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天气总是瞬息万变，前一秒还皓月当空，下一秒就遮云蔽月。
淅淅沥沥的雨击打着河面，方才还在燃着莹莹烛火的花灯如今已经融于夜色，这并非是个好兆头。
三人望向窗外，一时沉默不语。
在任何时代，迷信都是存在的。
长明灯忽然熄灭，是否也意味着人生的终止呢。尤其是在这样敏感的时间，玄林秘境尚未打开，上天就降下这样的兆头，委实不好。
毕竟人死，如灯灭。
“咱们在这里，倒让我想起一句话。”
万俟东渊挑着眉看向楚纤尘，微不可查地往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倒是崔墨竹退了一步，才恭顺地说道：“请王妃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想起前人说的，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酒楼之下，人群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花伞渐渐打开，形成一道特别的风景，楚纤尘倚在窗边看着，不知道下面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此刻都是什么心情。
崔墨竹似乎没想到楚家废物还能有这般才情，愣了愣才恭维道：“王妃果然与众不同。”
“拾人牙慧罢了。”
万俟东渊见两人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引着楚纤尘来到茶案旁边。
“这是来侍茶的婢女”，崔墨竹指着一旁垂眸的女子，接着说道：“也是我的近侍，王爷王妃放心。”
两人只是颔首，并未说话。
少顷，楚纤尘接过闻香杯，轻轻一嗅，桂花的香味在鼻尖游走，实在沁人心脾。
将闻香杯递还，婢女双手接过，缓缓倒入茶杯之中。
“这茶很别致。”
花香伴着茶香，在茶案周边游荡，楚纤尘呷了一口，回味无穷。
“崔某以茶代酒，向王爷王妃赔罪，是某管束不严，才让下人冲撞了两位。”
“无妨。”
万俟东渊受了他的赔罪，也喝了一口茶，示意崔墨竹坐下，等他们都安坐之后，某爷才淡淡说道：“也是不打不相识。”
崔墨竹虽在赔笑，可却完全看不到谄媚，他的声音清亮温润，不卑不亢，“王爷说的是。”
“崔公子若有什么事情，不如直说。”
被戳中心思，崔墨竹的面上全无尴尬，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玉竹茶杯，微笑着看向万俟东渊，“本就是想去拜见王爷的，却不想在这里遇上，关于玄林秘境，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单刀直入，这种胆识让万俟东渊颇为欣赏，他在桌下勾了勾楚纤尘的手，上半身依旧正襟危坐的样子，惹得楚纤尘偷偷翻白眼。
“有些事情，本王想查查看，就算找到蛛丝马迹，也好。”
崔墨竹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抚摸着玉杯，精致的刻痕被指尖感知，如同千沟万壑，“年岁久远，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的确，不过有人活着，就有故事，就算一人只说冰山一角，也能窥破一二。”
崔墨竹手上的动作一停，楚纤尘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纠结和无奈，难道自己公公婆婆的死，崔家也有份？
可崔墨竹到底没再说下去，反而转了话题，声音中透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疲惫，“祁家如今越发厉害了。”
顾左右而言他，万俟东渊挑眉望他，明知道这人在向自己投诚，可既然他不挑明，自己便当做不存在，虚与委蛇嘛，某爷虽然不热衷这个，但真要是用，也并非不可。
“世家的事，本王不甚关切。”
崔墨竹忘了楚纤尘一眼，心有顾忌，不知道王爷对王妃到底重视到何种程度，杀父之仇尚不共戴天，更何况还加上母亲和兄弟呢？
怎么办？
崔墨竹身为崔家长子，很多事对他的防范并不如其他孩子那般严格，因此，他得以知道很多皇族秘辛，从老一辈讳莫如深的谈论之中，他便知道厉王府的事和霍家脱不了关系。
“若崔家有心悔过，愿意鼎力相助，王爷以为如何？”
呵，这就是要进入正题了？
比自己想象中的快很多啊。
“现在说这个，崔公子不觉得为时尚早吗？如今崔家家主尚在，公子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父亲自有他的事。”
“哦？”
万俟东渊把茶杯中的水轻轻倒在茶宠之上，泥塑小道士手中的扇子动了动，连颜色都变成纯黑，煞是可爱。
“人都是自私的，墨竹虽然不才，却也不想为旁人铺路。”
万俟东渊轻转着茶杯，笑得意味深长，崔家想把大儿子推出来承受自己的怒火，也很明智，算是弃车保帅的一招，崔墨竹多年深受器重，应该难以接受吧。
若是深究起来，他们一路行来都没遮掩行踪，居住的客栈怕是早就被盯上了，就连今日傍晚的相遇，怕也是被人设计的结果。
崔家家主还真是舍得啊。
对于如今崔墨竹来说，自己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毕竟，玄林秘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高手博弈，一颦一笑都暗藏玄机，楚纤尘托腮装着傻白甜，看着两个俊逸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交锋。
“不如你先说说，在十一年前，崔家到底做了什么。”
崔墨竹紧皱着眉，手指一直未曾离开笛子上蜜蜡装饰，温润的触觉丝毫不曾让他好过一点，汗水渐渐附上蜜蜡，他定了定神，扯了一把下面的流苏。
“崔家，也只是遭人利用。”
这时候还想着保住崔家，这人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虽然万俟东渊对这种大爱无疆的品格十分唾弃，可对崔墨竹这人，却当真讨厌不来。
君子，就算自己做不到，也不会想着毁掉。
“呵，以崔家的能力，还能轻易被人利用，本王委实很难相信。而且，本王很好奇，先皇到底是用什么来威胁崔家的呢？”
提起这个，崔墨竹顿时迟疑起来，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
厉王虽然比传闻中要温和许多，可那难以忽视的上位者的压迫，还是在无情地扰乱着自己的思维。
他快速拿起茶杯，一口灌下去，喉结动了一下，声音清晰地让楚纤尘都诧异地看着他。
放下茶杯，就如同放下那些浮躁的心思，在厉王面前孤注一掷，崔墨竹都不知道自己参与的这场赌局，到底有几分胜算。
支开了下人，又把窗户合上，崔墨竹深思之后，才开了口。
“先皇大寿，谎称贵妃喜爱制毒，要崔家上贡方子，各色各样的都要，最好能编辑成册，父亲并不知道其中有诈，更不晓得会用在令尊和令堂身上。”
“嗯？”
果然是毒吗？
万俟东渊的眸色暗了暗，一抹暗沉在眼底一闪而过，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拨弄着空间戒，能这么快取得进展，真是出乎意料，他尚未进入玄林秘境，就已经得到了极为关键的讯息！
还真是不错。
父王和母妃那般出色，任意一人都是以一敌百的角色，若不是中毒，怎么会死得那么轻易？
这位贵妃，不知是自己太作，还是替先皇背了太多的锅，那八宝璎珞被夺去的时候，不也是说贵妃很喜欢吗？
先皇思虑周全，用毒把崔家拉下水，那么后来伏击的人又是谁呢？
崔墨竹的话，他并不全信，这人对崔家的感情太深，言语之间自然也要护着自家人的，可偶尔听上一两句，倒也不错。
就这么想着，万俟东渊没有忙着质疑，只由着崔墨竹继续说下去。
“楚林祁崔，四大世家，我偶然听闻，林家拥有皇族的地图。”
万俟东渊神色一凛，手掌几乎要捏碎茶杯，皇族地图，在任何方面都比世家地图更加详尽，玄林秘境机缘不少，先皇怎么可能轻易让出来？
唯一的可能是，他需要林家来做点什么。
见万俟东渊还未有什么反应，崔墨竹接着说道：“还有个确切消息，上次秘境开放，林家进入的人是崔家的双倍，这些我都偷偷查证过。”
秘境的承受能力有限，因此主子能带进去的随从数量是有限的，世家队伍也不过一百人，林家绝不敢擅自带两倍的人进去，除非……
一道白光闪过！
万俟东渊似乎想到了什么。
“看来先皇十分倚重林家。”
崔墨竹面不改色，亲自起身给万俟东渊倒了茶，他的发色与众不同，深栗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和头上的簪子十分相配。
据说是因为混了异族的血脉，发色才会这样，说起他的生母，还是个神秘的女子。
“彼时林贵妃盛宠，先皇对林家青眼有加，也很正常，可我想说的是，林家带进去的人有些问题。”
万俟东渊见楚纤尘兴致索然，不住地扯着那张假脸，便取出几盘糕点，揉了揉她的耳垂，笑道：“不喜欢就摘了吧。”
楚纤尘立刻附议，动作快得如风驰电掣。
甫一摘下面具，清丽的面容骤然出现在眼前，崔墨竹反应不及，眸光与楚纤尘相撞，这才想起两人都是易容之后才出来的。
可这张脸，未免也太生动了些，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并没有艳丽到让人神魂颠倒，可那俏丽的五官放在这鹅蛋脸上，莫名的和谐。
这女子，你见她第一面，就会忍不住亲近。
怎么会这样呢？
崔墨竹对于楚纤尘的关注自然没逃过万俟东渊鹰隼般的眸子，他轻咳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暗含着利刃：“崔公子，你方才说，林家的人有什么问题？”
“啊，额”，关键时刻分神，崔墨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接上万俟东渊的话，“死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