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442300000003

第3章 楔子:燕市书春奇才惊客过 朱门忆旧热泪向人弹

人生的岁月,如流水地一般过去。记得满街小摊子上,摆着泥塑的兔儿爷,忙着过中秋,好像是昨日的事。可是一走上街去,花爆摊,花灯架,宜春帖子,又一样一样地陈设出来,原来要过旧历年了。到了过年,由小孩子到老人家,都应得忙一忙。在我们这样一年忙到头的人,倒不算什么,除了焦着几笔柴米大账,没法交代而外,一律和平常一样。到了除夕前四五日,一部分的工作已停,反觉消闲些啦。这日是废历的二十六日,是西城白塔寺庙会的日子。下半天没有什么事情,便想到庙里去买点梅花水仙,也点缀点缀年景。一起这个念头,便不由得坐车上街去。到了西四牌楼,只见由西而来,往西而去的,比平常多了。有些人手上提着大包小件的东西,中间带上一个小孩玩的红纸灯笼,这就知道是办年货的。再往西走,卖历书的,卖月份牌的,卖杂拌年果子的,渐渐接触眼帘,给人要过年的印象,那就深了。快到白塔寺,街边的墙壁上,一簇一簇的红纸对联挂在那里,红对联下面,大概总摆着一张小桌,桌上一个大砚池,几只糊满了墨汁的碗,四五支大小笔。桌子边,照例站一两个穿破旧衣服的男子。这种人叫作书春的。就是趁着新年,写几副春联,让人家买去贴,虽然不外乎卖字,买卖行名却不差,叫作书春,但是这种书春的,却不一定都是文人。有些不大读书的人,因为字写得还像样些,也作这行买卖。所以一般人对于书春的也只看他为算命看相之流,不十分注意。就是在下落拓京华,对于风尘中人物,每引为同病,而对于书春的,却也是不大注意。

这时我到了庙门口,下了车子,正要进庙,一眼看见东南角上,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推推拥拥。当时我的好奇心动,丢了庙不进去,走过街,且向那边看看。我站在一群人的背后,由人家肩膀上伸着头,向里看去,只见一个三十附近的中年妇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在那里写春联。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却在那里收钱,向看的人说话。原来这个妇人书春,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写好了,挂在那里卖;她却是人家要买,她再写。人家说是要贴在大门口的,她就写一副合于大门的口气的,人家说要贴在客堂里的,她就写一副合于客堂的口气的。我心里想,这也罢了,无非卖弄她能写字而已。至于联文,自然是对联书上抄下来的,但是也难为她记得。我这样想时,猛抬头,只见墙上贴着一张红纸,行书一张广告。上面是:

飘茵阁书春价目

诸公赐顾,言明是贴在何处者,当面便写。文用旧联,小副钱费二角,中副三角,大副四角。命题每联一元,嵌字加倍。

这时候我的好奇心动,心想,她真有这个能耐?再看看她,那广告上,直截了当,一字是一字,倒没有什么江湖话。也许她真是个读书种子,贫而出此。但是那飘茵阁三字,明明是飘茵坠溷的意思,难道她是浔阳江上的一流人物?我在一边这样想时,她已经给人写起一副小对联,笔姿很是秀逸。对联写完,她用两只手撑着桌子,抬起头来,微微嘘了一口气。我看她的脸色,虽然十分憔悴,但是手脸洗得干净,头发理得齐整,一望而知,她年轻时也是一个美妇人了。我一面张望,一面由人丛中挤了上前。那个桌子一边的老妇人,早对着我笑面相迎,问道:“先生要买对联吗?”我被她一问,却不好意思说并不要对联,只得说道:“要一副,但是要嵌字呢,立刻也就有吗?”那个写字的妇人,对我浑身上下看了一看,似乎知道我也是个识字的人。便带着笑容插嘴道:“这个可不敢说。因为字有容易嵌上的,有不容易嵌的,不能一概而论。若是眼面前的熟字眼,勉强总可以试一试。”我听她这话,虽然很谦逊,言外却是很有把握似的。我既有心当面试她一试,又不免有同是沦落之感,要周济周济她。于是我便顺手在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这些围着在那里看的人,看见我将名片拿出来,都不由得把眼睛射到我身上。我拿着名片,递给那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看了一看,又转递给那书春的妇人。我便说道:“我倒不要什么春联,请你把我的职业,做上一副对联就行,用不着什么颂扬的口气。”那妇人一看我的名片,是个业余新闻记者的,署名却是文丐。笑道:“这位先生如何太谦?我就把尊名和贵业做十四个字,行么?”我道:“那更好了。”她又笑道:“写得本来不像个东西,做得又不好,先生不要笑话。”我道:“很愿意请教,不必客气。”她在裁好了的一叠纸中,抽出两张来,用手指甲略微画了一点痕迹,大概分出七个格子。于是分了一张,铺在桌上,用一个铜镇纸将纸压住了。然后将一支大笔,伸到砚池里去蘸墨。一面蘸墨,一面偏着头想。不到两三分钟的工夫,她脸上微露一点笑容,于是提起笔来,就在纸上写了下去。七个字写完,原来是:

文章直至饥臣朔。

我一看,早吃了一大惊,不料她居然能此。这分明是切文丐两个字做的。用东方朔的典来咏文丐,那是再冠冕没有的了,而且直至两个字衬托得极好。饥字更是活用了。她将这一联写好,和那老妇人牵着,慢慢地铺在地下。从从容容,又来写下联。那七个字是:

斧钺终难屈董狐。

这下一联,虽然是个现成的典,但是她在董狐上面,加了终难屈三个字,用的是活对法,便觉生动而不呆板。这种的活对法,不是在词章一道下过一番苦功夫的人,决不能措之裕如。到了这时,不由得我不十二分佩服。叫我当着众人递两块钱给她,我觉得过于唐突了。虽然这些买对联的人,拿出三毛五毛,拿一副对联就走。可是我认她也是读书识字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样藐视文人的事,我总是不肯做的。我便笑着和老妇人道:“这对联没有干,暂时我不能拿走。我还有一点小事要到别处去,回头我的事情完了,再来拿。如是晏些,收了摊子,到你府上去拿,也可以吗?”那老妇人还犹疑未决,书春的妇人,一口便答应道:“可以可以!舍下就住在这庙后一个小胡同里。门口有两株槐树,白板门上有一张红纸,写冷宅两个字,那就是舍下。”我见她说得这样详细,一定是欢迎我去的了,点了一个头,和她作别,便退出了人丛。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一句遁词。我在西城两个朋友家里,各坐谈了一阵,日已西下,估计收了摊子了,便照着那妇人所说,去寻她家所在。果然,那个小胡同里,有两株大槐树,槐树下面,有两扇小白门。我正在敲门问时,只见那两个妇人提着篮子,背着零碎东西,由胡同那头走了过来。我正打算打招呼,那个老妇人早看见了我,便喊着道:“那位先生,这就是我们家里。”他们一面招呼,一面已走上前,便让我进里面去坐。我走进大门一看,是个极小的院子,仅仅只有北房两间,厢房一间。她让进了北屋,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带着一个上十岁的男孩子,在那里围着白泥炉子向火。见了我进来,起身让座。这屋子像是一间正屋,却横七竖八摆了四五张桌椅,又仿佛是个小小的私塾。那个老妇人,自去收拾拿回来的东西。那书春的妇人,却和那个老头子,来陪我说话。我便先问那老人姓名,他说他叫韩观久。我道:“这里不是府上一家住吗?”韩观久道:“也可以说是一家,也可以说是两家。”便指着那妇人道:“这是我家姑奶奶,她姓冷,所以两家也是一家。”我听了这话不懂,越发摸不着头脑。那妇人知道我的意思,便道:“不瞒你先生说,我是一个六亲无靠的人。刚才那个老太太,我就是她喂大的,这是我妈妈爹呢。”我这才明白了,那老妇人是她乳母,这老人是乳母的丈夫呢。这时我可为难起来,要和这个妇人谈话了,我称她为太太呢,称她为女士呢?且先含糊着问道:“贵姓是冷?”对道:“姓金,姓冷是娘家的姓呢。”我这才敢断定她是一位妇人。便道:“金太太的才学,我实在佩服。蒙你写的一副对联,实在好。”金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实在也是不得已才去这样抛头露面。稍微有点学问有志气的人,宁可饿死,也不能做这沿街鼓板一样的生活,哪里谈到好坏?本来呢,我自己可以不必出面,因为托我妈妈爹去卖了一天,连纸钱都没有卖出来,所以我想了一个下策,亲自出去。以为人家看见是妇人书春,好奇心动,必定能买到一两副的。”说着脸一红。又道:“这是多么惭愧的事!”我说:“现在潮流所趋,男女都讲究经济独立,自谋生活,这有什么作不得?”金太太道:“我也只是把这话来安慰自己,不过一个人什么事不能做,何必落到这步田地呢?”我道:“卖字也是读书人本色,这又何妨?我看这屋子里有许多小书桌,平常金太太也教几个学生吗?”金太太指着那个男孩子道:“一来为教他,二来借此混几个学费;其实也是有限得很,还靠着晚上做手工来补救。”我说:“这位是令郎吗?”金太太凄然道:“正是。不为他,我何必还受这种苦,早一闭眼睛去了。”便对那孩子道:“客来了,也不懂一点礼节,只躲到一边去,还不过来鞠躬。”那孩子听说,果然过来和我一鞠躬。我执着那孩子的手,一看他五官端正,白白净净的。手指甲剪得短短的,身上穿的蓝布棉袍,袖口却是干净,并没有墨迹和积垢。只看这种小小的习惯,就知道金太太是个贤淑的人,更可钦佩,但是学问如此,道德又如彼,何至于此呢?只是我和人家初交,这是人家的秘密,是不便于过问的,也只好放在心里。不过我替她惋惜的观念,就越发深了。我本来愁着要酬报她的两块钱,无法出手。这时我便在身上掏出皮夹来,看一看里面,只有三张五元的钞票。我一想,像我文丐,当这岁暮天寒的时候,决计没有三元五元接济别人的力量。但是退一步想,她的境遇,总不如我,便多送她三元,念在斯文一脉,也分所应当。一刹那间,我的恻隐心,战胜了我的悭吝心,便拿了一张五元钞票,放在那小孩子手里。说道:“快过年了,这个拿去逛厂甸买花爆放罢。”金太太看见,连忙站起来,将手一拦那小孩,笑着说道:“这个断乎不敢受!”我说:“金太太你不必客气。我文丐朝不保夕,决不能像慷慨好施的人随便。我既然拿出来了,我自有十二分的诚意,我决计是不能收回的。”金太太见我执意如此,谅是辞不了的,便叫小孩子对我道谢,将款收了。那个老妇人,已用两只洋瓷杯子斟上两杯茶来。两只杯子虽然擦得甚是干净,可是外面一层珐琅瓷,十落五六,成了半只铁碗。杯子里的茶叶,也就带着半寸长的茶叶棍儿,浮在水面上。我由此推想他们平常的日子,都是最简陋的了。我和他们谈了一会,将她对联取了,自回家去,把这事也就扔下了。

过了几天,已是新年,我把那副对联贴在书房门口。我的朋友来了,看见那字并不是我的笔迹,便问是哪个写的。我抱着逢人说项的意思,只要人家一问,我就把金太太的身世,对人说了,大家都不免叹息一番。也是事有凑巧,新正初七日,我预备了几样家乡菜,邀了七八个朋友,在家里尽一日之乐。大家正谈得高兴的时候,金太太那个儿子,忽然到我这里来拜年,并且送了我一部木版的《唐宋诗醇》。那小孩子说:“这是家里藏的旧书,还没有残破,请先生留下。”他说完,就去了。我送到大门口,只见他母亲的妈妈爹在门口等着呢。我回头和大家一讨论,大家都说:“这位金太太,虽然穷,很是介介,所以她多收你三四块钱,就送你一部书。而且她很懂礼,你看她叫妈妈爹送爱子来拜年,却不是以寻常人相待呢。”我就说:“既然大家都很钦佩金太太,何不帮她一个忙?”大家都说:“忙要怎样帮法?”我说:“若是送她钱,她是不要的,最好是和她找一个馆地。一面介绍她到书局里去,让她卖些稿子。”大家说:“也只有如此。”又过了几天,居然和她找到一所馆地。

我便亲自到金太太家里去,把话告诉她。她听了我这话,自然是感激,便问:“东家在哪里?”我说:“这家姓王,主人翁是一个大实业家,只教他家两位小姐。”金太太说:“是江苏人吗?”我道:“是江苏人。”金太太紧接着说:“他是住在东城太阳胡同吗?”我道:“是的。”金太太听说,脸色就变了。她顿了一顿。然后正色对我道:“多谢先生帮我的忙,但是这地方,我不能去。”我道:“他家虽是有钱,据一般人说,也是一个文明人家。据我说,不至于轻慢金太太的。”金太太道:“你先生有所不知,这是我一家熟人,我不好意思去。”她口里这样说,那难堪之色,已经现于脸上。我一想,这里面一定有难言之隐,我一定要追着向前问,有刺探人家秘密之嫌。便道:“既然如此,不去也好,慢慢再想法子罢。”金太太道:“这王家,你先生认识吗?”我说:“不认识,不过我托敝友辗转介绍的。”金太太低头想了一想,说道:“你先生是个热心人,有话实说不妨。老实告诉先生,我一样地有个大家庭,和这王家就是亲戚啦。我落到这步田地……”说到这里,那头越发低下去了,半晌,不能抬起来。早有两点眼泪,落在她的衣襟上。这时,那个老妇人端了茶来,金太太搭讪着和那老妇人说话,背过脸去,抽出手绢,将眼睛擦了一擦。我捧着茶杯微微呷了一口茶,又呷二口茶,心里却有一句话要问她,那末,你家庭里那些人,哪里去了呢?但是我总怕说了出来,冲犯了人家,如此话到了舌尖,又吞了下去。这时,她似乎知道我看破了她伤心,于是勉强笑了一笑,说道:“先生不要见怪,我不是万分为难,先生给我介绍馆地,我决不会拒绝的。”我道:“这个我很明了,不必介意。”说完了这两句话,她无甚可说了,我也无甚可说了。屋子里沉寂寂的,倒是胡同外面卖水果糖食的小贩,敲着那铜碟儿声音,一阵阵送来。我又呷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约了过日再会。

我心里想,这样一个人,我猜她有些来历,果然不错。只是她所说的大家庭,究竟是怎样一个家庭呢?后来我把她的话,告诉了给她找馆地的那个朋友。那朋友很惊讶,说道:“难道是她呢?她怎样还在北京?”我问道:“你所说的她,指的是谁?”我那朋友摇摇头道:“这话太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若真是她,我一定要去见见。”我道:“她究竟是谁?你说给我听听看。”我的朋友道:“现在且不必告诉你,让我见了她以后,哪一天晚上你扇一炉子大火,沏一壶好茶,我们联床夜话,我来慢慢地告诉你,可当一部鼓儿词听呢。”他这样说,我也不能勉强,但是我急于要打破这个哑谜,到了次日,我便带他到金太太家里去,作为三次拜访。不料到了那里,那冷宅的一张纸条,已经撕去了。门口另换了一张招租的帖子。我和我的朋友都大失所望。我的朋友道:“不用说,这一定是她无疑了。她所以搬家,正是怕我来找她呀。既然到此,看不见人,进去看看屋子,也许在里面能找到一点什么东西,更可以证明是她。”我觉得这话有理,便和他向前敲门。里面看守房子的人,以为我们是赁房的,便打开门引我二人进去。我们一面和看守屋子的人说话,一面把眼睛四周逡巡,但是房子里空空的,一点什么痕迹都没有。我的朋友,望着我,我望着他,彼此微笑了一笑。只好走出来。走到院子里,我的朋友,看见墙的犄角边,堆着一堆字纸。便故意对着看屋子的人道:“你们把字纸堆在这里,不怕造孽吗?”说时,走上前便将脚拨那字纸。我早已知道他的命意,于是两个人四道眼光,像四盏折光灯似的,射在字纸堆里。他用脚拨了几下,一弯腰便捡起一小卷字纸在手上。我看时,原来是一个纸抄小本子,烧了大半本,书面上也烧去了半截,只有“零草”两个字。这又用不着猜的,一定是诗词稿本之类了。我本想也在字纸堆里再寻一点东西,但是故意寻找,又恐怕看屋子的人多心,也就算了。我的朋友得了那个破本子,似乎很满意的,便对我说道:“走罢。”我两人到了家里,什么事也不问,且先把那本残破本子,摊在桌上,赶紧地翻着看,但是书页经火烧了,业已枯焦。又经人手一盘,打开更是粉碎。只有那两页书的夹缝,不曾被火熏着,零零碎碎,还看得出一些字迹,大概这里面,也有小诗,也有小词,但是无论发现几个字,都是极悲哀的。一首落真韵的诗,有一大半看得出,是:

……莫当真,浪花风絮总无因。灯前闲理如来忏,两字伤心……

我不禁大惊道:“难道这底下是押身字?”我的朋友点点头道:“大概是吧。”我们轻轻翻了几页,居然翻到一首整诗,我的朋友道:“证据在这里了。你听,”他便念道:

铜沟流水出东墙,一叶芭蕉篆字香,不道水空消息断,只从鸦背看斜阳。

我说道:“胎息浑成,自是老手。只是这里面的话,在可解不可解之间。”我的朋友道:“你看这里有两句词,越发明了。”我看时,是:

……说也解人难。几番向银灯背立,热泪偷弹。除是……

这几句词之后,又有两句相同的,比这更好。是:

……想当年,一番一回肠断。只泪珠向人……

我道:“诗词差不多都是可供吟咏的,可惜烧了。”我的朋友道:“岂但她的著作如此,就是她半生的事,也就够人可泣可歌呢。”我道:“你证明这个金太太,就是你说的那个她吗?”我的朋友道:“一点不错。”我说道:“这个她究竟是谁?你能够告诉我吗?”我的朋友道:“告诉可以告诉你。只是这话太长了,好像一部二十四史,难道我还从三皇五帝说起说到民国纪元为止吗?”我想他这话也是,便道:“好了,有了一个主意了。这回过年,过得我精穷,我正想做一两篇小说,卖几个钱来买米。既然这事可泣可歌,索性放长了日子干,你缓缓地告诉我,我缓缓地写出来,可以做一本小说。倘若其中有伤忠厚的,不妨将姓名地点一律隐去,也就不要紧了。”朋友笑道:“那倒不必,我怎样告诉你,你怎样写得了。须知我告诉你时,已是把姓名地点隐去了哩。再者我谈到人家的事,虽重繁华一方面,人家不是严东楼,我劝你也不要学王凤洲。”我微笑道:“你太高比,凭我也不会作出一部《金瓶梅》来,你只要把她现成的事迹告诉我,省我勾心斗角,布置局面,也就很乐意了。”我的朋友道:“设若我造一篇谣言哩?”我笑道:“当然我也写上。做小说又不是编历史,只要能自圆其说,管他什么来历?你替我搜罗好了材料,不强似我自造自写吗?”我的朋友见我如此说,自然不便推辞,而且看我文丐穷得太厉害了,也乐得赞助我做一篇小说,免得我逢人借贷。自这天起,我们不会面则已,一见面就谈金太太的小史。我的朋友一天所谈,足够我十天半个月的投稿。有时我的朋友不来,我还去找他谈话。所幸我这朋友,是个救急而又救穷的朋友,立意成就我这部小说,不嫌其烦地替我搜罗许多材料,供我铺张。自春至夏,自秋至冬,经一个年头。我这小说居然作完了。至于小说内容,是否可歌可泣,我也不知道。因为事实虽是够那样的,但是我的笔笨写不出来,就不能令人可歌可泣了。好在下面就是小说的正文,请看官慢慢去研究罢。

同类推荐
  • 寒家玫瑰

    寒家玫瑰

    在侍王市紧靠体育场的街道旁,有一片贫民区。一条条灰秃秃的毫无现代城市色彩的小胡同里边,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的简易式低矮平房或楼房,里边住的大都是原水泥厂职工。这是一个真正的城市贫民区。水泥厂二十多年前就倒闭了,这些职工和家人,有的拿到微薄的补偿金或退休金,在社会中靠自身能力维持着最低生存状态,也有在极端绝望中混日子的各色人等。不过这些老职工以及家庭之间仍然不缺乏原有的企业亲情。最靠近大马路路口的一条胡同口上,有一个利用楼梯底和楼道空间垒起的小卖部,还分成里外间。
  • 借丧

    借丧

    小高镇长上午十一点回到家里,发现老高镇长像一个被遗弃的老树疙瘩蜷缩在床上不动了。早上出门时还听见老人的房间里传来几声呻吟,怎么这么快就没气了?小高镇长看着床上的老人有些傻眼和茫然。他嘴里叼着烟,右手捏着下巴,邋遢着脑壳在老人床前转了两圈,突然想起了狗二爷,想起了狗二爷的环球阴阳服务公司。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拨号码,还是没人接。小高镇长仿佛受到比媳妇被野男人睡了还入木三分的羞辱,狭长的脸上顿时要挤出水来。小高镇长顿了顿又拨通了狗二爷的顶头上司蔡家沟村长蔡明亮的电话。叫他挖地三尺也要把狗二爷挖出来。
  • 明清小说·观音菩萨传奇1

    明清小说·观音菩萨传奇1

    明清小说之一,四十回,作者:不题撰人,据明朝朱鼎臣《南海观音菩萨出身修行传》、清末曼陀罗室主人《观音菩萨传奇》等书改编而成。 主要叙述观音身世、刻苦修行与济世救人的故事。继承了元、明、清、民国以来的历代观音小说原有的故事梗概,塑造小说人物的新形象——以传统的观音故事为主线,揉入了大量的古代戏曲、小说、笔记和民间传说中有关观音的情节。此观世音不是《妙法莲华经》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而是重塑千余年采历代人民大众集体创造的在中国人心目中集真善美于一身的艺术形象—。
  • 张艺谋《影》原著小说:荆州杀

    张艺谋《影》原著小说:荆州杀

    张艺谋电影《影》原著小说!邓超、孙俪、郑恺、王千源、胡军、王景春、关晓彤、吴磊主演,五大影帝,一大视后,激烈飙戏,暗潮汹涌。以《三国演义》为本,围绕荆州之争展开一段精彩绝伦的荆州杀!刀剑只是暂时入鞘,杀机引而不发,即存亡决于明日,胜机在于取势。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势之消长,要害在荆州!荆州!荆州!而盘踞在层层玄关之中的荆州,既如一座巍然屹立的泰山,睥睨着万古长江,又似一条绵延千里的玉碎,散裂在三国分界的最前线。
  • 不治可否

    不治可否

    在鲜花上看见死亡的人会迅速绽放,如果法院不及时立案审理,他会把这事讲给每个病人听。吕执拗对接受诉讼请求的书记员庄重地说,脸庞因为激动由病态的苍白转为暗紫。法律援助办公室位于市中级人民法院底楼,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个不太宽敞但陈设齐全的地方,当时这位穿一身皱巴巴棉质休闲服装的来访者进来后就寻找痰盂咳痰,并将痰盂拿到椅子旁边放好,之后端正地坐下,喘着气说:“我是演员吕执拗!我要打官司,医疗官司!”说着他加重了语气。看起来年方而立的他很像性格演员,长着棱角分明的方脸和竖直的身材,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恍惚着梦幻的影子。负责的书记员就在他飘荡的诉说中凝神倾听着,偶尔提醒他喝口水。
热门推荐
  • 师弟太会刷好感度啦

    师弟太会刷好感度啦

    新书《抱歉男一男二都是我》已上线!一路捡仙女怎么办?无敌种田文!以隆平大师为偶像!无敌种田文!一锄一撒,皆种出一朵仙葩。挥药锄于瓜田雨下,植仙药于瑶池仙刹……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农门丑媳要致富

    农门丑媳要致富

    简介:穿越成丑女、外有克父克母的威名。亲奶奶把她丢回外祖家,日子过的苦哈哈不说,回头还要把她卖给六十岁的瘸腿汉。丑女崛起怒撕渣外婆,设计脱离这个不省心的家。正当她筹备银钱开饭馆的时候,村东萧氏医馆的俏郎君拿了一个小账本丢给她。治个腿伤而已,竟欠人家一千两!安澜一脸不淡定:我没钱,要不我给你一颗肾!萧睿:不要!安澜:那我给你做牛做马。萧睿:不要!安澜:那你看我这有什么价值一千两的,你尽管拿去。萧睿唇角一勾,起身抱过她:我要你做我媳妇!(男主是军医,能文能武能杀敌,宠妻狂魔)
  • 刻骨情深:总裁要复婚

    刻骨情深:总裁要复婚

    为你付出一切,你却当儿戏,当我转身时,你却求着要复婚,男人啊…
  • 陌上九卿谣

    陌上九卿谣

    未来世界,人族与隐世家族并存,互不干涉。隐世家族洛族与巫族对立。隐世家族分管三千小世界,因为普通人中的重生者与穿越者的存在,干扰了小世界的稳定,三千小世界即将泯灭。一场决弈即将开启。
  • 谭旭东童话系列:小灰熊的魔法金钥匙

    谭旭东童话系列:小灰熊的魔法金钥匙

    《小灰熊的魔法金钥匙》是上海大学谭旭东教授的童话作品,是借着小动物——小黑熊、小白兔、小猴子、小长颈鹿等在森林小学里发生的一系列故事,来讲人生的道理,寓理于事,寓教于乐,让小读者明白生活的真谛。这是一部很好的童话集,童话故事十分有趣。作者塑造了一些列童话人物:小黑熊、熊爸爸、熊妈妈等等,通过童话故事,让小读者知道一些生活道理,做到寓教于乐。
  • 称王称霸从群演开始

    称王称霸从群演开始

    第一本书进去了,这是第二本书。交流群723980701
  • 素手魔医:嗜血王爷俏皮妃

    素手魔医:嗜血王爷俏皮妃

    她,是现代全能特工,被所谓亲妹害死,意外重生穿越,魂落废物之躯,当强大的灵魂落入废物之躯,一招苏醒,褪去懦弱,绽放天才之光,亮瞎众人狗眼他,传闻中的嗜血王爷,无人敢靠近,却只对她死缠烂打“王爷,求放过啊~”某女眨巴眨巴眼,一脸可怜兮兮“放过你?可以!”某男思索般的点了点头,下一句淡淡的说道“等我灰飞烟灭了再说”“……”
  • 哥哥带我去打怪

    哥哥带我去打怪

    “我有一个猎人哥哥,他总喜欢去打怪。”妹妹道,“但他不带我!”“行了!我带你去还不行吗?”哥哥不耐烦地回答。于是,妹妹就与哥哥踏上了打怪之路(每周五更一卷)
  • 至爱游戏(莱昂纳德·科恩作品)

    至爱游戏(莱昂纳德·科恩作品)

    本书是“摇滚乐界的拜伦”科恩的一部抒情如歌、具探索性的半自传体小说。小说讲述了加拿大犹太富家子弟布里弗曼儿童时代一直到二十岁的生活,描述了他与同伴克兰兹的友情,从童年到青年时代与进入他生命中的几位女子之间的情爱,以一种兼具细腻情感与自我解嘲式的“无赖气质”阐述了对战争、暴力、宗教、性以及阶级平等的观念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