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能不能先帮我把死后世界的NPC们全部‘复活’一遍。”
竹山扶了扶眼镜。“这项工作已经在我来作战室之前就完成了。你们的破坏力真强，这两天NPC至少死了三分之二，战线成员也就只剩我们几个了。我就光为了重启这些NPC就花了整整一个晚上。”
艾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NPC并不算真正的人类，而战线成员也可以直接转生，但一想到大家都是被自己亲手结果的，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看着窗外的日出景象，竹山又说道：“说实在的，我来到死后世界也不知多久了。虽然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和计算机打交道，但我也是会出门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一切的。”
“虽然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这个世界。”
“你知道的，作为一个黑客，我一直都只能一个人坐在电脑面前，眼前的屏幕本应就是我的一切。我就活在那样的世界中。”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有游离子，有SSS团，也有天使，还有那些超仿真的NPC，我真的过得非常快乐。”
他的视线下移。视野中，本应翠绿的草坪，变得坑坑洼洼，散落着杂乱的土块与巨坑。
“如果能在离开前修复这些伤痕就好了。真的。”
竹山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同时摇了摇头。
这时，死神立方体发出了声音。
“你的权限无法通过修改数据来修复死后世界，但你可以通过物理方式来做到。”
“那是不可能的！我是室内派！”竹山立马举手表示道。
不过艾启倒是有了别的想法。他问死神立方体道：“你的权限足够修改死后世界的数据么？”
“完全可以，只要符合规定及保证数据稳定的话。”
“需要多长时间？12小时之内可以吗？”
艾启得到了回答：“10分钟就可以了，但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先使所有权限不足的单位离开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
“没事，能得知你们可以修复这个世界就好了。”竹山已经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并抢断了艾启的反问。“就算我不能看着这个世界重获新生，但以后到来死后世界的人们可以不用见到这片废墟，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他双手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快步往楼下走去。
“这么着急离开这里么？不去和由理告个别么？”
艾启问道。他没有去阻止竹山。
“我是不会去告别的，因为由理可能已经离开了……我不想看到她比我们先离开死后世界。”
“那好吧……走好。”
没有回答。
……
的确和竹山说的一样，回到校长室的时候，艾启已经见不到由理的影子了。
办公桌上只有一张照片，这是所有战线成员的合拍照。当然，上面没有除了音无之外的所有新人。
“我已经检测不到他的数据了。”
死神立方体说道。
“由理么？还是竹山？”这个“他”字可听不出男女。
“是竹山。他已经离开了。”
“那其他人呢？”
“音无结弦与立华奏的权限较高，属位面之子等级，世界修复时不会受到影响。”
“那就开始——等等，先别这么早开始，我有个想法，既然是死后世界……”
……
傍晚时分。
其实这个学校并不小，比一所大学的主校区都有余，而且还带后山。只不过大家平时得去上课，而且没什么课余时间（就算有课余时间也要参与各种行动），所以平日新人们很少去探索这个学校的构成。
艾启大体逛了逛学校，便已到了这个时间。对学校的布局有了了解之后，他向死神立方体提出了一些修改方案。系统并未试图阻止自己的这些方案，这多少让艾启的心情好了些。
最后，他来到了大阶梯这儿。并不是自已逛到了这儿，而是因为音无的哭喊。
“奏！”
“不要走……奏！”
然而，艾启看到的，则是音无一边痛哭一边双臂虚抱着的音无。
“一分钟前我已无法侦测到立华奏的数据。她也离开了。”
……非人类果然没有情商。死神立方体此言一出，音无哭得更狠了，整个人哭到了地上。
艾启慢慢地走过来，从存储空间里接了一纸杯水，融了些白糖，递给音无。
“谢谢……”
音无抽噎着，颤抖地接过了水，而后一饮而尽。喝得太快，他被狠狠地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脸上都是糖水——或者是泪水？
艾启坐到音无身旁，轻拍音无的后背。止咳之后，音无感觉好了很多，但仍不住在抽噎。
“很抱歉，让你看到了我失礼的样子。”音无用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接过了艾启给的第二杯水。
这次这杯水他就慢慢喝了。两个人就在阶梯上坐着，看着操场上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普通学生。操场被毁了一半，但学生们并不在意，和谐地使用着另一半的操场。
“呐，你说，我该怎么办。”
正坐着，音无突然问道。艾启想了想，“你指哪方面？关于立华同学还是……”
“关于我自己。我要转生，我要去找她。”音无已经停止了抽噎，此时他的声音充满了坚定。“我没有办法通过‘达成愿望’的方式从死后世界消失，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有办法。”
看着音无坚定的目光，艾启明白音无想说的潜台词是什么了。
然而现在的艾启做不到。就算将音无杀死，音无也只会在原地躺一会儿然后复活。所以，艾启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见艾启摇头，音无立马站起，然后在艾启的惊愕下，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
“求求您，我真的……请让我转生吧，天律君，还有死神様（sama），让我转生吧，请让我去找奏……”
看着音无又要哭出来的样子，艾启着实有点慌。他看向身后漂浮着的死神立方体，试图从“技术层面”上得到答案。
“如果是直接转生，这种等级的权限我的确有。”死神立方体回答道。音无听到这话后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但是！”
“你想转生到的，那个存在立华奏的世界，我无法让你转生到。”
音无的表情一下就定格住了，这对他而言，打击不可谓不小。就连艾启也做出了疑问的表情看着死神立方体。
“是这样的，平定者先生。”死神立方体给艾启传音道。“死后世界本应连接着他们生前的世界，或属于同一管理签名下的世界。所以生物在这个世界按规则消失——转生后，会直接回到那个世界进行转生。我的寄生数据体，也属于这个世界的规则。”
“在本终端更新工作认证至终焉空间之后，若是要动用新权限进行生物转生，就只能将范围限定到终焉空间的世界里。”
“就不能有例外吗？你应该记录过你的原数据代码吧？”艾启同样传音道。
死神立方体回答道：“理论上可行，但这同时违反了双方世界的规则，即生物数据窃取。若此现象发生，依世界法则，须将双方世界强制抹除。”
“我注意到，终焉空间的工作人员中有人类。而在本终端原先工作的世界中，所有的管理者都是终端及终端数据体。相比于人类进行管理，更注重规则，但缺乏灵活性。”
艾启皱起了眉。的确，如果对面也是人类管理的话，说不定会有通融的可能。一个转生问题，却要抹除两个世界，这种风险自己肯定担不起。
“折中一下吧，你也可以就留在这个世界，然后当我们有机会将你弄回立华同学所在的那个世界去的时候，你再离开。你觉得如何？”
深思熟虑后，艾启给出了这个提议。不过音无却是有些听不进去的感觉。
“我需要等多久？”音无的声音闷闷的，但似乎他没打算把这种情绪发泄到艾启和死神身上。
对此，艾启无法做出准确回答。这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
“嘛，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奏，还有大家，都在这个世界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决定了！我一定会熬住的，所以请给我这个机会吧！拜托了！”
音无没有选择抱怨，然后在这个世界自暴自弃，也没有选择抛弃这个只有自己一个活人的没有生机的世界，转生去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如你所愿。”死神立方体旋转着，应该是在处理数据。
或许有人会反驳，说如果让自己来选，自己肯定也会选择不转生。这个世界可以让人以青春的姿态长生不老，这可是何等充满诱惑力的事情！
转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件比较排斥的事情，想想也明白：抛弃现有的一切包括记忆，重新开始一段与今生的自己毫不相关的生活，这是谁都不愿意的。
然而，实际上谁又能知道自己将在这个单调的世界里度过多久的时光？时间短了或许还行，但时间久了，自己又会怎样呢？
把一个人放进这样的世界里，起初他会很高兴，之后就融入这个世界，进行正常的生活；接着他就会对现有的一切慢慢失去兴趣，试图去探索这个世界，或者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以强调自己与其他NPC的不同之处——他已经害怕失去自己的本心了，开始动摇了。
然后呢？不断地寻找刺激，不断死，不断活，自己就会开始慢慢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起来。只要不在乎自己了，他就不在乎其他人了。
虐待、设计谋杀、杀人游戏，直至屠杀。反正是NPC，死不了，因为会recover，就和自己会复活一样。区别就是，他们可能不会对自己“曾经死过”而留下任何记忆，所以自己会慢慢安心。
麻木。
最后，当杀人都厌倦了，现实世界里所有的一切做过的与没做过的事都做了个遍，一切事物对自己而言都失去了乐趣和意义之后，这个人会变得怎样？
会想办法自杀，或做出类似自杀的将自己“杀死”的举动，比如少年就将自己变成了NPC。他已经疯入膏肓了。这就是结局。
疯狂。源于孤独。
不得不说SSS团众人还是明智的。虽然他们的确没将NPC当人看，但他们给自己定下了“不准对NPC出手”的规矩，并通过各种方法转移注意力，来保持自己的理智。尽管他们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消失，但的确有效。
而音无很明显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大概知道自己可能会变成那样的人，但他依然做出了这种决定。他相信自己的信念，也选择去相信艾启和死神。
“我会想办法尽快达成我们的约定，虽然这很难。”艾启道。“但现在到了修复这个世界的时间了。我也该走了。”
24小时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只剩几分钟了，他得尽快把事情安排好。艾启一挥手，死神立方体收到了指令，开始浮空，同时高速旋转。
“数据更替开始。已清除所有低权限生物，正在更改造物规则。”
两人目送死神立方体升空后，艾启突然问道：“额，音无你会汉语么？”
“哎？汉字的话应该会写，但是汉语的话……恐怕有些困难。”音无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这样的，”艾启讲述了原因。“死后世界的场景会进行更改，这次会以中华的学校为场景……不用担心，汉语对日本人而言不是太难学。”
当然艾启的安慰并没有解除音无的懵逼状态。自己该怎么回答这样的事情？
两人尴尬了好一会儿，NPC开始不断消失，世界也如同拼图板被一块块取出一般回归纯白，世界所剩的色彩越来越少。重写开始了。
“祝你好运。你们是我最喜爱的人物。再见。”
艾启往音无的手上塞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就消失了。音无拿起一看，却是那张战线的全家福。
“嗯，我一定会好好等着的。谢谢。”
……
某处不知名空间。
“空间”二字是指这个地方的定义，“不知名”是因为没有任何记录是有关于这个地方的。如果真的要说的话，这里应该是一个类似办公室的地方。
四面八方没有颜色——并非白色，也不是黑色，而是真正的没有颜色。虽然这种感觉让人难以理解，但的确就是这样的。身处这种地方，你只敢闭上眼睛，因为你会由于这种无色而恐惧，直至崩溃。
当然，这里也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一个娇小的抱着把大钥匙的女孩，一个外形类似人类的生物，以及四周漂浮着的各种颜色的晶体。
“就是这样。关于这个新世界终端的数据测定，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不过就目前所测得的频率来看，就算我们放着它不动几十亿年，它也不会出错，和它一开始的表现那样。”
“观察，分析，明确。”
这个类人生物——姑且称之为生物——说道。声音似乎直入人心，而没有经过介质，且同传音不同的是，这种声音更像是自己内心里的回响。
“我明白了。观察肯定会继续，我会将其置入单独的测试世界里进行分析，直至确认其完全可靠。”雪夜点头道，她看起来像是在邀功的小孩子，而不是在作报告。
“另外，新同事——那个平定者，我也进行了接触。怎么说呢……总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并不是说他另类，毕竟几乎所有协定者都挺有特色的……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他将会遇见的异常情况会比一般协定者多。”
雪夜抱紧了钥匙，小嘴微微嘟了起来。她并非不爽艾启这个人，而是对自己爽约了两次而不满意，尽管这看起来像是鸡毛蒜皮的事情……
“关注，协助。”类人生物如此回答道。
“那肯定的，万一他要出了什么事给星星知道了，我怕是会很惨……”
雪夜吐了吐舌头，开玩笑般地说道。
“好了，以上就是神宫雪夜的反馈报告aq10147号。已提交完毕，我就去忙着工作去啦！”
没有回应。也无需回应一般，钥匙一闪，雪夜就离开了这个空间。
……
6:30A.M.
音无从睡梦中惊醒。不知何处来的习惯，他的右手往右一拍，将闹腾的闹钟拍停。
……不对，自己的房间里有闹钟？！
清醒之后，音无环视四周。这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房间，自己这是……
“啊，我好像是已经死了……”
隐隐约约，这个念头环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音无总觉得自己肯定是遗忘了什么，但遗忘了什么呢？
桌子上，一张照片映入了他的眼帘，唤醒了音无的记忆。
“没错，SSS团，还有奏……这是我的新生活。”
衣架上不是团服，而是一套与死后世界校服完全不同的衣服，拉链型灰与白的上衣，灰色的长裤。
……
匆匆用冰箱里的面包和牛奶当做早餐，音无就出了门。他看到了时间表，第一节课时间竟然变成了7点半。
就算是一个新世界，音无也知道教学楼的方向——学生们行走的方向。自己的学生卡上写着班级和座号，他很快就找到了班级，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桌子上不知是谁拿标签贴贴上了座号，可以直接对号入座。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班级，三三两两聊着天。
“你会汉语吗？……”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这句话，音无才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边上的同学们在说什么！
他只能干巴巴坐在座位上，什么也做不到。
打铃了，一个中年的男性教师走进了班级。这位老师五十多岁，头顶半秃，一脸和善。
“我姓卫，很高兴能为大家的班主任，我教大家数学。我喜欢做菜，你们可以叫我‘开卫菜’。”
老师的开场让大家发出了友善的笑声，音无听不懂，只知道他写在黑板上的那个“卫”字是老师的姓。这个字虽然简单，但他没见过（衛）……他试图记下这个字。
“那么，接下来大家都是新入学，来做个自我介绍吧。从第一列开始。”
同学们依次站起，做了自我介绍。
“……”
“……”
“……”
直到音无的同桌站起的时候，音无依旧是一脸茫然。汉语对他而言，已如天书。
“白星烁，擅长上课走神溜号睡觉看小说，以及考试年级前三。老师对不住了。”
星烁的自我介绍再次引起了全班的轰然大笑，卫老师也是忍俊不禁。“星烁同学的情况我了解了。你要是跌出前三，可别忘了今天的豪言壮语哈。”
另一个同学也高声道：“老师你放心，我已经录音了。”
笑声又高了几分。终于，伴随着欢笑及鼓掌，星烁坐下了，而后双手在桌上盘起，做睡觉状。
没人看清他的面部表情，包括音无。
“在我之前的一个都没落下。这是音无结弦么……事情有趣起来了。”
“不过既然我存在于这里，那么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无人听见星烁的自言自语。课程仍在继续，音无的新死后世界生活，他的汉语学习之路，就此踏上了脚步。
逝者已逝。期待着什么的人，又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