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东渊行事干净利落，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祁家家主废话？
效法对付林家家主的方式，直接把人废了扔到后面，这才得空望着楚河。林祁两家剩下来的散兵都被打发离开，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去。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滞起来，这人是尘儿的生父，虽然从未的庇佑过尘儿，可到底是血亲。
杀，不杀？
万俟东渊难得犹豫起来，说什么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都是陈词滥调，比起那些，他更在意眼前的人。
“尘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示意万俟东渊稍等，楚纤尘一震衣衫，收起假面，缓步走到楚河面前，让人摆上酒案和果酒，给这人倒满了一杯，这才开始自斟自饮。
“这算是断头酒吗？”
楚河先沉不住气，颤抖地捧着酒杯，还未递到嘴边，就已经洒出去大半。
他这个女儿，他始终没看明白，觉得楚纤尘像是一只温驯的兔子，可她突然就变成了一只暴烈的小猫，说她是一只猫吧，又像是一只狐狸，到最后，他都说不清这孩子像什么了。
楚纤尘，是一个让他觉得可敬可怕可怖的女儿。
“这些日子，父亲看起来清减了不少。”
楚纤尘嗅着酒，过了一会儿才喝下去，两军对垒，他们在当中对饮，这画面还真是让人咋舌。
“忧思过重，表现出来也是应当的。”
“忧思，呵，说起这个，父亲也有几日没见到哥哥和姐姐们了吧？可知道他们怎样了？”
“你……”
似乎想到了什么，楚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楚纤尘，眸中噙着的满是难以置信，站起身来回踱步，过了许久，回身看到楚纤尘还坐着，这才上前质问道：“你杀了他们？”
“当年父亲为万俟家留下一脉，如今王爷也为您留下一脉，大哥尚在。”
从亲女儿口中得知噩耗，楚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儿女消失不见他总是惴惴不安，如今可好……
一儿一女，还带上女婿，就这么没了！
偏偏始作俑者还像是大发慈悲的一样，楚河咬牙切齿，可实力不济，他总是打不过厉王的。
“手足相残，纤尘啊，你、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十年前，就在这里，父亲伙同旁人，将万俟一家几乎赶尽杀绝，多年来宠庶出贬嫡出，让我受了那般委屈，我也想问父亲的心是什么做的？”
楚河也曾后悔，见到楚纤尘这般出色，也不只一次反省过自己，可现在，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将死之人，没资格说后悔。
“呵，所以你现在是要亲手弑父了？”
“我们承了祖母的情，答应她护楚家周全，因此今日断然没有杀父亲的意思，所谓百人殉葬，也不过说说罢了。”
母亲？
楚河失魂落魄的立在原地，眼神中毫无神采，金杯坠落在地上，声音清丽，半晌，才听到他大喘气，苦笑着说道：“又是娘啊！”
此生，自己似乎一事无成，每一次，想背离母亲的意思行事，都只换来一个跟头，母亲选择了厉王府，那自己怎么可能还有胜算呢？
“爹年富力强，几个姨娘天资过人，想来之后弟妹也会很出色，父亲且把目光放在那些人身上吧。至于楚念仁，我是不可能让他掌管楚家的。”
“唉……”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万俟东渊才走过来，给楚纤尘搭了个披风，沉声说道：“楚家主可以走了。”
呵，光明正大的驱赶，楚河欲言又止，又觉得没脸指责楚纤尘什么，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楚河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活了一辈子，却落得如此孤独，活着的孩子疏离自己，死掉的孩子阴阳相隔，和母亲并不同心，枕畔又没有真心的人。
谁能想到，高不可攀楚家家主，表面风光，而实际上日子却过得如此凄惨？
楚河带着下属正准备走，却再次被楚纤尘拦住，在楚河质问的目光之中，楚纤尘摩挲着手上的玉禁步，说道：“关于我家王爷的小妹，爹可知道什么？”
敏感地察觉到万俟东渊的僵硬，楚纤尘料想自己问到了关窍之处，脸上更是轻松，绕着楚河转了一圈才说道：“父亲的记性我是知道的，可有什么想和纤尘说说？”
不等楚河回答，楚纤尘又接着说道：“若父亲当真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你我父女对月饮酒，畅谈往昔，也是件美事。”
不说，就要留在这里？
楚河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些迫切离开的人，在瞅瞅眼前咄咄相逼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仙羽外向，他可以斥责，可纤尘偏帮厉王，自己连责难的资格都没有。
不为人父，何以让纤尘为人女？
“把酒言欢，就不必了。厉王，令妹的事，并非楚家所为，不过我偶然听林家家主提起，令妹的确被人抱入玄林秘境，他们也派人追杀过，但并无所获。”
“也就是生死未知？”
楚纤尘敏锐地抓住关键，上前一步，紧紧逼迫着楚河，不让他有机会迟疑。
“也……也可以这么说吧。”
楚河的目光一直在闪躲，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气节的，出卖盟友，总让人不齿，可当务之急，还是要保命。
“多谢父亲。”
楚纤尘得了消息，自然跑去万俟东渊身边无声地邀功，换来额头上轻轻一抚。
楚河走后，楚纤尘指了指一旁的阵盘，“用它试试，若咱们始终找不到小妹的消息，那便是最好的。你们兄妹，也不一定要相认，各自安好，也是极好的结局。”
“嗯，尘儿，你莫要担心我。”
短暂的你侬我侬之后，楚纤尘眯着眼在树下乘凉，万俟东渊守在冰盆前，一边用钩子撩拨着冰块，行动举止一如往常。
“我饶过楚河，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楚纤尘自作主张，不可谓不心虚，本以为楚家和某爷之间有如此深仇大恨，自己定会被波及，按照剧情来说，不都是这么相爱相杀的吗？
可万俟东渊似乎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连坐的心态。
“你不是已经说相抵了吗？况且，和扬的消息，比什么都重要。”
被某爷怼回来，楚纤尘也很困窘，扶了扶额，不知道某爷听没听懂自己的怂话：“额……你就没意见？”
“你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
这么被看重，倒让楚纤尘不知道何以自处，越发纠结起来，揉了揉眉心，问道：“这么罚他，不觉得轻了吗？”
“日后把楚念仁杀了，便好。一生心血，尽付东流，足够了。”
楚纤尘点点头，楚念仁的确是个隐患，谁能想到他身上尽然有那种宝物。
“不过……”某爷继续说话再次打断了楚纤尘的思修，“本王自诩聪明绝顶，可到底算计不过你。”
“这话是怎么说的？”
楚纤尘摊摊手，一脸茫然。
“林祁两家都没了领头人，正一腔怒火，眼见着打不过咱们，自然不会以卵击石，他们会把怒气宣泄到楚家上。呵，希望岳父大人好运。”
楚纤尘瘪瘪嘴，她还真的没想这么远，某爷实在是高看她，她不过是觉得占了原主的身子，还搭上人家的名声，不太地道罢了。
不过听某爷这么一说，倒好像自己做得很对，毕竟万俟东渊这股坏笑，不像是作假。
“弟弟的尸骨……”
“就地葬了。”万俟东渊停顿了片刻，又折了几根草，把目光放远，这才说道：“我和大哥忙着奔命，只能说是草草葬了。”
对这个弟弟，想来万俟东渊有诸多亏欠，可一切都难以弥补了。
“你还有我。”
“嗯。”
陵寝的事情，楚纤尘很快搞定，虽然比不上外面的王爷陵寝那般华丽，却质朴的更有烟火气。
万俟东渊蹲下来，轻抚着干干净净的地面，这小狐狸轻轻松松就完成了旁人几年的工程，谁能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建造陵寝的方式呢。
“尘儿，你当真是我的福星。”
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楚纤尘一时摸不着头脑，“难道万俟不是我的福星吗？”
这么想想，遇上对方之后，他们的好事还真是不断，先皇说的那句天生一对当真不似作假。
这时候偏有个欠揍的来煞风景，紫耀趴在冰盆之上，恣意地舒展着四肢，像个讨人嫌的老头子。
“小主子如果这次还不能去到信源大陆，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就别说什么福星灾星了。”
这话一出，旖旎的氛围荡然无存，楚纤尘一挥手，把千年王八从冰盆上轰下来，还埋了它一身土，可紫耀却一点儿也不介意，就地把自己给洗了，然后乖巧的当一只缩头乌龟。
楚纤尘觉得这紫色乌龟实在诡异，忍不住上前戳戳它，蹙眉问道：“紫耀，你这般聒噪，平日是如何做到闭口不言的？”
“你们不需要的时候，我忙着和破月还有我小弟说话，那么多事让我操心，哪有清闲的时候啊！”
合着这玩意儿一直没闲着，都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聒噪？
楚纤尘深叹一口气，有点怀念当初第一次见面那个故弄玄虚、遮遮掩掩的紫耀了。
现在这个，和街头巷尾茶摊上碎碎念的老大爷那还有半点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