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按星期和温度过日子的人。
这是现代生活很常见的方式,我不关注季节,不关注日期,更不关注节日。
冷了穿大衣,热了穿短袖。周一上班,周五放假。像圣诞、春节这样节日气氛很浓重的日子,我会依照身边人的模样复制一下装备。譬如装模做样买棵没用的树,煮一顿我馋了很久但懒得包的饺子。像端午、清明、情人节这种,我基本遵循疑节从无原则,能不过就不过,别人送粽子我就吃,不送我就不吃。
更别说那种因人而异的纪念日、生日等等,我那可怜的大脑完全没有她们的位置。
小时候,是妈妈、外公外婆给我记着,我只管吃蛋糕吹蜡烛。后来出了国,就剩白叔叔给我发条祝福短信,其余环节我都简略掉了。从18岁到27岁,我竟然已经九年没过过生日了。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还在和生日帽上的绒球战斗,只能抽出三分的精力去询问郁凛。
“百度词条有你的出生日期,只要一查就知道了。我听说,苏州那边都是过农历生日的,我就倒推了一下,农历三月三号。”郁.福尔摩斯.凛,言语和表情都在洋溢着‘快夸我’三个字。
放下蛋糕,我终于有空去寻摸我那个开了静音,自睡着后就再没看过的手机。
除了郁凛的几十多通来电,还有白叔叔和母亲母亲的来电。十几条短讯都是生日快乐,只有最后一条白棠是股清流:“我跟我爸说了你去约会了,他不太信。有空给他回电话,让他别等你吃饭了。搞得我好像在骗他。还有,别喝酒,你会后悔的。”
别喝酒,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我看了看偌大的办公室,满桌子的好吃的,哪有酒的影子。
“我本来想先带你去港湾餐厅吃海鲜,然后去影院看电影,现在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在餐厅附近的港口海钓赏月,午夜那边会有夜潮,是京都最好的观海景。”郁凛将他浪漫的计划说了个遍,最后把一次性筷子劈开,往我碗里夹了块小酥肉。
我想了想自己的海鲜大餐,无语凝噎。
“不过,没想到,你生日下午还有工作,我只好先回公司等你下班。正巧公司有个急会,开起来没完没了,就耽搁了。”郁凛看我嚼了口酥肉,立刻补给我一块鱼。“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过生日我没陪你生气了。”
“……”我吞下肉质鲜嫩的鱼,试图想象我正在吃海鲜大餐。
“没想到,我的女朋友根本不记得了。”他扶正我头顶那颗粉色的绒球,像逗猫似的晃了晃。
我埋头吃饭,根本无言面对京都父老。
“想许什么愿望?”
据郁凛说,这一环节他原本是布置到午夜的,在海港的风里和影子拉的老长的烛光里。但冰淇淋蛋糕时效有限,这一part不得不提前了。
“我想许什么愿望?”我自言自语道。
蛋糕横在我和他中间,忽明忽暗的烛光悠悠远远,像穿梭了世纪的年轮。
“宝贝小笙,想许什么愿望?”外公仰躺在小院的凉椅上,像屋前的老槐树一样,虚弱苍老。
“我想让外公好起来,陪我去开家长会。”小笙呼呼的吹了好几次都没能吹灭蛋糕上的蜡烛,便晃晃外公的胳膊:“外公,你帮我吹吹,我吹不灭。”
“好好。”外公从躺椅上挣扎着坐起来,用尽力气对着蛋糕吹了一口气,随后,便像点了火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咳个不停。
小笙看着水洼里那滩浑浊的水,突然生出了莫大的恐惧感。
“妈妈干嘛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呀,她去了好久了?”小笙把头放在外公的胸口,细听那呼哧呼哧的声响。
“妈妈去演出了,半个月,半个月以后,妈妈就会来接你了。”
“去哪?外公也会去吗?”小笙抱着垂垂老矣的外公。
“外公就不去了,外公要陪着外婆。”
摇椅吱呀吱呀的响,老槐树叶子扑朔朔的下坠,像一场秋雨席卷了小院。
“小笙要记得听妈妈的话……”
小笙要记得听妈妈的话……
“我没什么愿望。”我托腮支在桌上,抬头对上郁凛错愕的目光。
我是真的没什么愿望。半年前,我独自行走在南半球的雨季,从未奢望过有一天,和我冷战多年的母亲会等我回去吃饭,同我势同水火的白棠会提醒我别喝酒,在京都拥有一份式微但稳定的事业。更没想过,我会同眼前这个男人拥有一段温馨浪漫的恋爱关系。这种安静和平淡,对我而言,已经无限臻于完美。
“总会有想要的,一年只有一次,不许就浪费了。”
我心想,我从六岁起就不许愿了,这都浪费二十年了,这一次不许能怎样?但我没敢说。
“快许一个,蜡烛要烧完了。”郁凛坚持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过生日不许愿对他而言,就像方便面没有调料包,珍珠奶茶不加珍珠,没有灵魂。
但‘总有想要的’对于我这种现实主义来说,完全没有意义。想要的就能得到吗,许愿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仪式而已。
“我想……”我拢合双手,看着烛光对面那个俊美的满脸期盼表情的男人,勾了勾嘴角:“我想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你谈恋爱,那样全校的女生都会羡慕死我了。”
这诚然是句玩笑话,但把它当做愿望也无妨。
我呼的一声吹灭了蜡烛,眼前掉入一片漆黑。我起身要去开灯,却被来自对面的巨大的力量挟制住了,呼吸载着沸腾的温度,一瞬间就扑到我的跟前。
郁凛在吻我,但是和以前不大一样,我说不上来。
陡然陷入漆黑,我的眼睛未能适应,因而什么都看不见。但郁凛不再是生活里那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了,他像一头未开化的野兽,在撕咬猎物。
“郁凛,我手腕疼。”我借着呼吸的间隙道。
“对不起。”他松开我的手腕,从桌子那头绕了过来,转身把我扑倒在沙发上。
这下好了,我手腕不疼了,我全身疼。
他一只手垫在我的后颈,另一只手轻揉我的下巴,一呼一吸间,便纂夺了我所有的氧气。不消几息,我便只能靠他过活了。
“郁凛,我喘不了气。”
“没关系,我帮你。”
……
漂亮的冰淇淋蛋糕在空调的催化下,摇摇欲坠。
“再吃点吗?”郁凛舀了一小勺送到我嘴边。
“不吃了。”我抱着靠枕摇了摇头。
“那我先冻起来,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他很有耐心,但刚说完就又靠近我。
我急忙后退,像一只应激了的兔子。
“你不用这么怕我吧,我又不会把你吃了。”郁凛把我没吃的那口填进自己嘴里,奶油融化的甜味想带钩子一样钻进我的鼻腔。
我今天的亲密接触指标已经满了,再亲下去我实在是撑不住。
“你不是要冻起来吗,快去呀。”我推了推他,将距离拉至五十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