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0
出言阻止了想要杀掉自己孩子的母亲，白衣胜雪的男子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男子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甚至连背后所负的佩剑都不曾佩戴流苏。他步伐徐徐，仿佛在雨后林间闲适地散步，眼神清澈而平静，仿佛无论是躺在地上的巨大龙躯还是伫立在面前的巨大怪物都是不过尔尔的过眼云烟。
莲花收回了手，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思维的变化，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男子，甫一出场就略施手段巧妙转移了她对莲桨的杀意，女人转头，开口发问：“身非皇血，却能进到这里来，不知阁下是何人？”
男子不易察觉地笑笑，回答道：“在下原泷，不过是跟阁下一样，从很久之前勉强苟活至此的虫豸罢了。”
“原泷？”莲花当然不相信男子所说的什么“虫豸”，男子温文尔雅的声音中隐藏的暗示让她感到了危险，她轻轻地搓动手指，黑色的能量慢慢地在指尖汇聚。
“既然在下已经报上了自己的名讳，那么阁下是不是也应该——”
“莲花。”女人生冷的回应到。
“莲花？”男子戏谑地挑了挑眉，“依我看，应该是‘复生花’吧？”
原泷话音未落，莲花突然发难，右手中积蓄的能量瞬间像一只黑色的利箭般飞向原泷，那速度比起之前攻击莲桨的藤蔓不知快了多少，黑色的能量在清晨昏暗的山洞若隐若现，几乎无法察觉。
男子随意挥手，撒出一把青色的烟雾，那些烟雾跟激射而来的黑色能量相撞，发出一连串微小而急促的爆裂声。莲花偷袭不成，却并没有再次发动进攻，而是笑吟吟地开口发问到：“‘复生花’？何出此言？”
原泷也没有反击的打算，两人不约而同的不再提及刚刚的短暂交手，他开口回答莲花的提问：“《川衡子·复生花》有云：‘北穹有岛，终年葳蕤。其中隐莲，五载为生，日月菁容；五载为死，昼夜枯残。循环往复，周转不息。’在下不才，恰好读过这本书，执果索因，阁下的身份自然也就不难猜。”
“原来是这样。”莲花叹了口气，“阁下即是如此人物，怎会有雅兴才蹚这趟浑水？”
罕见的，原泷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也是受人所托，不得已而为之。”
突然，躺在地上莲桨咳了一声，嘴角渗出些黑色的血，莲花立刻转头看向莲桨，眼中布满了杀意。“我居然？这是你的魔术？”一瞬间，女人身上的优雅与淡然破灭无形，她厉声质问原泷，声音中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与愤怒。
“比起魔术，应该叫误导更合适一点吧。毕竟在我出现的那一瞬间，你的判断本来就是‘藏匿在黑暗中的人比面前无力反抗的莲桨危险的多’这样吧。我只是稍微强化了一下这种想法而已。”原泷叹气，“只可惜这家伙不争气，都昏过去了还不肯安安静静的。”
“所以我会觉得‘应该先放过面前的莲桨，优先对付黑暗中的敌人’吗？”莲花重新将目光转向原泷，放弃了杀死莲桨的意图，但是这次并非是出于原泷的误导，而是莲花发自内心的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
天色渐渐亮了，山洞顶部的洞口投下的白光笼罩着莲花，苍白的天光照亮了女人的脸庞，却照不亮女人周身盘踞着的那些漆黑的能量，那些流动的黑色游弋在光影破碎的边缘，时而如毒蛇般静静地潜伏于地面，时而如沸水般洋溢着令人不安的悸动。
不同于之前的偷袭，这次女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攻击意图的打算，那些静的动的黑影逐渐浮空，缠绕着之前已经破碎的枯藤，女人背后，枯黄的藤蔓挥舞着，如同绽放的莲花。
女人挥手，数条藤蔓伴随着黑色的能量激射而出，只一次呼吸，藤蔓便已经飞到了原泷面前，但是原本在那里的白衣男子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柄朴素的细剑。
藤蔓与细剑相撞，发出金铁相交的铮鸣，迸出点点火星。火星照亮了山洞的角落，借助火星的光，莲花看清了那个角落，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柄固定在空中的剑。
“天地为膛，人理为薪。”原泷吟唱的声音慢慢地在女人背后浮现，她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白衣的男子已经来到了她背后几步之遥的位置。随着原泷的吟唱，女人的内心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术法，吟唱的内容说明了一切。
“缘风起，雪飞炎海燚无疆。”
传说中，曾有原初之火，席卷天地，焚尽诸神。连绵延万里的雪川，也被烧成了无边无际的炎海。
“蓁莽千椿，幽阒辽夐。天火一炬，可怜焦土。”
茂盛生长的千年古椿，辽远帮忙的千里荒野。当原初之火燎过，只余焦土一片。
“罹尽穹宇，烧却人伦，原初之火，煌煌燎然。”
原泷不急不徐的吟唱着，左手的卷轴亮起赤色的火光。白衣的男子看向他面前的女人，女人被笼罩在初晨的天光中，荒诞地透出一丝可笑的圣洁。男人的目光漠然，仿佛古井无波，没有任何一丝兴奋，或者对于战斗的渴望。
人在做一件早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时是不会有期待的，因为那不合逻辑，就像喝了一口水，不会因为那是水而不是热茶感到惊讶。眼下，原泷亦然。
左手卷轴的光越来越炽烈夺目，那赤色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山洞，甚至让笼罩的女人的白光显得有些黯淡。原泷举起右手，手里是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子，里面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一瞬间，女人的视线被原泷手中的小瓶子牢牢地锁死了，那里面是她永远无法抵挡的力量，就算她是轮转生死的复生花，在烧尽一切的原初之火面前，也只是助长火势的薪柴罢了。
瓶子落地，应声而碎，火焰沿着地面席卷而去，须臾之间，女人的身影被吞没在亮黄色的火光之中。火光之中，女人疯狂地挣扎着，无数的藤蔓飞舞，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仿佛妄图扑灭着熊熊燃烧的大火。
尽管在疯狂地挣扎着，但是女人却没有叫，这令原泷感到一丝意外，但是随即他便也释然了，毕竟人类的样子只是化形罢了，女人的本体，还是那株即将葬身于火海的复生花，本体濒死死亡时放弃化形，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绕过火焰，原泷径直走向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莲桨，后者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却连转动脖子看一眼自己的母亲都做不到，只能拼命的转动眼球，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泷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挡住了少年看向他母亲的目光。
“别看了。”原泷叹了口气，说到。
少年很听话，就安静地闭上了眼。原泷看着少年的面庞，那张脸的龙化效果正在慢慢褪去，但是两颊还是覆盖着一层青色的细密鳞片。少年闭着眼，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误导了不只一次对吧？”
“什么？”
“我说误导，”莲桨重复了一遍。“你不止一次通过误导影响了莲花的行为，让她按照你的想法行动，我说的没错吧。”
沉默，沉默了半晌，原泷点了点头。“说下去。”他说。
“最开始，你说你用误导让莲花没有第一时间杀我，这没错，但是你说的这句话本身也是一种误导，因为从逻辑上根本讲不通。她之所以想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了长青的秘密，那么她同理也一定要杀掉知道了秘密的你，我们两个都得死，而既然你是选择通过误导的方式来保护我，也就是说，如果她直接对我痛下杀手，你是阻止不了的，不然你也不会主动暴露自己。”
“说的对，从她的攻击下救下你并不现实。”原泷表示肯定地说到。“所以这就是全部？”
“不，并不是。你在确认我暂时安全以后，开始准备着手对付莲花，而当她向你进攻的时候，你布下了第二个误导，那把剑。”
说到此处，莲桨突然咳嗽起来。
“咳，咳。”
“慢点说。”
“我没事，那把剑，一开始我没明白为什么你明明人都已经躲开了，却还特地浪费魔力把那把剑固定在空中，不过结合后面你的行为，我就明白了。那把剑根本就不是武器，而是你用来误导莲花的道具。你需要照亮那里，让莲花明确的意识到，你不在那里。但是这里我没想明白的是，如果莲花的藤蔓碰到你的剑时没有撞出火星，你准备怎么办呢？”
“让剑燃烧就好了，同样也可以照亮那里。而且我用燃烧的剑对付复生花也算合情合理。”
“明白了，那么继续下去。你移动到了莲花的背后，而且跟她的距离相隔很近，这明显是不明智的，你没理由在失去了剑的情况下跟莲花打近身战，这完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你明明准备用法术去对付莲花，却特意地靠近，这是完全不合逻辑的，因此你一定是想通过改变位置，让莲花忽略掉什么东西。”
“你觉得那是什么呢？”原泷的表情有些变化，他开始有点欣赏面前的少年。
“水。”
“水？”
“原本你跟莲花的站位是她背靠水潭，而你在靠近山洞洞壁的另一侧，但是你利用那把剑来告诉她你消失了，那么，对于她而言，在丢失了你的位置的情况下，最安全的位置就是你之前站过的位置，因为那里已经在被照亮的时候确认过了，然后莲花开始注意背后，找到了背靠水潭而立的你，这时候你们两个的位置就变成了你背靠水潭，而她紧贴洞壁。再加上从山洞顶部射进来的光线正好笼罩着莲花，不反光的水面也就变得更加的难以被注意到。”
“那为什么我要让她忽略掉那谭水呢？”
“很简单，因为你准备用火，虽然我不懂魔术，但是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如果有什么能够拯救被点燃的莲花，也就只有那潭水了。”
“亏你不懂魔术，还能分析的这么透彻。”原泷笑到。“没错，我是利用本质来针对那女人的，烈火燃尽草木，流水熄灭烈火，这都是事物的本质，本质上的克制，比魔力量上的差距要重要的多。”
“这应该就是你用到的所有的误导了，我说完了。”莲桨说。
“啪，啪，啪。”原泷鼓掌。“分析的真不错，侦探先生，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分析一下剩下的东西了？”
“什么？”莲桨一愣。
“分析完了我的手法，那剩下的，当然动机了，侦探先生。”原泷说到。“你觉得，我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出手救你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