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峰自然不知,只听覃婆婆续道:“我研习此术不下三十年,方能画出一个能镇百鬼的结界。结界也只不过挡那些鬼魅十二个时辰而已,并且自身不可出界,否则血咒失了施术者的加持,顷刻便要被冲破。再说了,画一个血咒便耗尽了我全身之力,务须休息三月以上方能再行施术,如今片刻之间如何能再画一个?”
狄峰道:“可我明明听说......”
覃婆婆道:“哎,说是容易,做起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也知你的打算,你是想趁着前一个结界法力消失之前,再结一个,趁着其中的时候差别,趁隙逃去。是么?”
狄峰点点头,覃婆婆道:“你却忘了,血咒术的法力全凭施术者的血气与意念加持,莫说我不能再画,即便再画得一个结界,我一旦离去,时辰一过,结界镇住的鬼魅便要破界而出。”
狄峰道:“如此说来也不通啊!”
覃婆婆道:“什么不通?”
狄峰道:“照婆婆说来,结一个结界只能挡鬼魅十二个时辰,施术者又不能离开结界,十二个时辰之后施术者岂非仍要命丧鬼魅之手?这......这法术......似乎......”
覃婆婆苦笑道:“原来你并不知道此术,血咒,血咒,顾名思义,乃是以血施咒,要此咒永镇鬼魅也不是不行,施咒者以性命献祭便可。”
狄峰听了,暗骂自己鲁莽,自己确实不知这血咒之术如此伤人,听覃婆婆言语,这竟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法术。
他看见覃清燕低下头颅,满脸担忧悲伤,心头一阵难受,道:“如此说来,这岂非是伤人伤己的法术?”
覃婆婆道:“这本来就是不得已才会施的咒,我与他们斗了三天,深知自己不敌,才画下结界,只图能救得燕儿便好,我自与他们周旋。”
程秋娘听了半天,好生纳闷,插了一句:“覃婆婆,便放他们出来又如何?你何苦与他们同归于尽?”
狄峰兴道:“着啊,我们就逃去了便怎的?与其困守,何不三十六计走为上?”
覃婆婆道:“我自早教你们带着燕儿走,你这小子偏吹牛说可以脱险,哎......我......我却不能离开。”
覃清燕急道:“为什么?”
覃婆婆摸摸她头道:“燕儿,事情是婆婆惹来的,不能让这些鬼魅为祸人间,否则婆婆于心何安?”
程秋娘又道:“婆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兴许会有别的办法?”
覃婆婆不无悔意地叹了一声,道:“都怪我,那日见过高无忧魂灵之后,我解开了心中的一个大谜团,因此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救我儿,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众人都不懂她所指为何,见她闭目沉思,似乎在回想往事,知道是一个长长的故事,纷纷竖起耳朵静听。
覃婆婆睁开眼睛,看看众人,又长叹了一声才道:“我原是下林寨的圣姑,三十年前因为我夫君的事,恶了寨主,我一气之下离寨而去。”
她看看满脸狐疑的覃清燕续道:“寨主就是你祖爷爷,我的堂兄。”
覃清燕道:“婆婆,祖爷爷为什么......”
覃婆婆道:“哼,他是个老顽固,说什么百草帮是汉人,我们不能与之通婚,我却偏要嫁他。”
覃清燕嗫嚅道:“他是......”
她见覃婆婆一脸的坚毅,目光出神,道:“他就是百草帮少帮主甘云毅,我们相爱日久,我管他是汉人还是僮人,我认定的人,谁也拦不了,一个破寨子的圣姑,我还真不稀罕。”
覃婆婆摸摸覃清燕的头发,温声道:“燕儿,你此次偷下寨来,不过跟你祖爷爷顶了几句嘴,如今也有时日了,明日便会寨里去吧。我......我要留下来......”
覃清燕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眼中的泪水始终没能留住,只把模糊的泪眼去看覃婆婆,口中道:“不,不,我只留在婆婆身边。”
覃婆婆苦笑道:“傻孩子,终不成你一辈子跟着我?”
覃清燕哭得鼻子红了大半道:“我.....我就是要一辈子跟着你。”
覃婆婆摇了摇头,道:“我与林寨早无瓜葛,我深受林寨大恩,这恩情一生也报不完,我丈夫也是死在林寨手中,这仇怨一生又报不得,我......我离寨下山......也是不愿再见林寨中人。”
覃清燕道:“婆婆,我不做林寨人,我要跟着你。”
覃婆婆身子大震,痴痴地看着覃清燕,喃喃地道:“你......你是我的好孩儿......平儿......平儿......你果然不曾死......”
覃清燕见她神色大变,幸福,急切,还有慌张,众多表情堆在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
覃婆婆忽地把覃清燕一把搂在怀里,嘴角都是笑,哼着一首小调,轻轻地拍着她肩膀。众人都看得呆了,狄峰耳边听着缓慢平和的调子,看着覃婆婆的模样,只觉温馨宜人,也想躲在她怀里听她唱歌。
孙小六低声道:“这是什么歌?听着挺......挺暖和的。”
程秋娘想起了家门巨变,眼中不由自主地滴下眼泪。
她摸干湿脸,道:“像是哄小孩睡觉的。”
汤佩瑶幽幽地道:“是我们林寨的安魂曲。”
狄峰不住点头:“难怪,这曲子听了就像妈妈哄孩子睡觉。”
莫阿状喊道:“我听着却不舒服,咦咦哦哦的,好不烦躁。”
程秋娘正在沉浸,恼他坏了气氛,咄道:“你就会胡说,听着烦便把耳朵塞上。”
莫阿状不敢再言语,却惊动了一直闭目哼唱的覃婆婆。
她忽然推开覃清燕,站起身来指着她,厉声道:“不......不......你不是我平儿......我平儿死了.......死了.......”拧头猛地盯向莫阿状,恨恨地道:“是你......是你害了我平儿......你还我孩儿命来。”说罢一跃而起,伸出双爪,扑了过去。
莫阿状大惊,想要绰鼓去打她,不料腰间却是空的,原来今日来城里,他嫌雷兵鼓笨重,不曾带来。
没有了武器,莫阿状只得举手去隔,他如何是覃婆婆的对手。还没来得及挡,便被覃婆婆双手抓住了肩头。
覃婆婆双手用力,“咔咔”声响,莫阿状只觉骨头都要碎了,豆大的汗珠冒个不停,痛得一阵发昏。
她狂笑道:“哈哈哈哈,你做了亏心事,讨饶也不敢了,哈哈哈哈哈!”
莫阿状虽然硬气,终究是个少年孩子,他不是不想讨饶,是痛得说不出话来,只张大嘴巴在那哑声呻吟。
覃清燕见了大惊,忙走到跟前扯着覃婆婆衣襟道:“婆婆,婆婆,你快放手,他是好人,他是来救我们的好人。”
汤佩瑶也急了:“她疯了,快救三弟。”回过神来的几个少年听见,都上去去扯覃婆婆。
覃婆婆身形扭动,震开众人,夹着莫阿状转到一旁,手中力道用得更重,怒道:“好啊,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一道上,老娘一并宰了你们,替我孩儿报仇。”
莫阿状肩膀被她捏得受不住痛,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高丁和孙小六大喊:“她杀了三哥!”
狄峰大惊,拍手向前去抢覃婆婆。
覃婆婆道一声:“来的好!”松开莫阿状,与狄峰斗在一块。
狄峰被掳在琼瑶谷时,那无垠老怪也教他些拳脚,因此自随公冶梓学武以来,进境颇快,如今在覃婆婆掌下也接得几招。
只是毕竟年轻学浅,他哪里是下林寨圣姑的对手?不是覃婆婆先前受了重伤,过了十几招的狄峰早已成了肉泥了。
覃婆婆右手抓向狄峰脸上,狄峰避不过,只好举手去隔,不等他手到,覃婆婆忽地变抓为拍,“啪”地一声拍在狄峰太阳上。
狄峰一阵晕眩,摇摇欲坠,覃婆婆左掌早起,拍向他头顶。
眼见狄峰天灵盖要中掌,不死也是半残了,一块铜镜飞来,“噗”地打在覃婆婆手腕,铜镜落地,铿锵作响。
覃婆婆看了落地的铜镜,惊呼:“三元镜?”
汤佩瑶道:“正是三元镜,你是林寨圣姑,怎么不认得宝贝?”
原来她见狄峰危急,不及多想,掏出贴身带着的三元镜掷了过去,救得狄峰一命,狄峰此刻也昏倒在地。
覃婆婆恍惚了一会,逼眼望向汤佩瑶,冷哼一声:“你是上林寨里那达的女儿阿努依?”
汤佩瑶道:“我便是上林寨圣姑,你还不上前来行礼?”
覃婆婆重重地吐了一口口水:“呸,我们下林寨的人什么时候要你们过问?行礼?你阿爸见了我还要让三分,就凭你?”
汤佩瑶见她脚步挪动就要上前,心中惶急:“这老婆子疯了,先稳住她再说。”急忙说道:“当年三寨分立,大家约定了,谁先寻得林寨三宝,谁便是林寨之主。你忘了么?”
覃婆婆在那自言自语:“林寨三宝.......林寨三宝,三元镜,火蛇剑,雷兵鼓......三寨分立,各守一方,先得三宝,众皆伏藏,有违此誓,天人共戮......三宝,三宝?不不不,我孩儿都没了,我也早不是林寨中人了,我不必守誓......不必守誓......”
汤佩瑶忙道:“就是,就是,我先得了三宝,你如今见了三元镜,不该向我行礼么?”
覃婆婆道:“其余二宝呢?”汤佩瑶道:“雷兵鼓,雷兵鼓你是见过的,他......”她指着躺在地下的莫阿状
道:“他就是使雷兵鼓的,你自己方才把他打伤了。”
覃婆婆道:“他会使雷兵鼓?他会使雷兵鼓如何能被我打败?火蛇剑呢?”
汤佩瑶见她还是疯疯癫癫,想了一会道:“火蛇剑在我阿爸处。雷兵鼓在莫大叔高台处,是我莫三哥今日忘带出来了。”
覃婆婆眉头深锁,脸上的皱纹都拧成了一团,正在苦思冥想,口中絮絮:“你们上林寨真个找着了,真个找着了?那大哥他......我......我怎么办?”
她念叨了一会,好像突然清醒了,抬头盯着汤佩瑶,道:“我早非林寨中人,没那闲工夫守什么誓言,你杀我孩儿,这便纳命来罢。”说着便要上前去打汤佩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