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个美男就在自己的身旁,睡得如此安详并充满喜乐,睡得那样真实。均匀的呼吸,你可以感觉他呼出来的气还是热的。李云儿屏住呼吸看着他的睡相,像猫盯着一条不是属于自己的鱼。
不可思议的是他睡着的样子竟然让李云儿想到了死亡。如果人死的时候可以如这般模样该有多圆满。
像睡着了一样。
李云儿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她13岁那年的冬天。一个可以把眼泪冻成冰的冬天。东北话:嘎巴嘎巴的冷。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绝情的冷,不留一丝余地的冷。小时候每年冬天她的手脚都会被冻坏。进屋里后你会感觉被冻的地方慢慢开始融化,之后越来越痒。至今李云儿都记得那种痒。离开东北后,即使过年,李云儿也不想赶在冬天回去了。自从那个冬天以后,她就极度怕冷。那个冬天的一个早晨,从小视她如己出的三姨自己在家烧炭自杀了。
三姨是一个漂亮有点妖媚的女人,细腰大髋,圆脸大眼。她爽朗的笑声总是与她铛铛铛的高跟鞋声一同出现。三姨是真爱美,她身体的四周永远都是围绕着一股脂粉香气。三姨绝对是他们圈子里的时尚潮流icon。只要三姨穿的衣服立刻就会成为爆款,你会发现周围有好多女人,无论小姑娘还是大嫂子都在不知不觉的模仿三姨。可是她们只是学到了皮毛,不过东施效颦而已。三姨骨子里的潮劲,浪劲她们是学不会的。那股子风骚妩媚是跟说话,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是娘胎里自带的。
三姨没有结婚生子,走的那年39岁。就像一颗熟透了苹果离开了树枝,掉在了地上。地上的枯枝枯叶柔软的接住了它。虽然三姨生前人缘非常好,大家喜欢她,她也喜欢大家,可到底是自杀,闲言碎语从来没有消散。无非是与某某男人有关的那些烂剧情罢了。人群中的恶意从来不会因为人死了而消失。
那时候李云儿还小,具体咋回事她实在是不清楚。后来她问过妈妈,妈妈说:“人都走了,啥也别说了。”李云儿就再也没问过。她知道三姨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绝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她的个性应该不会去为了某个男人而去死。
三姨走的时候就像睡着的样子。她自己给自己画好了妆,穿好衣服,封好门窗,就独自离开了。李云儿那时候对死亡完全是懵懂无知的,她知道三姨死了,妈妈对她说三姨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了。13岁的李云儿虽然怀疑,但心里却思考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是不是有好多漂亮衣服的地方?
三姨留下了满满一屋子的衣服,首饰和鞋子。三姨的衣橱像一个百宝箱,魔法盒子。衣服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从面料质感到衣服的款式做工都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颜色也是五颜六色的,但是不是那种肤浅轻薄的颜色,颜色也是要分薄厚的。三姨的衣服虽色彩斑斓,但都是偏厚的颜色。紫色是深邃的紫,红色是厚实的红,蓝色是沉默的蓝。
那些衣服曾经是那样的漂亮诱人,让人看着心里发痒。三姨走了,连同那些衣服鞋子也一下子跟死了一样,变得黯淡无光了。
多年以后李云儿又参加了好朋友母亲的葬礼。她从殡仪馆出来后,阳光直直的照在她的头顶上,抬起头看着火热的天空,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冬天。三姨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她不知道除了相信还能做什么呢!对于死亡我们也只能这样的安慰自己罢了。除了更好还应该是一个更美的地方吧!三姨那么美,一定是在更美一个地方自在逍遥去了。
身边的人都说李云儿长的像她三姨。单就外表来看,她们眉眼处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但她们完全不是一种风格。个性也是不一样的。三姨性格开朗,豁达,走到哪都是阳光般的存在。而她则是一朵云,她的存在也如一朵云一样的存在。三姨是滚烫强烈的,她是阴郁柔软的。
三姨穿着花裙子在她面前飘来飘去哈哈大笑:“云儿,三姨这件裙子好看不?”
“云儿,喜欢那件穿那件,以后三姨这些衣服都给咱家云儿。”
“咱家云儿穿啥都好看。”
“咱家云儿……”
李云儿在三姨的衣橱里不停的试来试去她一件也穿不下的衣服。那些衣服套在她的身体上就像一个行走的房子,她小小的身躯躲在里面,那些衣服如同魔幻堡垒,给她温暖,欢乐,安全,她在里面不知不觉的种下的她的梦想。
李云儿后来报考服装学院,她知道那颗种子是在三姨的衣橱里生根发芽的。而至今她做的很多衣服的设计灵感还来源于三姨的衣橱。那些款式深深的印在她的眼睛里。她清楚的记得那条裙子的省道开在那里,那条腰线的高度在那里,她知道一颗扣子对于一件衣服是多么重要。
李云儿现在的衣橱与三姨的风格彻底不一样,没有三姨那种魔法屋一样的感觉。李云儿的衣橱特别冷清简洁,她知道因为她怕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留下太多东西。她记得妈妈和大姨四姨一起收拾三姨的遗物时收拾了好多天。应该多半都烧了或者扔了!
她长大了懂事了后,就觉得自己不要有那么多东西。所以她每年换季都会扔很多东西,只留下那些最喜欢的。倒不是后来流行的什么断舍离的生活态度,就是不想死了以后有太多东西留下来。人都走了,那些东西留给谁呢?倒不如趁活着的时候把它们都送给需要它们的人。
这种态度一直影响着李云儿的生活。她也恋物,除了喜欢收集首饰,书。其他东西都尽可能做到最简单。她的房间看着永远都是那么清爽简洁。衣服不多,每天都换,只是错开去搭配而已。她想过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如果可以有准备的离开,只留下最简单的东西给最亲的人,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箱子就够了。
人这一生,到底值得保留的东西有多少呢?就算有你会留给人家,人家会稀罕吗?还有大家都避讳穿戴死人的东西,哪怕是最亲的人。
司马依旧酣睡。李云儿想他此刻有没有在做梦呢?有没有梦到我呢?睡得那样死,应该是有梦的样子。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该叫醒他了,虽然于心不忍。
她轻轻的拍拍她的胳膊。他迷糊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又看看李云儿,伸伸懒腰,一副猫咪睡醒了后的状态,眼睛有点红。神情恍惚的,慢慢悠悠的穿上袜子鞋子站起来后:“走吧!”
凌晨一点的夜晚还是非常安静的。一股冷风吹过。李云儿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似乎刚才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要回家了。
司马安静的专心开车。
李云儿:“我住在望京。”告诉他自己的地址后。他们又进入了那熟悉的沉默,一种打不开的命中注定般的沉默。这沉默好像一下子把他们变成了陌生人,又好像隐藏着一些难以言说的亲密,忽而觉得彼此前生就已经认识,忽而觉得就如同路人不过一个插身而过,你完全不记得。
到了楼下,司马很平静的说:“我,送你。”
李云儿:“好,不过你别进屋了,太累,做不了别的。”
司马苦笑一下:“好,那改天。”
李云儿一撇嘴:“滚。”
司马把李云儿送到房间门口,帮忙关好门后离开。二人就这样各回各家了。
李云儿后悔刚才是不是应该让他进来,“进来”二个字让她开始意乱情迷。进到屋子里或者进到别的什么地方?他都已经到门口了,就差那么一步,这样难得的机会。那么美的一男子,哪个正常女人不垂涎欲滴呢?被他拥抱,亲亲,同样去拥抱他,亲亲他……
想虽这样想,可真的实际去操作她还是要有点心理准备的,毕竟真的很多年没有与男人亲密接触了。可是明明她心里早就已经想了多少遍与司马彻底坦诚相对的画面啊!那些画面真实的如同电影一样。就现在此刻她闭上眼睛,司马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想象了,所以,现实里反而难以操作了。
那么司马呢?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想过她所想过的那些画面呢?这个还真是不得而知啊!想到这里李云儿暗自傻笑。赶紧躺下不然天都亮了。明天还是一堆的活儿要干。从昨天早上离开家到现在才进屋,这已经是二天的时间了。除了飞逝的时间,其他的一切总是不那么真实。司马是不是真实的,她还真不敢去肯定。就像三姨和三姨的衣橱,就像曾经关于那个人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真实的她也不敢确定了。
所有昨天以前的一切都似一场梦。
脚被捏的还是非常的真实。怎么自己原来没想到应该要去多洗洗脚呢!想到这里她觉得今晚还是有收获的,知道以后累了,能有个地方可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