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清楚那人的所作所为,还能一脸平静地为她说话,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线余光,还能读出那中间藏着的鄙夷。
“我是为钱说话。”
楚纤尘移到桌子上,自己研墨写好了三张方子,这才说道:“一周、半月、一月,你选一个。”
“那就选半个月吧。”
楚纤尘抽了方子,又把另外两个焚毁,一边取出药炉,一边对着孟书文说话,“你想要见她?”
“看一眼便好。”
“不认?”
楚纤尘炮制着药材,一转头,文火差点弄成了武火。
“不能认,只能忍。我来这里,已经是私心,见一面就好,以后再想来,也不容易了。”
“你那位母亲,很操心你的子嗣。”
孟书文的脸色明显白了,停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的私事,并不方便和人多说。”
想到那个后院里面的人,她眼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被掩藏的很好。
楚纤尘一心二用,并未捕捉到她的异常,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早些告诉这人。
“那个药,只能生出儿子,生不出女儿的,你可以自己权衡。”
孟书文眨了眨眼睛,对楚纤尘不由得再次高看了一眼,能替自己考虑的这么全面,想来不会是这人自作多情,想来这事应该是那人的功劳。
她真的很在意妹妹吧。
“多谢。”
“谢你妹吧。”
楚纤尘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只好专心侍弄灵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些年,她过得可好?”
见楚纤尘没有回答,她以为楚神医是在无声地谴责自己,于是又接着说道:“我这个当阿姊的,自然对不起她,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她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拖走,想来心里也很难过。”
“这些话留到以后,你可以自己说给她听。”
楚纤尘白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自信,就那么笃定我是她那边的?竟然连这个底儿都交出来了。
“你猜,这些年她受的苦,会和我说吗?呵,十几年等这么一个人,怎么舍得报忧不报喜?”
楚纤尘吸了一口气,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却放下了手中的灵药。
“迷花宫却有那样的秘法,只是并没有用在我身上。老宫主是个好人,他教会我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唯有蛰伏,等到时机到来,手刃仇人之后,才能否极泰来。”
六岁的孩子却被迫承担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压力,楚纤尘捏了捏手指,虽然一早便知道每个不幸的人身上都有旁人解不开的心结,但一想到这对姐妹经历的事情,还是觉得打心眼儿里替她们难过。
分隔两地,心却始终牵挂着对方,在思念和压抑中度过十几年光阴,连重聚都是那么艰难。
“你告诉我也没用。”
“至少,她信你,而你劝得住她。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付出多大代价,甚至可能伤了我最在意的人,但这东西必须要付出代价。”
楚纤尘垂眸望着手中的药方,一味味灵药整齐排列,以它们的方式含蓄地书写着床榻上这人的病症,郁结于胸,肝火又盛,虽然看起来不致命,但积累久了,对身体总是不好的。
“你要继续假装失了记忆,甚至把孟书雅打到对立面?”
这种招楚纤尘就算没用过,但却见过很多,杀敌或许一万,自损多少却是未知。
“宗派的力量,比你想象的更强大,并非是我功利心太重,执着于此,只是在这非生即死的迷局中,无论是为了书雅,还是为了我自己,都绝无退路。”
信源大陆的事情,楚纤尘到现在还不算完全清楚,孟书文的进退维谷,她虽然可以想象却无法感同身受。
“书雅回来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我自己,其他人被我处理掉了”,见楚纤尘有顾虑,孟书文又接着说道:“放心,用很安全的方式。”
看来孟书文虽然韬光养晦,却也没闲着,在他们不晓得的时候,也不知道为孟书雅做了多少事。
唉,都不容易,楚纤尘并未想过指责任何人,但因着孟书雅和她关系亲近,总会不自觉的有点偏倚。
轻抚着玉盒,像是在细心梳理着自己爱的儿女,楚纤尘状似不在意的问道:“你的生身父母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把他们藏好了,过几天书雅派出去查的人会得到消息。”
她连这个都知道,楚纤尘蹙眉,忽的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这感受让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觉得膈应。
似是察觉到楚纤尘的反感,孟书文立刻解释道:“我只关心雅,并未查探你们的动向。”
“你父母所在的地方,安全吗?”
“易容面具一直带着,身份牌已经更换,就连假死我也做好了,你放心。至于其他事,我会安排,虽然我没办法,但至少让他们陪在书雅身边也是好的。”
楚纤尘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从这句话中孤军奋战的意思,楚纤尘自来不怎么喜欢生死殊命般的复仇,既然忍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好好谋划,非要弄的鱼死网破。
“你没办法?你算计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一家团聚吗?”
“孟家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信源大陆唯一的言灵师就在孟家,若是寻常的预言,是不会成真的,但若是死前的,那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开的局。”
言灵师?
又是完全陌生的词儿,楚纤尘颇为忧虑,这些日子也补了不少史记,正史野史都看了个遍,却始终没有一本提到过这个。
“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最开始他们以为我的记忆会被清洗,所以不曾设防,我听到过一次,说得朦朦胧胧的,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了。”
这种大事,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楚纤尘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孟书文,她不过是一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遇上事儿的时候也不会奢望太多,这个言灵,看来自己要好了解一下了。
“你的药好了。”
楚纤尘并未用瓶子,而是直接用玉杯递过去。
“这么快?”
“不止这些,还有药浴的。”
楚纤尘斜了她一眼,语调十分平静,可孟书文眼睛却是一亮,沐浴必然是要有人伺候的,那么人选……
“你会见到书雅,但该如何做,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书雅并不是一个担不起大事的人,我走到今日,一直的委她重任,既然生为姊妹,总要互相扶持。”
“我若侥幸不死,便让她养着吧。”
“殊死相搏,最后若是两败俱伤的,你要把孟家交给谁?”
楚纤尘已经大概猜出了孟书文的选择,但她并不认为拥有孟家,却不能承认自己的亲生父母,会让孟书雅觉得快乐。
如果书雅拥有的东西只会给她带来无限的压力和负重,楚纤尘倒宁可她留在自己身边,
“就算我尽力一战,也会有残余,如果在位的不是书雅,后患无穷。为了自保,我们都别无选择。”
关于这话,楚纤尘无法反驳,手上的动作不停,依旧在研磨着各类灵药,只是用力更狠了一些,似是恨不得把药碾子弄碎。
但是,早就打定主意把自己的人拖下水,连跟自己交代一声都没有,还能这么心安理得的,要不是看在书雅的面子上,楚纤尘都懒得废话。
一想到苏孙两家的后患,楚纤尘也有些犹豫,利用孟家,的确是个好主意。
“药材好了,等着吧。”
楚纤尘没再和这人纠缠这个话题,抬脚就要走,孟书文立刻追问道:“你这算是同意了?”
“我有什么资格替书雅决定?若是她不愿意,我便趁着孟家虚弱,直接灭掉就好。”
她说完话,也没等孟书文再说什么,径自回了屋。
和孟家的人三言两语说了孟书文的情况,也带了易容后孟书雅进去,让她伺候里面那人沐浴,楚纤尘这才去书房中忙自己的。
两个时辰后,孟书雅拖着沉重的步子进来,楚纤尘抬头一看,便放下手中的紫毫笔。
“主子,她果然忘了。”
楚纤尘捧着已经凉透的茶,遮挡住眸中的不忍,压抑住对孟书雅和盘托出的想法,才关切地问道:“伤心吗?”
“还好,只要她还活着,情况就不算太差。”
“你能这么想,便是极好的,她现在受人蛊惑,完全不记得你,那位家主布局如此缜密,就算你露出真容,你阿姊也未必会相信。”
孟书雅浅笑,低着头掩藏着自己的情绪,语气中的失落虽然竭力隐藏,却还是无法压抑住,“我早就想到了,只是真的遇上,手依旧是抖的。”
“蒙蔽只能一时,日后总有机会。”
虽然听到楚纤尘这么说,孟书雅依旧不想轻易放弃,继续问道:“主子可知道,阿姊是真的不曾受孕,还是故意?”
“把脉只能看出此人是否胞宫有损,其他的看不出来,我只知道你阿姊不曾被人下毒,也没有小产过,至于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
孟书雅听了这话,略一犹豫,便和楚纤尘告退。楚纤尘摇摇头,从架子上取了一枚羽扇,慢悠悠地摇着,书雅不蠢,希望那人别露出什么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