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程舒志蹙眉低声斥责一句,在被李秀云拉进状元府的同时,终于甩开了她。他没有再扭头朝东看,李秀云却往后看了一眼,故意朝鹅黄色人影挑衅一笑。
“你一个大姑娘家,不想着怎么去找一个好婆家,来给我做丫鬟算什么事,我稍后派人送你回去。”
李秀云笑着:“就算是给志哥哥当一辈子的丫鬟,我都心甘情愿,我才不回去。”
此时俩人已经完全进入了状元府,她转身朝后走,边走边特意解释道:“我行李在外面忘了拿了,志哥哥你等着我去拿行李!”
话没说完,李秀云便一溜小跑出了状元府,但她出府去,哪里是为了行礼啊,分明是为了府外站着的人。
安歌还在原地站着,愣愣地站着,看着状元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愣愣地站着。
方才石狮子前发生的一幕仍在她的眼睛里,她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窒息,更多的是猜忌和难受。
她误会程舒志将她送到了江北,却把李秀云接到京都来了。
安歌突然想到李秀云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想到俩人是青梅竹马,想到李秀云是一心欢喜程舒志的,又想到她离开京都之前,丑得就像是一个怪物,李秀云却依旧花容月貌。
天底下几个男人不爱好容颜呢?安歌想着,手不自觉攥成拳,刚生出的薄薄指甲嵌进肉里,几欲割破掌心,痛得很。
可手上的痛,哪里比得过心尖的痛?
安歌努力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已经消失了多日的灼痛在这一刻,似乎又从骨子深处窜出来,烧灼着她。她紧咬着牙,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进状元府去。
她是该进去的,她是程舒志名正言顺的少夫人,饶是李秀云和程舒志情意再浓,她也能理所应当地冲进去。教训他们这对“狗男女”一通。
若换做从前,安歌势必要进去,揪着程舒志的耳朵,把他揪到一边,狠狠教训一通,可是现在,她犹豫了。
她想到自己之前的丑陋样子,想到在江北时,程舒志风吹雨打从不止歇,每日都要给她送上一封信,想到他说“十月初八,江北等我”。
安歌怕她现在冲进去,将这件事拆穿,狼狈的、不堪的人只会是自己。
在她刚刚生出假装没看到方才的一幕,收拾干净心里的猜忌和不舒服,自然和颜地走进状元府里的时候,李秀云从里面出来了。
见到安歌还在原地站着,李秀云一出门,便径直冲她走过来,快走到她面前时,试探性问了一句:“林惠?”
“李姑娘。”安歌忍住心里的厌恶,尽量平和地说。
“真的是你啊,你戴着个帷帽,若不是志哥哥说是你,我都认不出来了。”李秀云吃吃笑着,装出亲昵的样子,去拉安歌的手。
“都到家门口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听她那一句“若不是志哥哥说是你”,安歌又愣住了。
方才程舒志和李秀云在她面前拉拉扯扯亲昵地进门去,她以为是他没有瞧见自己,没想到他看见了吗?
看见了,还要装没发现;看见了,还要在她面前和别的女人亲近.......
安歌呼吸一沉,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秀云也只是作势拉她进门去,实际上手上半分力气也没使,瞧安歌动也不动,故意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不动了?”
顿了顿,她突然一拍脑袋,颇为自责道:“瞧瞧我这记性,我听志哥哥说过了,姑娘你啊不姓林,是镖局未来的少夫人。”
李秀云再看向这座还算华丽的状元府:“姑娘你本才应当是这状元府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可是眼下啊,志哥哥他不喜欢你了。”
说着李秀云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她的话像是根,扎进了安歌的耳朵里。
“是吗?”安歌冷淡笑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问。
李秀云凑近了些,安歌的底细以及她被毁容,送到江北疗伤的事,一早李秀云便从大壮的嘴里套了出去。
她好奇安歌现在的样子究竟是有多骇人,以至于用帷帽把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她的手指明明都挑到帷帽外面围着的白纱了,又怕自己看了吃不好饭,胆怯地缩回去。
“男人都爱好容颜,安姑娘你本来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啊,一场大火把你给毁了。志哥哥心软,把你送到江北养病,你就该在江北好生养着,为什么又要回京都呢?”
“他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吗?”安歌强笑问。
“那是自然!”李秀云翻了翻眼皮,扯谎道:“我和志哥哥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得很,若不是因和你的婚约,我俩姻缘早该结成。我欢喜他,他也喜欢我,自然什么都跟我说。”
“是吗。”安歌看李秀云一眼,她觉得李秀云话里有假,但几分真几分假,她不可得知,她也不想猜。
至少现在李秀云和程舒志搅和在一起了,是真的。
“自然!志哥哥中了状元,从此该在京都生下根,你去了江北,我留在京都,咱俩本不会再有会面的,但你既然来了京都,有些话我便要说在明面上。”
李秀云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心胸狭隘的人,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更何况你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饶是留在志哥哥身边,志哥哥也难有心情看你一眼。你若是要留下来,看在大家今后都是姐妹的份上,我进去向志哥哥求求情,或许他心软,便让你留下来了。”
“是吗。”安歌又是一声笑,她忽然觉得滑稽极了。
分明自个儿才是程舒志将来的正妻,是这儿的女主人,可是此时此刻,李秀云俨然已经摆出了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她敢摆出这样的架势来,想必是算准了程舒志不会再宠爱自己了。宽大袖袍下一双粉白的拳头攥的越发紧,关节处已经没有了丁点儿血色。
而李秀云下一句话,则是彻彻底底把安歌心里的防线击垮。
“可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丑陋了,你以为志哥哥为何要把你送到江北去?他若真心想为你治病,把你留在身边,大可将医圣请来京都。他把你送去江北,是因为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觉得恶心啊!”
李秀云虽瞧不见安歌此刻的表情,但她猜,安歌的反应一定好笑极了,于是她捂着嘴吃吃笑起来:“你若真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不去惹人心烦,趁志哥哥对你的愧疚没有被你的丑样子冲散之前,赶紧回江北去!”
安歌闭上眼,忍着心里的气,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让李秀云的这些话钻不进去自己耳朵里,也想把这些恶毒的话从脑子里清出去。
她最想做的,还是像之前一样,痛痛快快地跟李秀云撕上一场,她怕什么呢?她又没有什么不如李秀云的地方。
可是安歌想到了程舒志,现在她确实有一点不如李秀云的地方了,那便是程舒志的偏颇。
她怕,她怕啊。
她怕和李秀云在这儿闹起来,惊动旁人,惊动她的心上人,他出来,怀里护着的人不是自己,却是李秀云。
安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不要躁动,不要冲动。空气陷入静默,这样的静默是可怕的,安歌觉得可怕,李秀云也觉得可怕。
李秀云怕的是她的言语难以击倒安歌。她之所以会这样说,算的是毁容这件事必定是安歌心里的一根刺,她再用这个刺扎安歌的心,用它挑拨。
李秀云也怕自己挑拨失败,让这些话传进程舒志的耳朵里,到时她在程舒志心里,当真是半分好感也没有了。
就在她刚要添油加醋再刺激安歌一番的时候,安歌突然开腔:
“始乱终弃的男人,我送你了,不要也罢。既然现在你和他情意相通,我便祝你们天长地久。”
她说话时的语气是平静的,超乎寻常的、令人害怕的平静,只在天长地久四个字上,声音有些发颤。
说罢,安歌一转身,决绝地离开了状元府。
李秀云目送安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来,得意一笑,快速走到石狮子旁,拿起了自己的小包袱,走进状元府里。
程舒志已经去了书房,在书房里,大壮耷拉着脑袋,站在程舒志对面,等着程舒志教训,难得地,程舒志没有再发火,他只是平静地问:
“还没有少夫人的消息吗?”
“没、没有......”
“重金寻人的消息你散播出去了吗?”
“已经发布出去了。”
程舒志一点头,“我昨夜认真想了想,她如果回京都,或许会去老宅和镖局找我,你派人去那儿盯着,直到找到少夫人为止。”
“是。”
“安府那儿也派人盯着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通知我。”
“是。”
程舒志摆摆手:“你下去吧,出去的时候顺便告诉管家,让他想个法子把秀云打发回平安镇,少夫人若是回来,瞧见她,怕是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