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法再听下去了，往桌上留了五十块钱，就拉着长河走了。
我估摸着昨天那影子八成是张鸿兵的，一定是他在教师间散播了我和杜鹃的流言。学校和县教育局多次重申要注重教师师德建设，就在上月都还下发过这方面的红头文件。这学期中旬时，隔壁永山镇上有一个男教师与自己的女学生有染，经查证后当场就被革职了，并将之记入了个人档案中。当老师的要是染上这类污点，那无异于是给教学生涯判了死刑。我越想越怕了。
幸运的是，关于我和杜鹃的那些流言只是在教师圈子内小范围的传播着，杜鹃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为了防止流言扩散到学生中损害学校的声誉，校长已经下了死命令，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谁在扩大谣言就后果自负，还着重强调了要对学生保密的重要性。我也因此而逃过了学生们对我的指责。
一转眼又快到期末了，学校里又渐渐紧张起来。一大早教务处那边就派人来通知，说今天下午有教师大会，要我准时参加。这一段时间来学校流言纷飞，我一下子成了大家茶前饭后的主要谈资，他们要得其间之乐就得远着我，我也乐得在这边办公司清净，才不过一个月的样子，我已修炼的如山中禅人般淡定平和。再遇上了人家对我指指点点，我只会在心里一笑而过。
人一天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也没有太多的闲功夫来思考别人的闲言闲语。这些天为了期末试卷的出题和班级复习，我忙的焦头烂额，中饭都是用干面包对付的。由于我与何曼玉以及杜鹃的绯闻，我在学校的公信力骤然大跌，如果我能在期末依旧保持遥遥领先的成绩，那些人议论归议论，到底不敢小瞧我。
下午我过去会议室的时候，李启航他们那一伙人已经先到了，他们好像是在议论这次期末试卷出题的事。我还是在最靠近校长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所有之前与我同气连枝的人都很刻意离我老远的坐着，离我最近的三个座位都被人刻意的空了出来，空座位后面的人觉得不好意思，也开始往人多的那一边挪。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与李起航相对的一边，看上去十分可怜。何曼玉用十分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我，显然傻瓜都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我无疑已经被大家集体孤立了。又过一会儿，走廊那里传来长河和校长的说话声。校长一见这势头，不动声色的对坐下之人说：“会议要开始了，请大家坐好。”长河很自然的在我旁边坐下，离我最近的那些人禁不住校长的威严，也挨个坐下。我猜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长河也只是和我勉强招呼了几句，想来大家也有半月没怎么说话了。自从我搬到校长办公室，大多时候都是我过去找他玩，现在我不过去了，大家接触的机会便少之又少了。友谊也是需要用心来经营的，这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大家终于正式的开始讨论起试卷出题人的问题来。校长问我：“关于此次期末试卷的出题人选，你怎么看。”我心想我总不能自己推荐自己吧。照以往的情况，一般都是校长先问其它人，其他人再转而推荐我，我出题自然就顺理成章了。现在他一改常态，让我很疑心他这是有意为之，我心里顿时无名火起：居然连他也挤兑我！我尽量装作平静的说：“我看谢老师就很好。”接下来数学科的人立马顺着我的台阶纷纷推荐了谢老师。大家都忍不住偷瞟我的脸色，李启航和张鸿兵趾高气扬的坐在我对面，那喜形于色的样子真的深深的刺激到了我。一个男人在权利舞台上的示弱，是任人鱼肉的第一步。
我本以为事情已经够坏的了，没想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李启航突然煞有介事的提出有重要情况要向校长反应。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已经完全给逼到了嗓子眼，我很怕他会拿我和杜鹃的事大做文章。校长问是什么事，李起航郑重其事的说道：“是有关王主任作风问题的事。”坐下之人立马一片哗然，有人在小声的议论，也有人在暗自发笑。我尽量的绷紧脸部肌肉，不让他们露出一丝松懈，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校长失望的看了看我，又转对李启航说：“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你说的事要是有必要，领导会私下讨论。”我感激的看着校长，深呼出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总算逃过了一劫。
李起航紧跟校长之后出了门，他一定觉得我已经气数殆尽，不屑于再来奚落我了。被自己的对手抛弃，无疑是对一个人尊严最深重的践踏。我透过面前的玻璃门小小心心的打量着自己，这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我吗？我在心里不住的反问自己。
回到家里，我的脸色变的异常难看。小娥担心的问我怎么了，我真的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可是这种事我最不能告诉的就是她，他会怎么来想我和杜鹃呢？她一定不会原谅我。我胡乱的吃了几口饭，自己跑到便利店扛了一箱啤酒，关在书房里就喝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深深的体会到做人的无力感。当生活的石磨压的你寸步难行，当你真的使不上一点力气的时候，那是多么浓黑的黑暗。要是李起航和张鸿兵真的公开了录音，我马上面临的就是下岗，下岗了我就真的完了，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拿什么来养活老婆孩子？我会变成一个遭人唾弃和不齿的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慧慧在客厅里哼着儿歌，我的心里突然觉得特别温暖——人一受挫就特别容易感受到家庭的好。我一出客厅，就见小娥正在厨房切菜，她劳动时半弯着的腰立马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我默默走到她背后去环她的腰。
小娥回过头来，眼睛里是死一般的绝望：“昨天晚上你喝醉了，口里一直叫着杜鹃的名字。”“对不起！”我紧紧的搂着她，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歉意。
“今天早上于艳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和何曼玉又是怎么回事？”小娥厌恶的推开我，“你居然会和自己的学生搞到一起，你不是人！”
泪水从小娥半肿的眼睛里奔涌而出，我知道一切已经东窗事发，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隔壁的新明小学一放假，小娥就带着慧慧回了娘家。
到了期末那两天，气温骤然降至冰点，人吮一泡鼻涕，一落地马上就能成冰。
数学是最后一天上午考的，监考铃结束收卷的时候，一些学生已经在教室里呼喊着过年了。把试卷交到收发室之后，我才猛然意识到，一年不知不觉又这样过去了。
小娥和慧慧一走，我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两餐也只能自己胡乱应付过去。我一个人茫然的走在街上，真的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这时刚好刘叔从右边巷子里出来了，他说有事要问我，便把我拉到他家去吃饭了。
刘叔亲自下厨，炒了一盘尖椒牛肉，麻婆豆腐，外带一碗猪肝汤。学校刚建起来的时候，他就是掌勺的大厨，后来年纪大了才渐渐退下来的，只有学校办喜事时，他才会出来露两手。
我被香味呛的打了一个哈欠：“刘叔，你搞得这么丰盛给刘婶知道了怕是要怪我的。”
刘叔在厨房里呵呵笑着说：“女人家爱唠叨那不是常事吗？你刘婶昨天去老家看外孙了，她其实也欢迎你们来，就是有点小气，你知道的，大家那一辈的人，都是缺吃少穿的，谁没有一点呢。”
我透过餐厅的窗户，看着厨房里头发斑白的刘叔：“您和刘婶结婚有多少年了？”
刘叔抬起头，扳着手指头说：“有个四十年了吧！”
我一想，已经比我的年岁都还长了，两个人要爱的多深才能相互支撑着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
