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仍是懒懒地道:“韦大夫安心,我看不妨事,想是程三奶奶只是受了惊吓,有道人为其招魂,定她心神也是好的。再说,我如何能劝程大善人?”
韦大夫急的直在原地打转,道:“哎哟,高老丈,你忘了我在药铺里与你说的话了么?程三奶奶的胎不对,不对,不对之极”
高老头听了精神方才缓了缓:“嗯,大夫您说了,程三奶奶并非难产,却有作动的迹象,怕是受了惊吓?”
韦大夫道:“正是啊,我在家思索良久,只有弃掉此胎方可,如何片刻便能好了?”
高老头惊道:“我听您与程大善人说了,程三奶奶片刻痊愈也是有的?”
韦大夫道:“哎,那是我说来宽慰程员外的,三奶奶她......她......”
高老头听他越说越急,睡意全无,也自紧张起来:“韦大夫莫慌,那程三奶奶究竟怎么回事?”
韦大夫叹了一声道:“哎,我说三奶奶受了惊吓,你便道是邪魅所致,胎气躁动是么?其实身怀六甲的女子,本就神衰气弱,容易受惊。村夫愚妇不知,还以为是什么邪魅作祟呢?”说完觉得自己失言了,续道:“高老丈,我...我不是说你...万勿见怪啊!”
高老头说句不妨,听韦大夫又道:“孕妇受惊,只需好生卧床静养,小心服侍,料无大碍。只是那三奶奶却非受外物惊吓,乃是被其腹中胎儿所吓着的!”
高老头大惊问道:“被胎儿所吓?”
韦大夫接道:“正是,我与她号过一脉,只觉她腹中.....她腹中...”说着脸色一阵青白:“她腹中至少有十数个胎儿。”
“什么?”高老头一个寒战,跳了起来,头皮发麻:“你说什么?”
韦大夫道:“哎,不才行医多年,祖传的医术,虽是学艺未精,但是喜脉还是能号得准的。喜脉常滑,如盘走珠,替替然,流流然。九流郎中也不至误诊,偶有或双胞或三胞乃至四胞者,无非脉象缓急之别。可是那三奶奶的脉象,就如急水推沙,滑中带刺,又如谷米相杂,粗利间密。我又看她胎肚,按压多处,分明有十数胎儿同时躁动。”
韦大夫咽了咽口水,续道:“如此诊断,决计不会出错。我因见你虽与程员外相识,不知底细,却是不敢说得透彻,只说三奶奶受了惊吓。”
高老头道:“你说程三奶奶并非难产?是指....”
韦大夫急道:“并非难产,并非难产,产下胎儿,只在这两日了。”
高老头又是一惊,世上何曾见过有人一胎生十数个的?此事不管,那程三奶奶必定一命呜呼。程大善人对己有恩,不可不救。然而自己说到驱邪治鬼,还有些偏方秘传,这医治病患一事,却是无能为力了。当下说道:“韦大夫,依你之见?”
韦大夫毫不迟疑:“我开一方,为其退妊,劳你为我送去。”
高老头面露难色:“韦大夫,这....程大善人既不肯见你,我又如何能见?再说,程大善人好容易得个男丁,我只是个唱更巡夜的,他如何肯听我言就此弃了?”
韦大夫哑言不语,心道:“是啊,如今程员外以为自己得了子嗣,如何会听一个老更夫的说话。便是自己现在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本来他见这老头似乎与那程大善人有旧,家中名贵药材颇多,随口便要相赠。是以将此事说与他听。
一来事情诡异,说出来多一人分担惊惧;二来盼他与程员外相熟,可以劝其弃胎;三来弃胎之后还要借这老头的补药来用。
如今听他言语,似乎只是识得程员外而已。这一个糟老头又如何能去劝程大善人?不被打将出来就是祖宗积德了。
韦大夫突然发现似乎什么不对,忽向高老头问道:“老丈,你如何得知程三奶奶怀的是男胎?”
正是关心则乱,高老头感怀程大善人,加之昨夜未眠,一时不意,竟然说漏了嘴。
高老头是个磊落的人,看韦大夫也是一副医者热肠,对己也是毫不隐瞒,足见其光明。便再不隐瞒,将自己幼年习得神打之术,如何夜探程宅,如何见那道人,如何看他作法招魂,如何与他斗武,一发说了。只听得那韦大夫目瞪口呆,张开大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老头又道:“韦大夫,老头子因事出突然,不及相告,倒非存心相瞒。大夫切勿见怪!”
韦大夫半晌缓过神来,道:“不会,不会,高老丈高人不露相,不才失敬了,只是这世上真有请神上身一事么?”
高老头侧颜道:“韦大夫,此事慢慢再说不迟,你就抓副药来,明晚我替你送去程宅如何?”
韦大夫道:“如此最好,只是救人如救火,老丈何不现下就去?我已备好药物在此。”说着见他自怀里拽出一包药来。
高老头不禁大是敬佩,真是医者父母心,这韦大夫好热心肠,想必刚刚去程宅时就已备妥了药。只是自己的神打之术,虽说威力巨大,但却需精修强练,壮健体魄方能承受。自己天资有限,年岁已高,因此一日只可请神一次。多则败身伤神,损耗寿元。这些疑虑却不便对他言明了,他是一个世俗人,听了也是不信。当下道:“韦大夫请放心,且回家歇息,我必定亲送至程大善人手中!”
韦大夫听了:“如此多谢,韦川穹永记在心,还望老丈早去早回。”话了,自归家不提。
高老头坐在桌前,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倒了一大碗水,掀开那泥塑神像的盖头。听得一声叫唤:“爷爷,不要。”转过头来,原来高丁醒了。
高丁道:“爷爷,我听说神打之术最是伤身体,你不要......”
老头又惊又奇,问道:“你如何知道?”
高丁道:“我在家时,常听父母说到,那时村中有个健壮如牛的大汉,只因练了神打之术,日日替邻舍驱邪治鬼,也帮着退过几次山贼,最终不到三十便过世了。村中老人都说是因为学了那神打之术,才会年纪轻轻便死去的!”
高老头笑道:“孩儿放心,那是习者不得其法,请神过度所致,爷爷却不怕!”
高丁摇了摇头:“不是的,你昨晚不是刚请过一次神么?我看你,看你......”
高老头见他双眼有神,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已知就里:“孩子,你醒了多久了?”
高丁低下头去,轻声道:“方才韦大夫拍门时我便醒来了。”
高老头站起身来,垂着双手,双眼闭着,长叹一声。过了许久,方开口道:“孩子,你都听到了?”见高丁点了点头,续道:“哎,你本不该听的,只是现下爷爷还不便与你细说。”
高丁道:“爷爷,那道人这么厉害,三更半夜地跑去救人,大有蹊跷,说不好是他害程三奶奶的呢。”
高老头心头大震,暗道:“是啊,这孩子见事明白,我将一身武艺传授与他,必能青出于蓝,只是天命有数,不知他能否承我衣钵。”想着想着复又叹一口气,道:“孩子你先睡会,爷爷去去就来。”
高丁急道:“爷爷,你要去哪里,别去.....”
高老头听他语音甚是关怀,心中暖暖的,道:“孩子,放心,爷爷歇息一会出去买些东西,不去程宅。待你睡醒,我们去老孙头家。”
高丁这才放心,躺在床上道:“那你快些回来。”
高老头应了一声,待高丁睡熟,已交辰时了。把那神像盖头重新盖上,在桌底大箱子摸了一包东西,出门而去。
武缘城虽是个小城,汉夷相杂,流商坐贾颇多,因此大多物品在街上都有小贩在吆喝叫卖,人头熙攘,声音吵杂。
高老头走在路上,思索着韦大夫与高丁的话,心想:“想来程三奶奶应是中了邪术了,不然何以如此巧合,韦大夫看视不灵,偏那道人有法。那道人定有古怪,听师父说到有些妖人会使锁魂术。昨夜看他踏着古怪步罡,摇铃念咒,分明不是招魂所用,何以他却说是程三奶奶因失去一魂才致如此呢?莫非....”想到此处,心中计较已定,快步走向城中的纸扎铺。忽听得有人叫了一声:“老丈且住。”
高老头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着及膝青衣,头缠黑布的夷人。高老头颇为奇怪,小心问道:“足下是?”
那人笑道:“贱名不足挂齿,我受人之托,前来送上一物,可解你困。”
高老头疑虑更重:“这夷人汉话倒说得好。”抱了抱拳道:“足下有何教我?”
那人拉他闪在一边角落,摸出一卷青黑的布帛,道:“此物是安南国至宝,借你用些时日,他日我再来取回。”说罢递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高老头还想再问,追得几步,那人已没入人潮,再不见着。
高老头展开那布帛,三四尺长,二尺余阔,头部泼青,尾部却裂成四条杏黄布条,正在随风飘动。心头一凛:“这是灵旗。”再细看之,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看着是汉字杂着一些怪字,高老头识字有限,也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人说是安南国的至宝,这个恐怕是安南文字了。真是奇怪,那人如何得知我要找灵旗的?”他心中万千疑窦,“既来之则安之,他说他日要来取回,必有见他之日,那时再细细问他不迟。”想定了主意,来到一个纸扎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