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春天,长灵观内的红花风铃木便会粉饰整座建筑,团簇团簇的粉嫩花朵悬挂在高干枝桠上,宛如少女的裙摆处上点缀的灵动绣花,又如闺房窗户边装饰的粉晶风铃,春风拂来,似乎会发出悦耳的窸窸窣窣声音,恰似团抱一起的花瓣在窃窃私语。特别是在后山,风铃木已然开出了一条圆道,满地的花被柔软细腻,漫天的花瓣随风飞扬,扑鼻而来的清香磬人心脾而这个地方,正是渐修练功练剑的最佳园地。
他每天凌晨准时来到,丝毫不受其他师兄弟懒散的影响,而自从他大病初愈后,更是沉默寡言,除了师父和大师兄,他完全不搭理任何人,一心修道,致力得道。矫健的身姿,灵动的步伐,日趋进步的法术让他的气场更加地冷峻拒人。一年四季,春去秋来,雨雪交替,花开花落,物是人是,物非人还在,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成熟了。
今日,是渐修十八岁的下山日子,长灵观有规定,长灵弟子需在十八岁的第二日下山,有一天的自由锻炼时间,去消魔除妖,检验自己多年来勤苦修炼的道法。可渐修并没有像其他弟子那般,早早收拾行李匆忙下山,争取多点游玩的时间,他依旧坚持日常习惯,去后山练剑修法。
“啪啪啪。”一人鼓着掌走了过来。
渐修背对着那人,收起剑,没有转身。
“师弟的武功可是长进了不少啊,都快要赶超师兄我了。”明空笑着道,语气甚是嘲讽,狭长的眼睛里尽是鄙夷。
渐修面无表情,没看他,也没说话,径直地往前走。
“站住!”明空的眉毛倒立,有些气急败坏,喝止道。
“不要以为师父和大师兄都宠着你,你肆意地目中无人!”明空猛地抓起渐修的衣领子,鼻孔对着他,眯着眼睛道。
“我没有。”渐修轻松地拿开他的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绕开他继续向前走去。
“别太过分了!”明空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蹦出这几个字。
话毕,他拔剑出鞘,一个飞跃,两个翻转,稳稳地落到渐修的面前,将剑尖指着他的额间。
“我突然想起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切磋一番,今日天气甚好,正适合比法练剑。如何啊,师弟?”他挑起长眉,挑衅地歪着嘴道。
“我还有事,不陪了。”他依旧一脸冷漠地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当渐修跨出第一步时,明空的剑就已经直戳向他的喉咙,招式的快与狠,似乎真的想将他当成敌人,赶尽杀绝。
渐修一直以为明空对他只有嫉妒,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恨不得他去死,也是因为这个粗心大意,让他差点来不及做出防御招式,还好他的武功在明空的之上,除了脖子处被擦出一道长血痕,其余的都完好无损。
“好小子,竟然躲过了我这一招!”他的眼眸闪着阴森的寒光,有些不可思议。既然他们为同门师兄弟,学习的法术自然全都一样,师傅曾说,他刚刚使出的那一绝招在同门里是无人能躲过的,但如今却被他轻松防御,师父和大师兄肯定背着他,偷偷地叫他这法术。一想到这,明空压抑多年的不满和怨恨在此刻全都爆发出来,怒气冲昏了脑袋,紧接着对渐修进行连续不停的奋力进攻。
渐修意识到了他对自己强烈的敌意,也毫不客气地迎招。两人越战越激烈,猛烈的剑气将水缸击破,瓷片碎裂一地,这时不知从谁的手中飞出一个巨大的气流,撞向地面,瞬时一个三米大坑突兀地出现在眼前,风铃花瓣似乎感受到了激烈热闹的气氛,随着剑风起舞着身子,也顺便卷起地面上的残花,一起在一旁呐喊助威。
半空中的两个身影依旧在不分上下地斗争着,双剑摩擦,火光四射。此时,大师兄离卿正好路过,便赶紧飞上去,强硬地将两人分开,带到了地面上。
“你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儿?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打起来?”离卿严厉地看着他们。
两人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明空,你作为师兄,你先说。”离卿打破沉默。
“自从五年前,渐修大病过后一直住在山洞里调养身子,我便再也没有与他切磋武艺,今天便想来试试他的底子,瞧瞧他这些年来有没有偷懒。仅此而已。”明空一改方才的凶狠,乖巧地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
“渐修,是这样的吗?”离卿早已知道明空为人奸诈,他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嗯。”他也不想再找麻烦,便点头同意了。
“既然如此,明空先退下吧,我与渐修有话说。”离卿平和地道。
“是。”他嘟囔着嘴,意味深长地看了渐修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渐修,时辰也不早了,你该下山去了。”两人并肩走着。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降妖?”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近日,山底下的村子里出现一狐妖,专门吸人精气,害人不浅,我认为你可以去试试。”
“狐妖?”
“不错。我前些日子摸清了她的底细,道行还不算太高,以你的修为,完全可以将它制服。相信自己,去吧,注意安全。”大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放心一笑,算是一种鼓励。
渐修淡淡一笑,不说话。
他会房收拾好东西,立刻启程下山。在下山的过程中,他似乎对路边的事物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在这之前,他从未下过山,也许是梦境中出现过吧,他也没有去多想,一努力去回忆的话,便会头疼难耐,影响精神状态。
由于渐修出门时间较晚,加之长时间的步行,所以,当他来到山脚下时,月亮已经爬上来了,漆黑的夜里寂静无声。
他走在村子里的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一束灯火都未曾出现,整个村子都陷入一片黑暗和宁静,唯有夜里的冷风把门窗拍打的声音,空旷而诡异,吹起了地上厚厚的灰尘,让渐修不禁眯着眼睛去看清眼前的路,街边的摊位是东倒西歪、破破烂烂的。这里明明是个刚建成不久的新村子,短短时间里,却变得一片荒凉,看来,这狐妖害人不浅啊,得早早收了还百姓一个安宁。
渐修抬头看看已晚的天色,认为当下需要找一个休息的地方,明天再去找那只作恶多端的妖精。他看见前面有一家客栈还在亮着灯,便走了进去。
掌柜站在柜台边,低头算账,灵活的手指在算盘上跳动着,另一只手则拿着毛笔,在账本上写着东西,完全没有察觉渐修的到来。渐修走过去的时候,不时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凭直觉看来,这家店很奇怪,好像有什么蹊跷。
“掌柜,请问还有空房吗?”渐修礼貌地问道。
那人抬起头,满脸的褶子在昏暗的烛光下坑坑洼洼,八字浓眉挂至眼角,他的长相给人的感觉不是和蔼可亲,而是阴险滑稽,十分怪异。
“客官,我这里已经满人了,请另找他店,不好意思了。”他一笑起来,猥琐不堪,敷衍的语气里毫无诚意,说完,噼啪的算珠声继续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
“我发现周围就你这一家店,还请掌柜多多通融,只要有个休息的地方,我都可以住下的,明日便离开。”渐修恭敬地朝他一鞠躬。
“这位客官,我这里真没地方了,你另谋高就,走吧走吧,我要打洋了。”他摆摆手,不耐烦地驱逐道。
“掌柜,给我来一间上好的客房。”一个清丽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这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身着草青色的罗纱裙,凹凸的曲线十分优美,宛如经过了精心的雕刻了一般,不知为何,她用了一片白色面纱遮住了下半部分的面容,灵动的眉眼在昏暗中熠熠生辉,仿佛一眨一回,天底下的花朵都要为之惭愧自凋,甚至连不好女色的渐修都愣了一会儿。
可是,这方圆几里之内,并无其他村落,倘若她只是过路人,那单靠一个这样美丽的弱女子,就不怕在路上被人抢财劫色?在寻常女子中,能有如此胆魄的实乃少数之少,而有此等姿色的绝对是万里无一。光是这两点,渐修就已经对她产生疑心了,与其说他是一位姑娘,不如说是狐妖来得更为准确些,当然,这都是他个人的猜测。
“好好好,姑娘等会儿,我这就给你安排。”掌柜的眼睛看得直发亮,吸了吸悬在半空中的唾液丝儿,立即答应道。
“掌柜,你刚刚不是说已经满人了吗?”渐修疑问道。
“哦,是这样的,客官,我刚刚想起,今早有个客人退房了,正好还有一间空出来。”他圆滑地解释道。
身旁的女子正在拿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妆容和发型,不禁为此莞尔一笑。
“姑娘,这是你的房牌号。”掌柜笑嘻嘻地递过去,在女子伸手拿的时候,还一脸色淫地摸了摸她的白皙手背。
“真坏。”女子轻笑一声,扭动着水蛇腰,妩媚地道。
“世间皆按秩序走,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渐修假装没有看见,淡淡地道。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身为一个男人吗?怎么就不知道让着人家姑娘?”掌柜充当起了护花使者,嫌弃地指责道。
“我只讲道理,遵守法度,在规则中,没有男女之分。”他冷漠地回答,固执己见。
“扑哧。”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银铃般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你这道士,还真是死脑筋。”女子依据他的衣着和谈吐,判断出他的身份。
“不能让一个女儿家家晚上在外头留宿,你师父没教过你这个道理吗?”她走近他,身上的香味便自然而然地飘到他的鼻边,渐修立即后退一步,她就再向前一步。
“姑娘请自重。”他低着头道,没去看她。
“哈哈哈,好,我自重,你自便吧。”她笑着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