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
宁王以及他从前的随从在年关将近的时候，被厉王扔出王府，一身的雪，十分狼狈。
传闻中，宁王为老不尊，竟敢调戏厉王妃。
街谈巷议，捕风捉影，宁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除夕夜，八百里加急从京城中带来消息，州城的告示匆匆写好贴上，皇帝新丧，举国哀悼。
楚纤尘坐在主厅的上位，和某爷一起看着的下人忙忙碌碌，放下红绸，换上白缎。府外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楚纤尘侧过头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人。
“万俟，你不哭一会儿？演戏也好啊。”
“我若是哭了，我怕他泉下有知，死得不安稳，若是被哭醒了，新皇该怎么自处？”
楚纤尘最喜欢万俟东渊这副狂妄冷漠的样子，像是在云端伫立的仙人，让自己忍不住想把他狠狠拉下神坛。
“呵，走吧，咱们去后院休息。”
因着国丧，这个新年过得十分寂寥，冬天尚未过去，各处萧条，楚家的消息隔三差五的传来，比从前更加频繁，竟达到七日一次，楚纤尘料想老夫人的身体应是越发糟糕了。
路途遥远，却也别无他法，宁王此次回去，必然和楚河重新绑在一起，互有嫌隙是必然的，但形势所逼，由不得自己，新皇登位，如今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抱团取暖，总好过孤军奋战。
“王氏的两个儿子快回来了，楚家的风向怕是又要变了。”
万俟东渊闻言笑了笑，世间女子都把希望寄托在夫君和孩子身上，只有楚纤尘是特别的，她深不可测，就算是自己也不敢全力一战，想来那次在兽园……
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应是早就留了后手，就算自己当时不出手，她又怎么会死掉？
人心易变，她却算的这样准。
他望着楚纤尘，火盆中的红光映在她的小脸上，明艳动人。
“这么说，他们收获不少？”
书信焚烧殆尽，楚纤尘才擦了擦手，思索着该如何回复祖母，“祖母说，一个武士二级、一个武士一级，连带着王氏也有复宠的迹象，楚仙羽的婚事也提上日程。”
“也不过尔尔，你若在意，杀了就是。祁家想往内陆迁移，除了联姻别无选择。”
万俟东渊毫不在意，就算那些人勉强有些天赋，到底和自己相比差得远，楚纤尘的绊脚石，除掉就可以了吧？世上那么多悄无声息地死法，某爷精明如此，又怎么会引火烧身？
想到这里，万俟东渊的耳畔又闪过宁王的话，他说自己狠毒，却不屑于玩阴的，果然他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还是被小狐狸带偏了吗？
可，他竟然还觉得感觉不错。
“还未曾问简一，那两人药试的怎么样了？”
“按部就班，症状和你预料的也差不多，一会儿让他找你。”
“楚仙羽和我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姐，这新婚大礼，我不能不送，还得好好挑选才是。”
小狐狸一肚子坏水儿，自己就跟着为虎作伥，为她保驾护航，此刻，在万俟东渊的耳边仿佛又听到算计的声音，宠溺地对她扬扬唇角。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还在研究，三姐的成婚礼，我定要小心慎重。宁王府有不少神奇的药方，我要精挑细选。”
楚纤尘巧妙地避开了齐天枢，某爷的占有欲，她可是亲身体验过，怎么会惹他？于是只把活计都揽在自己身上。
嫁祸于人，这招楚纤尘已经玩烂了，只是这回不一样。
她怎么可能知道宁王府秘而不传的药方呢？
是青目狮送到自己手中的。
这件事，楚纤尘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宁王如何能知道？
舅父那么小心的人，一定会小心查找身边的奸细，到时候自己只需推波助澜……
唉，日子总是太无聊了些，看着别人自乱阵脚，也算个情趣吧。
“慢慢来，总有好的。”
楚纤尘笑了笑，走到桌案面前，交叠着双手把小脑袋自然的压上去，费心想着措辞，万俟东渊自然地跟上去，轻挽起袖子，替她研墨。
苦恼的小人儿恰好抬头看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盯着他颀长的身躯和顺畅的动作，起了调侃的心思：“我只听过红袖添香，不知道王爷这算是什么？”
“大概是屈尊纡贵吧。”
万俟东渊顺势调戏回去，手下的动作却不停，磨好了墨，把墨块放在一旁，取了张浣花笺递过去，又把青玉臂搁放在桌面上，“想好了吗？”
“祖母的心不安，而她纵横多年王氏到现在都不能扶正，又怎么是我三言两语可以安抚的？”
万俟东渊把铜壶架在火炉上，这才转身笑着问道：“那你能如何？”
“祖母自视甚高，觉得我单纯好骗，在楚家虽然过的不好，但毕竟没被这世道摧残过，所以更不放心我来处事。如今唯一办法，就是为祖母续命。”
“续命？”
这小狐狸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每次他以为她已经和盘托出，过几天又会发现新的，楚纤尘除了修为比自己低了太多，万俟东渊实在找不出来自己在她面前还有什么优越感。
身份地位，他从未放在心上，她也是。
万俟东渊搓搓手，勉强驱散着心里的阴霾，罢了，小狐狸虽然厉害，到底还是自己家的，跑不掉的。
“嗯，确有办法续命，只是太过磨人，要用修为来博取长寿。身为武修，就看着修为渐渐倒退，最后作为一个凡人死去，并不好受。”
“你祖母会愿意？”
“只怕眼下情形，已经由不得她。”
楚纤尘愁眉紧锁，不知道该如何用词，这种方法续命，算是旁门左道，老夫人自诩一身正气，对此一定十分鄙夷，但自己要写的让她好受些，实在为难。
“修为退了，原来别人给的尊重也没了，对武修来说，无异于自杀。”
“所以要做的隐蔽些，不会让人过早发觉。”楚纤尘提笔饮饱了墨，一脸愁苦，除了个称呼之外，什么都没写下去，冥思苦想好一阵，最后自暴自弃，“算了，我还是让书雅来写吧。”
“你很相信她？她毕竟和荆溪不一样，来历也很神秘，我查过，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没有家人、没有师门，浑身上下都是疑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楚纤尘这么坚持，万俟东渊也不好说什么，只皱了皱眉，说道：“如此，我一会儿告诉简一，平日多指点一些她，你的近侍，修为还不到武士，有些……”
大概是因为主子也弱吧？
某爷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才能让楚纤尘免受伤害，毕竟她也不到武士，可小狐狸对此并不在意，她又不是靠武修行走天下的，世上的武修太多，能有所成就的人凤毛麟角，大都是把自己逼得很惨的人。
人活一世，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这点她刚来安和大陆时，就想明白了。
“万俟，多谢。”
她掰过某爷的脑袋，踮着脚和他对视，让这人看到她真诚的目光，倒让万俟东渊有些羞赧。
“祖母若是同意，咱们怕是要去秋华府走一趟了。”
“好，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半个多月过去，两人果然收到请柬，老夫人请他们过府一叙，五日后，两人启程。
彼时，万俟东渊武师三级，楚纤尘武者七级，简一武士八级，静嬷嬷武士五级，孟书雅武者九级，荆溪武者六级。
乍暖还寒，楚纤尘出发前已经把灵药种上，火山灰和泥按比例搅拌好，趁人没注意加了些木异能，安排人好生照看着，每天记录着生长情况，厉王府下面几个庄子也差人去办了。
两人走走停停，沿着送亲队伍曾经走过的路回去，迎春早早就开了，大地回春伊始，灿烂的黄色生机勃勃，他们走马观花，你侬我侬，毫不避讳旁人。
世人都知道，厉王杀人不眨眼，一母同胞连个全尸都没留，只要方圆十里有敌人的，无一活口。
前些日子还有人说，厉王人狠，连天灾都绕着走，毫发无伤地走下茂山。
某爷坐在马车上，面不改色地听着传言，用眼神揶揄着楚纤尘，仿佛再说，本王为你背的锅，可真是一层又一层。
楚纤尘心虚地耸了耸肩，假装没看见，半掀着车帘，窥探着外面的人，竟听到几声反驳。
呵，活了这么久，还头一次听到有人帮万俟东渊说话，楚纤尘顿时来了兴致，拉扯着某爷袖子，目光可怜兮兮。
“走了这么久，我也累了，不如去歇一会儿，喝点茶？”
万俟东渊看破不说破，被她拉着下了马车。
几人去茶馆大堂要了个座，万俟东渊有些好笑，当事者听自己的传言，为何还这般起劲？
楚纤尘他们和那一桌人邻桌，中间隔着屏风，倒是一点儿不耽误听墙脚。
“唉，那都是老黄历了，一看你们就跟不上变化，我可听说了，厉王十分宠爱这位王妃，多走几步都舍不得，去哪儿都抱着。”
“不能吧，你说的当真是厉王？他不是亲手杀了未婚妻吗？世上哪还有女子敢嫁给他啊！也就楚家那位四小姐吧，扫把星也不在乎这个了，说起来，那小姐还真是命大。”
“哎，什么时候还叫小姐，那位可是厉王妃！”
“好好好，厉王妃，也不知这厉王妃到底能活多久？我都不敢下注来，赌坊早就开赌了，我买了一个月死的，结果人家现在还活着，我赔的呀，真是快倾家荡产了。”
“噗……”
楚纤尘实在没忍住，这地方的人怎么如此八卦，好端端的买别人的死活，到底是厉王太受关注，还是自己这扫把精转世太过强悍？
她嬉笑着看着厉王，男人的神色黑如锅底，十指紧握，青筋暴起，恨不得把桌子一举化为齑粉。
“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