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容姿一听便沉思起来,“疾行至此还遇上了大雨,却未有分毫延误,想必当中有损兵折把之事。”
淳于朗眸中毫不掩匿着赞叹,“夫人还不晓得,他们扎营的山脚不远处通着一条卧龙谷。”
独孤容姿明眸一亮,“明山?卧龙谷?”这些皆是她自小熟稔的位置。
淳于朗点点头,“这场大雨当真解了围,卧龙谷上边我已然命人拦了水坝,只待这雨再下两日,到时……”
独孤容姿眸底也浮起了笑纹,“不愧是镇远侯,狡诈异常!”
“夫人如此快就想通了,不愧是镇远侯夫人。”淳于朗刮了刮她的鼻子,“安心了?还不快回去歇着?”
独孤容姿勾住了他的颈子,如同吃了糖卖乖的孩子,“说得再轻巧还是危险的,我等你平安回来。”
淳于朗吻上了她的额头,“夫人有命,不敢不从。”
尚未入夏,彼时连下多日的大雨令人稀奇不已,独孤容姿去了佛祠虔诚跪拜,感激上天恩德。
她总觉得冥冥之中她这一世始终受着庇佑,尽管不住经历着苦疼,可从新来过的信念支撑着她,也最终令她获得了跟淳于朗的真情。
大雨连续下了七日,但这并不是最稀奇了,山上明镜湖湖水暴涨,霎时砸下了卧龙谷,史家军尽管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可却抵挡不住这顷刻之间灌满山谷并奔腾而出的湖水。
大雨仍然未停,凄厉地打在被大水冲的七零八落的史家军身上,而姬无赢则被人护着逃出了卧龙谷,但没走多远就碰上了淳于朗。
一身不堪的姬无赢只余下凄楚大笑,淳于朗就如同他摆脱不去的梦魇。
他分明多次梦见淳于朗死在自己脸前,自己踏着淳于朗的尸首迈入建章宫即位,可这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姬无赢跟被人捞出的史穆森一道以搅乱朝纲跟通敌之罪被抓,即刻被押解回了长安。
而长安城内,洛闻舟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住了史穆江,九门提督府的实权也被他交到了姬无衡的掌中。
彼时最颤颤巍巍的即是洛靖了,姬无衡倒是干脆,径直把洛靖流放北疆,洛家人悉数下了狱。
卫婕妤也被姬无衡救出,好在卫婕妤在宫中人缘甚好,也无人为难。
登基大典开始的那一日,史昭仪不堪此辱,吊死在合欢殿。
手捧着传国玉玺,姬无衡在未央宫换上了黄袍正式登基,改年号嘉丰。
同日,尊生母婕妤卫氏为皇太后,立嫡妃独孤氏为皇后,大赦天下。
又隔三天,发布圣旨,把庐陵王无赢贬为庶人,发配岭南,追贬昭仪史氏为庶人,史氏一族满门抄斩,同时,奉卫太后懿旨,追尊先帝贤妃甄氏为孝仪皇后,晋封华阳公主为燕国长公主。
嘉丰初年,因镇远侯封无可封,班师回朝后新帝欲裂土封侯,封下大齐朝第一任外姓王爷,此举当然无人不服,仅是镇远侯夫妇却婉言谢绝了。
淳于朗更为直截了当,把军权也上交了,这等洒脱的姿态让大齐新帝都尽然不解。
淳于朗笑纹清浅,透着说不出的软侬,“贱荆喜静。”
姬无衡简直要吐出一口血,独孤容姿那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她喜静?
可此话传出却成了镇远侯夫人家教甚严,一句话便让镇远侯解甲归田了!
而天牢内的姬无赢却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见独孤容姿……
淳于朗没有瞒着独孤容姿,他心中莫名地觉得这丫头该做个了断,尽管他尚且不晓得当中有何隐情。
独孤容姿当然未去天牢,淳于朗命人把姬无赢提出了天牢。
荣寿酒楼的生意愈加好啦,由于景家的大功,新帝意图封赏,可景家已然然是立誓不再涉足朝政,景家子弟更为无人乐意入朝,最终新帝索性是推了一把景家的生意。
迈入了装饰一新的荣寿酒楼,独孤容姿边上的杏贞俨然以一敌三,挡住了人流,后边随着的阿短吓得直冒凉汗,“小姑奶奶,你放着令我来罢!”
杏贞回首做了个鬼脸,惹得阿短一阵晃神。
上了三楼的雅阁,独孤容姿坐下后便命令上了一壶碧螺春。
茶香氤氲开,木门的咯吱声中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颓然地踱步而入。
“坐罢。”独孤容姿彼时反而少了那报仇后的快意,仅是他俩人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
姬无赢笑非常勉强,再怎么装作沉静的模样却掩匿不了他的不堪万状,他已然最低贱的阶下囚,而她却愈加姣丽美得不可方物。
“倒如同镇远侯夫人早料到要见我一样。”姬无赢笑得温儒,就如同前一生哄着独孤容姿时一样。
独孤容姿垂下了明眸,不想再去看他的这神情,哪怕彼时毫无虚伪跟陪嫁。
“你我相识一场,即即是到了眼下这地方,也该请你喝一盏茶。”
姬无赢笑得苦涩,“现眼下我再无喝茶的心思,把死之人,是美酒还是清茶还是鸩酒,又有何区别?”
独孤容姿抬眸望了他一眼,“你可后悔?”
“悔之晚矣……”倘若可以选择,我愿从一开始就没有这天下的选择,珍惜你当初那一颗真心,没有利用跟伪装,那如此的话,最终跟你一道执手的是不是即是我?
姬无赢没有开口,仅是微敛了笑纹,“我知道我活不长久了,仅是,我想求你一件事。”
独孤容姿有些诧异,“何事?”
“用一件事来换,替我保住独孤世琴腹中胎儿。”姬无赢盯着她始终清冷如月的面容,连叹息都凝在眸底。
“原来她有了身孕……”独孤容姿笑得有些讽意,看起来这一世他俩人还是成了好事。
只可惜姬无赢这一倒,独孤世琴只怕也活不下了,倘若自己不答允,她除却死字而没有其它路可以选。
“你说罢。”独孤容姿倒是好奇他彼时还可以说出何事来。
姬无赢摩挲着杯沿,缓缓道:“淳于朗仍然在查他父亲当初之死的真相,兴许有了线索,是查到了史家是么?”
他莞尔一笑,“即便是史家,又何必铁定要置淳于家于死地?顾宏远死后淳于家树倒猢狲散,最乐意瞧见的,无非是我父皇。”
说完他端起了那盏茶,“新进的碧螺春……混着鸩毒的味道倒是叫人非常期待。”
独孤容姿明眸一紧,“姬无赢……”
姬无赢再一回看了她一眼,“容姿,来世宁可跟你永不相见,也不要再互相伤害。”
一饮而尽,姬无赢扯出一缕往常最温儒的笑。
出了荣寿酒楼,独孤容姿重重地吸了口气,还未讲话她就瞧见了外边立着的淳于朗。
淳于朗已然辞去了一切官职,虽然还有个镇远侯的名号挂着,可已然跟闲人没什么两样,他一身石青色的织锦长袍,发间的银钗透着暖润,眸底的浅笑只映着一人。
“丫头,我来接你回家。”
半年后,扬州最卖座的茶楼里,雅阁里托腮不语的绝艳女人听见说书人提高了声响讲着镇远侯的威武事迹。
待到她听见镇远侯因为惧内而不得已放弃高官厚禄时眉心一挑,“当真是令人觉得委曲。”
边上剥着虾壳的淳于朗无奈一笑,“娘子总要来听,却又总不喜听,还不让为夫命人去换个有意思的段子。”
独孤容姿把脸前的碟子一推,“如何?当真是怪我委曲了你?”
淳于朗叹了口气,“娘子说罢。”
轻咳一声,独孤容姿睹了眼他掌中处理干净的虾仁,淳于朗递到了她唇边,盯着她笑狭狭地吃下了虾,顾不得拭手,拾起边上的干净丝帕替她拭了唇畔的油渍。
独孤容姿眉梢皆透着笑纹,声响也柔媚起来,“听闻下月的灯会非常热闹。”
“娘子月份大了,不宜出门。”淳于朗睹了眼她那遮都遮不住的肚子,唇角也勾了起。
独孤容姿面色一变,“既如此,我便不委曲堂堂镇远侯陪着我不务正业了,反正若芜那儿也多一间房间。”
淳于朗赶忙拭干净了掌,一掌把她抱了起,“行行行,是为夫错了,看灯不是?看。”
“夫君,委实不是我想瞧,是孩子想瞧的紧……”独孤容姿笑得一脸明媚。
淳于朗存心扬起了眉,“今日从医傅那儿得了个消息。”
独孤容姿一怔。
淳于朗难得地笑得邪气起来,“此时只须留神些便不会伤到娘子跟孩子。”
“淳于朗!”独孤容姿本以为他要讲药单子,说知道竟是这个!
一月后的灯会,独孤容姿黑着脸指着一整条街的花灯,“人呢?!”
淳于朗轻咳了一声,满面无辜,“娘子不是要看花灯,灯都亮着……”
边上的阿短还在跟杏贞说笑着,杏贞吃吃笑着“你说这原本一条街里边看花灯的人一人领了我们二钱银两,是去吃豆腐脑还是去吃四喜汤圆?”
阿短拍了拍她的肩,“笨,倘若是我便换了衣裳再来,再领二钱银两。”
“领如此多银两干嘛?”
“回家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