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46
窄巷中，永恩持刀而立，身上破烂的布条上下翻飞，像一只巨大的黑色枭鸟。
没人看清永恩是怎么下来的，上一秒这个男人还站在高高的屋顶，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就已经握住了绯皇。
为首的亡灵默默地将手中黑剑横封在胸前防守。他不敢贸然进攻，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柄长刀斩断他释放出的灵能爆裂，仿佛奥丁投出那支斩断命运的大神宣言。但是他看不清永恩是怎么下来的，或许是极致的速度，或许是他所不知道的魔术，不过无论如何，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他敢贸然出手，也许在下一个瞬间，那柄长刀就会划开他的咽喉。
雨雾中，灰色的乌鸦嘶鸣着飞过小巷上空，像是为临终之人送行。
永恩动了，他突然振刀荡开雨水，双手握住刀柄，刀尖略微向下，指向五步开外的五只亡灵。缓缓屈膝，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刃口上翻，刀柄后拉，整柄刀横在身侧仿佛一只巨箭。
“无人生还。”没来由的，永恩身后，跌坐在地上的Ash心想。
“时间法·第四下位投影·存在禁绝！”
风声，雨声，乌鸦飞过天空的嘶鸣，刀刃划开空气的尖锐。
时间错位。
永恩眼中的世界已然停止，雨滴悬停在空中映出绯皇刀身上淡蓝色的光，面前是无数层层叠叠的镜面，那些镜中映出亡灵们的身影，所有的可能性都被详细地罗列，它们格挡，它们躲闪，它们以命搏命。
格挡者，连人带剑，一刀两断！
躲闪者，在空中就已经被捅穿了心脏。
以命搏命者，他们的剑刃只斩断了雨水。
而每当镜中的亡灵死亡，镜面就会破碎，先是一个，然后是第二个，破碎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就像是镜面破碎的声音密集得就像有人点燃了一串鞭炮。
最后一面镜面破碎，永恩挥刀斩出，刀刃横切过空中悬浮的雨滴，平滑如镜的横截面映出永恩沉默而狰狞的侧脸。
创世的一斧横绝了天地，永恩的一刀锁定了未来。
风声，雨声，乌鸦飞过天空的嘶鸣，刀刃切开空气的尖锐，血液喷溅而出的余温，将死之人绝望的哀嚎。
永恩归刀入鞘，转身看向Ash，背后，死去的亡灵脖颈间还在汩汩地流出鲜血，那些冒着热气的红色液体顺着地砖之间的缝隙流向看不见的远方。
“小姐受惊了。”永恩微微欠身，对Ash伸出手来。
惊魂未定的Ash恍恍惚惚握住永恩伸过来的手，雨夜深沉，一只落汤鸡拉起了另一只落汤鸡。
突然，Ash想起了什么，触电似的身体猛然一震，她使劲拽了一把永恩，大喊到：“六个！”
“什么？”
“六个，六个亡灵！”Ash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焦躁而嘶哑。
可是已经晚了，永恩背后，视野的死角中，紧贴着墙壁的黑暗里冲出一个矮小的黑影，快的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
第六个，小巷中的第六人，他没有逃走，而是始终隐匿在黑暗中，就像一只枯叶蝶蛰伏在凋零的秋叶之上，而现在，为了拉起Ash，永恩把自己的后背对向了他！
“百鬼夜行！”
黑影愤怒地低吼，他的声音竟然是稚嫩的童声。那孩子手中握着一柄黯淡无比的短剑，剑身上有某种涂料让它不会反光。
感受到来自背后的浓烈杀意，永恩没有时间犹豫，他在那一瞬间，松手，弃刀，转身！
身着黑衣的孩子只有一米多高，手中剑尖上挑，直指永恩的小腹。但是永恩的反应更快，仿佛预知了未来一般，电光火石间，他的右手堪堪地抓住了男孩的手腕。
两人一进一退，速度极快，须臾之间，已至小巷转角，眼看永恩退无可退，抓住男孩手腕的右手却突然发力，将他向右侧甩了出去。
生死只在毫厘，男孩藏匿暗影之中的攻势，被永恩险之又险地化解了，一击不中男孩顺势借力飞出，两个人瞬间拉开了将近八步的距离。
拉开之后，有大概半秒的时间，谁都没有动，男孩垂直地蹲在墙面上，主动放弃了绯皇的永恩万分警惕地看着他，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上一秒还在捉对厮杀的两人，现在静静地凝视着对方。永恩一动不动，只有身上破碎的布条迎风飘扬，而八步开外，身着黑衣的男孩整个人吸附在墙面上，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
蜘蛛？网？死里逃生的永恩心里突然浮起危险和警觉。
只可惜没有更多时间留给永恩思考了，男孩的嘴角泛起骇然的微笑。
“收网！”微笑着的男孩轻轻地说，那句话刚一出口，就被凛冽的风吹碎在倾盆的冰雨里。
“百鬼夜行·无还之土！”
脚底紧贴着的墙壁发出泛有血色的红光，隐藏在墙面之上的法阵开始运转，男孩双脚轻点墙壁，径直向永恩飞去，右手中的短剑，这一次直指永恩的心脏！
就在法阵启动的同一瞬间，永恩感到右手的手腕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狠狠地向下坠去。永恩突然意识到刚刚的那一剑只是佯攻，他弃刀转身之时，趁着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柄短剑上时，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经被系上了难以察觉的坚韧细线，而现在法阵启动，细线收紧，右手动弹不得的永恩已经几乎是无力反抗的待宰羔羊。
无还之土！永恩突然明白了这个词语，这条深巷就是无还之土，没人逃的出去，这里是男孩的狩猎场，墙面上刻着法阵，墙壁之间连着看不见的丝线，男孩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在注意不到的黑暗处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而现在，猎物已经出现，蜘蛛收网了！
永恩的右手被“蛛丝”紧紧地拽在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褐色的瞳孔中，黑衣男孩的身影越来越大。
距离两人十步开外，Ash从地上捡起长鞭，挥手甩出，尽管她知道，或许等鞭子的尖端碰到男孩的衣角时，那柄无光的黑色匕首应该早已经洞穿了永恩的心脏。
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太慢了，无论是拯救永恩，还是自己逃命。仿佛从她陷入到这无还之土的第一秒开始，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但是，有人足够快，猎杀蜘蛛之人，终于在这生死攸关的危急之秋，盛大登场！
“闪开！”Ash背后，一声暴喝传来！本能地低头，一道红影从她头上掠过。
凭借着地上绯皇映出的点点蓝光，她看清楚了头顶飞掠而过的那东西——一柄通体血红的长枪。
对亡灵兵装·朗基努斯试作型！
红色的枪尖啸着洞穿了雨雾，在身后曳出长长的红色残影，Ash突然想起了凯尔特神话中那位半人半神的英雄，那柄同样赤红的，投出必中的魔枪。
她突然有些心悸，如果她没有低头，或许现在那柄对亡灵用的长枪已经洞穿了她的头颅。自己刚刚参与了一场豪赌，一场由背后投枪的男人发起的豪赌，赌约就是Ash的命。
那男人赌赢了，长枪堪堪贴着Ash的头皮掠过，飞旋着扎进了男孩的右胸，将那只正准备攫取猎物性命的“蜘蛛”，狠狠地钉在了墙上。
男孩整个人被贯穿，钉死在墙上，仿佛战争中被床弩钉在地上的士兵。那柄不祥的血红长枪枪身上亮起同样血红的光，整柄长枪开始凝固着沸腾，仿佛石灰入水，在男孩的体内嘶嘶作响。
背后响起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里越来越近，Ash感到一阵心安，她突然无力地重新跌坐回积了水的地面上，握住鞭子的手抖得像是筛糠。她只是个铁匠，不像那些人一样经历了无数的生杀屠戮，她现在丝毫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喜悦，她只觉得疲惫和后怕，如果永恩到的迟一点，如果永恩转身再慢一点，如果那柄长枪投出的再晚一点，如果自己低头的不是那么及时，环环相扣，稍有差池，Ash便会命丧当场。
脚步声越来越响，几个心跳之后，一柄宽大的黑伞罩在了她头上，“属下无能，让小姐受惊了。”奎尔单膝跪地，低头致歉。
说完，奎尔没有停留，他留下了那柄黑伞，任凭暴雨把自己浇透，向巷子深处走去。巷子深处站着早已经摆脱了“蛛网”束缚的永恩，手握着绯皇沉默。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永恩的脸上，黑夜里，没人看得清他的神情，奎尔从他身边径直走过，谁都没有说话。
巷子深处，被长枪贯穿了胸膛的男孩已经死了，朗基努斯几乎是在他体内燃烧，仿佛冲天的野火席卷过秋日的草原。奎尔一把拔出那根长枪，刺穿的伤口处漆黑如碳。那柄长枪依然在沸腾，雨水落在上面冒出白气，冒出嘶嘶的声音。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永恩突然开口说。
“什么？”
“你之前说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跟亡灵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而那时，人们会对这把枪，感恩戴德。”
奎尔眉头紧锁，默然道：“是啊，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无言点头，永恩捡起了地上绯皇的刀鞘，归刀入鞘，转头离去。
走出两步，永恩停了一下，没有回头，背对着奎尔：“既然已经兵戎相见了，城主大人，这是个机会。”
“清扫门户么？”
“是啊，一屋不扫，又何以扫天下呢？”
言罢，永恩头也不回地向巷子出口走去，留下背后手握长枪的奎尔沉思。
停在Ash身旁，永恩举起那柄巨大的黑伞，他并不看Ash，目光落向巷子外面雾里氤氲的朦胧白光。
“小姐，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