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玩味地看着要发疯的安丰禄,轻声问:“大伯你当真以为,你还能顺利从这里出去吗?”
“当今陛下不是糊涂鬼,况且大伯你和孙友志做的那些事,又不是天衣无缝。”
安丰禄心生警惕,却装糊涂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安歌只是冲他笑了一笑,“我说的是什么,大伯您自然明白。”她顿了顿,“咱们本是一家人,大伯,我也不愿意看到你落到如此下场。”
轻蔑的笑挂到安丰禄的脸上,“别假惺惺的了,事情还没个定论,究竟是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好吧。”安歌无所谓地一摊手,“如果你真的能够平安从这里走出去。”
她本意是想到这儿同安丰禄说两句道别的话,既见到安丰禄的态度,晓得自己和他难以说到一处去后,她索性闭嘴了。
俩人隔着一道牢门,互相盯着。安丰禄的目光中满是怒火,像是一头隐忍沉稳的狮子,恨不得突破这个牢笼,把安歌当场撕碎,安歌的目光相比之下要平静许多。
良久,安歌主动错开视线。她把食盒提起来,最后瞥安丰禄以及地上那些根本没怎么动的饭菜一眼,留下一句“这是你应得的,你把我娘逼死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大步流星出了大牢。
程舒志仍在京都衙门里,一时半会儿,他难以走开。由狱卒领着,安歌到了京都衙门前,瞧见停在门口的状元府的马车,她想了想,朝马车走去。
将近晌午的太阳暖洋洋的,大壮翘着二郎腿倚在车上,脸上盖了顶帽子,轻声打着呼。安歌走过去,一掀帽子,大壮霎时打了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安姑娘。”
安歌张着脖子朝京都衙门里看了看,“大壮,你替我告诉舒志一声,我不等他了,先回家了。让他得空了去找我,我再请他去醉仙楼。”
听到醉仙楼三个字,口水从大壮嘴里流出来,被安歌嗤笑一声“出息,到时候你也一起切。”
大壮立刻眉飞色舞地“哎”一声,跳下马去解缰绳,“少东家还得在里头待一会儿,时间足得很,安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安歌没有谢绝,踩凳刚刚从马车后拿出来,安歌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她好奇地扭头朝后看,便看见一辆马车直冲京都衙门来。
马车从安歌前面停下,从里面走下来一个公公打扮的人。
“这是谁?”安歌问。
大壮盯着公公看了有一会儿,不确定道:“看着像姜太后身边的人。”他把车帘掀开,“安姑娘,您先上车回去吧。”
时近晌午,书房里玩牌的下人接连散去,安丰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安宅里转了一圈,没瞧见安歌,他纳闷抓了一个下人问道:
“小姐呢?”
“小姐跟着程公子出去了,似乎是去了牢里。”
“牢里?”安丰年懵了一会儿,随即想明白了。
安歌回到家中时,便正巧看见安丰年沉着脸,生气地坐在门口等自己的一副景象。
“爹,你怎么在门口坐着?”
安歌跳下马车,跟大壮说了两句道别的话,嘱咐他回去的路上小心后,朝家门口走的同时,纳闷问。
“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去街上随便转了转。”
“转到了大牢里?”
安歌愣了下,她看向旁边的门房,门房慌忙摇头,表示不是自个儿告诉安丰年的。
“我问你,你是不是转到了牢房里!”
安丰年跺着脚站起来,恼怒地盯着安歌,跟着安歌朝里头走的同时质问道:“你不是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吗,既然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到牢里去!”
“我去瞧瞧大伯。”
“瞧他?”安丰年显然不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恨极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好心去看他!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安歌被问得烦了,停下来不耐烦地看着安丰年,坦白问道:“就算真的跟我有关系,又如何?”
她突然的坦诚让安丰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招架。
“爹,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遍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就在家里打打牌、吃吃酒,安心当你的阔老爷,吃喝不愁的过完下半辈子,不好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你还那么关心我大伯的死活,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的事,究竟有什么值得再让你担心他的?”
还有一句话已经到了安歌嘴边,却又被她生咽下去。
她想问安丰年,是否是因为她娘是女人,她也是个女人,所以她们的死活,和安丰禄比起来,就是无足轻重的。
安丰年则是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额头青筋暴起,跳脚指着安歌,半晌只骂出一句:“放肆!”
“爹,我老实告诉你,那些证据都已经送到陛下跟前了,大伯这次在劫难逃。”安歌径直走回自己的闺房中,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带锁的银匣子,匣子打开,从袖兜里掏出银票,把银票放进去。
银匣子落了锁,再放回柜子里,柜子外头又上了一道锁,她才回头看安丰年。
安丰年神色复杂,眼神有愤怒也有费解和可怜地看着她,分外痛心道:“歌儿,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乖巧懂事,也善良......”
“我没觉得我以前有什么好的。”安歌打断他的话,有些不高兴地评判道:“你们认为的,以前的我的乖巧、善良,其实都是因为我以前懦弱,不敢忤逆你们罢了。”
“爹,你想想我以前的生活,跟着你一起寄人篱下,处处遭人欺负,不敢还手、遭人欺凌。”
“那你现在呢?”安丰年忍不住吼道,“你现在连你的亲大伯都要算计,把他送到了大牢里!”
无名火亦从安歌心口里窜出来,为了尽量避免他们的争吵声传入下人口中,安歌压制着自己的腔调,一字一顿道:
“我从来没有算计过他,如果他没有做错过事,就算我怎么算,也不可能扳倒一个二品大员,爹,您太高看我了!我再跟您说最后一遍,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或许您可以无视那些因大伯受难的无辜陌生人,您也可以无视我母亲的死,甚至之前我在你面前,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架到火架上去烧,这些你都可以无视和忘记,但是我不能!”
安歌深呼一口气,别过脸去:
“这个世界上,我只认你这一个亲人,其他人,无论是安丰禄还是安诗诗,他们都和我无关。不管你觉得我心狠,还是觉得我无情无义,都无所谓,反正......”
她深吸一口气,冲安丰年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反正他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不是吗?”
这句话说完,安歌没有等安丰年再开口,她伸手把安丰年朝外推,闺房的门一关,安歌有些踉跄地坐到床边,盯着红色上袄下面的绣花,心里憋屈的难受。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
她从二十一世纪来,在这个时代上,本来就没有她的家人,原主已经死了,原主临死之前,拜托她的,也仅有替那个被安丰禄逼死的可怜女人报仇。
她在这个时代活下来了,受了不知多少折磨和苦楚,活下来了。现在活的还算舒坦些,不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也不用担心家里有谁会突然绊自己一脚。
她想要对付的人有人替她对付,一切都向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唯独有一个人没有,那便是安丰年。
当初安丰年救了她一命,所以她不能全然把安丰年当成陌生人。
在她告诉安丰年,自己“娘”的真正死因,以及当初自己落水真相之后,她以为安丰年会有骨气,就算不和安丰禄誓不共天,起码也能一刀两断。
却没想到,安丰年不止混账窝囊,还是个怂包。
安歌心里憋屈,她觉得安丰年心里只想着安丰禄,从来不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构陷安丰禄,她做的,只是说了一些该说的,做了一些该做的。
安歌在床上坐了好大一会儿,她有些赌气地想,安丰年愚昧也不是一时半刻了,自己何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左右安宅大得很,她和安丰年一个住在东、一个住在西,他瞧见自己心烦,自己现在瞧见他也不如意,不见便是。
安丰年救了她一命,又是原主的生父,待自己出嫁之后,这座宅子便留给他,每月再给他些银钱来,养到他老去,总对得起他了。
实在不成,安丰年不是想娶小老婆吗,自己再给买一个小老婆回来。
小老婆这个念头在安歌脑子里晃了一会儿,很快便被安歌否决了。
安丰年已过四十,虽还有二三十年的活头,却也不能糟蹋了那些十七八的黄花大姑娘。
许多心思在安歌心里头晃着,晃来晃去,她唯一坚定的,便是从此之后,让小禄把饭菜端到闺房里来吃,不再和安丰年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