?”
“不是!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
简洁自嘲,贝加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责备,令她的心隐隐作痛,于是索性乐呵呵地,做出一副没心没肺无可救药的样子。
贝加一面摇头,一面穿了围裙开始洗菜做饭,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简洁,先从冰箱拿出西红柿和鸡蛋。
简洁哈欠连天,却忍着困顿,自欺欺人地开启失忆模式,守在贝加身边,静静地看着,幸福和悲伤在她心里发酵成她不愿面对的酸楚。
很久很久以前,贝加对简洁的妈妈说“我要和简洁谈恋爱,并且结婚,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你确定你能忍受得了她?”简洁的妈妈却说,“我反正看不出她的贤惠,最不喜欢拖地做饭洗衣服叠被子。”
“没事儿,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些事情我来做,只要她开心,我就高兴。”贝加傻不拉几地说,他就怕简洁是无所不能的,这样在简洁面前他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简洁站在门口,刮着自己的鼻子,忍不住笑。
“对了,今天也是小妞的生日……”贝加将菜端上桌子,自然而然又似乎无意地将番茄炒蛋推到简洁面前多一点。
“我给她定了她最喜欢的水果蛋糕,陪她聊了电话,够她开心很久了。”简洁说,“小孩子真好,心无芥蒂,容易满足。”
然后他们没了话语,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安静地吃着。
“下午我得上班,吃完饭你是在家还是出去逛逛?”
“我很困,我想睡觉。然后你的电脑我得征用,下午五点之前我要向公司回执报表。”简洁放下筷子,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
“洋气!”贝加笑说。
“是啊,抽疯工作两不误!”
简洁睡了一觉,起床打开贝加的电脑,插上优盘,更新报表并回执给公司。
然后便无所事事。
看电影吧?和朋友聊天?她琢磨。
然而最后简洁却神差鬼使地,决定偷窥贝加的隐私,她点击登陆贝加的QQ,最近一条聊天记录是他和他爸爸的。
贝加被家里催婚,于是答应由他爸妈安排相亲,因为自认为条件不错,于是告诉爸爸他对于女方只有两个条件:一是漂亮;二是对他今后的发展有利。
简洁看得心灰意懒,她终于清醒,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执拗地叫嚣着、一门心思要“为爱而生”的男孩,从阳光中走来,带着光芒。
然后是他堂妹妮妮发给他的近照,化着精致靓丽的妆,说自己在马来西亚过得很好,不想回老家。
简洁与贝加恋爱那年,妮妮还在上初中,第一次见到简洁,她偷偷地对贝加说:“嫂子好漂亮!”
再然后,简洁看到那个女孩与贝加的聊天记录,她很好奇,分手了的他们会有怎样交流,贝加曾说与她“说亲不热,似即若离”。
简洁于是点开。
是他们分手之前的异地聊天记录,没有删除,竟然是赤果、直接,肆无忌惮的性/聊,美其名曰:文爱。
简洁啪地关掉电脑,下楼买了包烟,一路抽着,穿过马路,去到护城河边,坐在护栏上,她望着宽阔湍急的河流,内心绝望而平静。
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那样在护栏上坐到黄昏,又坐到天黑,直到贝加终于给她打来电话。
“你在哪儿?”
“河边。”
简洁与贝加做爱,然后他们背对背,贝加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福,他轻微地打呼,简洁一动不动假装睡着。
临走前那天晚上,简洁关掉灯,点燃蜡烛,她从储物柜拿出一瓶红酒。
“我担心以后我们再也不会一起吃饭,可是你欠我一顿烛光晚餐。”
贝加却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简洁,他叹了口气,再次说出刺伤简洁的话:
“你妈妈为了你那么辛苦,你却不好好上学,也不好好上班,骄傲自私、任性妄为,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有反省过自己,你明明很优秀,明明可以过得很好,可你看看这么多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可你却堕落成了什么样子……”贝加说着不由地激动,一时间深埋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覆水难收。
简洁的身躯震了一下,脸色霎时煞白,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紧接着第三杯。
贝加伸手拦她。
简洁没有说话,她看了贝加一眼,将他的手拂开。
一瓶红酒下肚,酒意比平常发作得更快更猛烈,简洁醉了,借着这醉,终于可以在贝加面前肆无忌惮地闹腾、恸哭,借酒发疯。
她越来越激动,哭到不能自已。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如果我做错了请你告诉我,我希望你是对的,你说过如果我堕落了你会拯救我,你说过如果我迷路了你会背我回家……
可是你看看你,你费尽心思,那么努力才让我爱上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家?为什么把我留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心里,这里,在这里,很恨你,你是一个蠢货,你看你当初那么爱我,到最后得到了什么?”
简洁趴在桌上大哭,贝加过来扶她,她一把抓住贝加的手臂,掠起他的衣袖,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贝加吃痛,但是简洁却倔强地不松口,直到浓浓的血腥充满她的口腔,她才突然松懈,整个人瘫软下去。
贝加看着哭闹过后醉晕过去的简洁,将她扶起来,抱到床上,去窾洗间拿了毛巾为她擦干净脸庞。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衣着,除了头发剪短,除了更加任性、倔强、悲伤,她一点都没变,然而贝加却不敢相认!不敢相爱!
因为在贝加内心里,那个简洁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简洁是污秽的,劣迹斑斑、愚蠢而不思进取,已经配不上拥有体面工作、拿着高薪、前途无量的贝加。
贝加想要一个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妻良母,最好还能够对他的事业有帮助。
第二天简洁早早地醒来,身旁空空如也,贝加在电脑桌上留了张便条说出门买菜去了,厨房里有早餐。
简洁坐在床上,宿醉让她头痛、恶心,但昨晚贝加的话却扎在她的心里,让一切都落寞平静。
“对不起!我害你丢掉了‘为爱而生‘,然后我想学,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对不起!相守不易,分手也很难。
有些时候,我们爱一个人,要等到很久很久才能领悟,久到彼此转身,走出曾经说的天长地久。
简洁把字条压在电脑桌上,背上背包,转身离去,红色的小老鼠还坠在拉链扣上。
5年了,它有些褪色、掉漆、关节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